“我一生唯有暮汐,暮汐也唯有我。”
凌萧逸面无表情,语气坚定。
“属下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答案,只是不甘心,要亲口问一下才死心。
属下蒙王爷栽培多年,无以为报,来的路上,听闻王妃身子不好。属下适才说过的那位云蓝,她祖父曾是太医院的原判,有神医的美誉,兴许会救王妃呢。”
“若真如此,云蓝为国而死,她的家人理应受到朝廷照应。”
凌萧逸忖了片刻,淡淡说道。
林羽昕叩首谢恩,心下一松。长出一口气。
她做到了,虽然心机用甚。
手段或许不光彩,可光彩值几个钱?她是杀人如麻的暗卫、权势熏天的锦衣卫,只要能将云蓝的亲人救出来,从此做个清白自由的平民,她可以不择手段。
那是云蓝啊!不光是与她同去执行刺杀任务的暗卫,更是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二人一起在千机阁接受训练,共同出生入死,互为对方的后背。
此番去北疆,死的本该是她,是云蓝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刀,拼死护她离开,自己被乱刃分尸,残骸还被点了天灯。
依着规矩,暗卫活着的时候家人要被监视控制作为牵制,一旦死了家人便如弃子般被无声无息地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何况云家当年是卷入后宫谋害皇嗣的大案,这些年两人想尽了办法也没将他们救出。
现在云蓝为她身死,她的至亲便是她的亲人,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
就像……当年那样。
谋逆是不赦之罪。此事除去今上,就只有权势滔天的凌萧逸能办到。
可依他的性子,最讨厌徇私,倘若自己开口求他,怕不但事不成,还会牵连他们一家。
天空隐有曙色。
林羽昕觑着身边男人俊逸的侧颜,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没有发现身后一道犀利的视线一直紧随着她。
*
“大人这乌头的毒……”须发皆白的老人惊诧地看着她的伤处,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不像是沉年旧伤,倒想是新沾染的,大人莫非……”
她淡淡一笑,“反正都是除不去的毒,中一次和两次有什么分别。”
自然了,云无砚医术高明能看出,以凌萧逸的心细如发,略想就能明白。
从北疆返回的途中,她顺路去了一趟乌岭,采回了稀罕的乌头草,亲自熬练出毒药,涂在伤口上。
陈年旧伤是他看惯了的,早已心海无波。新的伤口才血淋淋更让人心惊,越是能让他回想起当初她是怎么替他挡下这致命一箭的。
锦衣卫的生涯使她善察人心。她从没指望能在他面前耍弄小聪明不被识破,明知不可为,赌的就是他还念及几分旧情。
凌萧逸的聪颖精明固然能让他洞察一切,但人的心在某些情况下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她赌上了性命,不惜代价。
他还是心软了,为她破了例。
“云伯父,我与云蓝情同姐妹,以后便不要叫我大人了。”她语意温煦熨帖,
“王爷既赦免了你们,往后便是清白的平民了。我在椿西胡同有座宅子,不大,但干净肃静。往后你们一家人的用度都从我俸禄里出,孩子们都送去学堂开蒙,您再就不用担惊受怕过日子了。”
两个垂髫小儿蹦蹦跳跳走过来,极为熟捻地一左一右揽住她的胳膊,“林姐姐,云蓝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走的时候她让我们背的书,我们都背好了,她说要带我们去看花灯呢!”
云无砚闻言黯然,浊眼里老泪纵横,“作孽啊!我一生行医济世,从未做过恶事,为何这祸事就像跟着我们走啊!就连云蓝年纪轻轻也……”
“伯父,”羽昕轻轻拍抚着他的背,“日子再苦,也要熬下去,也为让云蓝走得安心。有我在,今后谁也不能动你们分毫。”
两个孩子在掖庭以罪奴身份长大,俱是面黄肌瘦。羽昕从袖袋中掏出两块桂花糕,将小的抱在膝上,“林姐姐晚上来接你们看花灯,你们有什么想要买的?”
“我要买个馒头!”
“我要糖人!”
甫一出云宅,两个身着暗红飞鱼服,手执绣春刀的锦衣卫迎了上来。
“老十,你可算回来了!也不跟哥几个言语一声,大伙在衙门里等了你半晌了!”高个的在她肩上重重一拍,“老大张罗了一桌席面,给你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林羽昕乜了他一眼,眼见街口来来往往的路人见到他们,都跟避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轻斥道,“又不是没跟你们说过,除去公干,穿成这样招摇过街干什么?你看把街坊邻里吓得。”
高个的闻言拢了拢交领,曳撒上的金线蟒纹,在日光下斑斓耀目,“已经按你的吩咐收着了,还没挂北镇抚司-昭狱的水牌呢。”
“我们都听说了,杨无间在沧澜王面前狠狠告了你一状,那人最是阴狠,牙呲必报,他一直忌惮你,你可得小心了。”
锦衣卫身手最好的十三个人,按照齿序排出大小,人称“十三太保”。林羽昕行十,同他们相交莫逆。
“若是他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矮个的凑上来,压低了声音,“咱们就送他见阎王!小六就是让他使阴招害死的,这仇我们可没忘!”
林羽昕这几日也在寻思,杨无间自己就是暗害了前任指挥使,由同知位上位的,整日里风声鹤唳。
凌萧逸倚重自己,他必不能相容。与其三番五次张网设伏要害自己的性命,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但凌萧逸最不喜属下擅作主张,他虽人在军中,但耳目遍布全城,自己的任何动作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
杨无间为难自己他不是不知道,一直没有态度就是不想施为。
报仇不在一朝一夕,她不想接二连三触他的逆鳞。
“林大人没有去锦衣卫衙门,直接去了云蓝家里,和云家人絮絮拉了好一会话,还约着要带上那两个小的,晚上去看花灯。”暗卫恭敬地回禀完,躬身告退。
给自己下毒,为着一个同伴,她倒是真豁得出去。
乌头之毒,毒发之时能让八尺大汉痛得跪地求饶,她真能忍,还能咬着牙对自己表忠心。
她当自己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还是笃定自己会因为暮汐对她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