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十七,老大不小了,是该寻个好人嫁了。锦衣卫那地方,哪是好人家女娃呆的。凌萧逸已然拒绝了你,你还有什么指望?还是找个老实人成家,等成了亲再生了娃儿,这日子也就安稳了。”
萍娘是林羽昕的乳母,二人相依为命,萍娘的苦心羽昕何尝不知?
百般叮咛劝导,偷偷地寻媒人,急急地催她成亲,不过是想用家室和孩子的羁绊,让她后半生不再涉险,安心地在这一隅之地苟活,别再把好不容易捡回的这条小命折腾没了。
江南的夏日,天亮得格外早。
不知不觉间,晨光微熹,厅堂里透进了一抹暖融融的亮金色。
羽昕站起身,目光再次淡淡扫向窗外,“你想的,这不就来了嘛。”
过了半晌,院里才响起了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就你耳朵灵,半条街开外都能听见,”萍姨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以后可莫要在人前显能。”
“能耐惯了,有什么法子。”羽昕竟难得开起了玩笑。
见她贫嘴,萍娘嘴上怪着,心里却是熨帖的。
和刚逃出生天时的油尽灯枯之态相比,如打蔫的叶子慢慢舒展开,恢复了好颜色,还渐渐长出了花蕾。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历经生死劫归来,她巴望着她好。
时辰尚早,前店的伙计还没来。
萍姨走过去开门,不多时,领进一位高大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高大英武,肩膀宽阔,腰身劲瘦,隔着外衣,也可见饱满起伏的胸部线条。
他容貌英俊,黧黑色的脸庞,两道墨漆般的浓眉下,一双狭长的凤目,有着常年习武之人特有的明亮。高鼻薄唇,清晰的下颚线条,整个人英姿勃发,充满勇武的阳刚之气。
进得后堂,一眼看见羽昕俏生生地站在窗前,正望向这边。
她骨相与皮相生得俱是极好,哪怕仅着一件极简的色棉布长衫,周身上下无半点饰物,却丝毫无损她谪仙般的出尘气息。
男子脸一红,垂下眼帘,将手中捧着的方盒轻轻放到案上,柔声道:“这是我去谷香堂买的点心和卤肉,怕时辰久了放凉了,便赶早送过来了,请萍娘和姑娘尝尝。”
萍娘闻言,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扬声道,“伏机将军有心了。那谷香堂的师傅是在宫里当过御厨的,点心手艺是一绝。只是如今年岁大了,每日只做三十份。军中事情你们忙,将军又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只怕伏将军是天不亮便排着吧!”
最后这句,是特意转过脸来瞅羽昕说的。
那神情和语调,羽昕若是不顺势褒扬两句,都不近人情。
见她莞尔一笑,伏将军,多谢你了。萍娘昨晚上还念叨,就想吃这一口呢,今一大早便等着了。”
说完,狡黠地冲萍娘眨眨眼睛。
萍娘气沮。
她是嘴有多馋?
“姑娘客气了,这都是应当的。前些日子我二伯父的丧仪办得极是体面,族中尊长都夸好。”
“要说家里人对一应程式俱是不懂,多亏萍娘帮着周全,礼数不缺,寿材也是做得极好。”
“家母认准了铺子的手艺活,想劳烦萍娘再做一具寿材。”
“劳烦谈不上,我们就是做这份营生的。伏将军这是照看我们生意呢。”
萍娘笑颜如花,显然此刻心情极好,“不知老夫人用料上可有什么讲究?”
“用料选材不拘银子,姑娘看着办便好。只是家母笃信佛法,想请姑娘在寿材四面雕刻西番莲花和地藏经文。”
“身后百年事,万望萍娘不惮劳苦,成全家母的心愿。”
说着轻轻推过一个木匣。
萍姨笑吟吟地接过,打开,眼前金光四射。
掩嘴惊道,“这怕是得有黄金五十两?伏将军,用不上这么多,都是一个镇上住的……”
话音未落,羽昕从身后走过来,垂目扫了一眼匣子,啪地一声合上盖子。
淡声道,“可做。”
萍姨张大了嘴,心道,这孩子当真不懂人情世故,连客套话都不会讲吗?
又不是没见过这黄白孔方,万一将来你和伏将军有缘,让人家觉得你是有多爱财?多急不可待?
“饶是最上乘的木料,加上咱们的雕工,这五十金也有点多……”
“不多。”羽昕又出声,声音清冽平缓,没有起伏。
“那也不用……”
“我喜欢钱。”一句话便让萍娘噤了声。
“确实不多,伏机咧嘴一笑,眸色深深,“姑娘爽快,和家母倒是对脾性。这事让姑娘做,再合适没有。”
和天下所有操心子女终身的父母一样,既然人家上门来将话头递到这了,萍娘岂能平白放过?
将军说笑了!你这年少有为,又跟随沧澜王,以后必定是前程似锦。”
“老夫人出身大族,持礼最是庄严,一家子俱是体面人,怎能和我们这样的人对了脾性?”
这话换个说法便是,你们家门槛高,嫌不嫌弃我们羽昕一个孤女?
这般地打蛇顺杆上,羽昕认命地闭了闭眼。
未及伏机开口,萍娘煦煦一笑,别有深意地觑了他一眼,曼声道,
“听说,老夫人和宝裕钱庄的林家大姑娘也颇为投缘,平日里两家走动很勤。”
“到底是积善人家,对脾性的姑娘似多了些。”
“伏机,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