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山縣境內有一座龍岩山,山不高,風景卻很秀麗。
乾隆皇帝下江南時,曾經在龍岩山上建行宮,並且留下“黃淮第一山”的墨寶。
晚清時期,有一個叫徐瑞雲的女詩人曾經在龍岩山結廬而居,因此,徐瑞雲又自稱“龍岩居士”。
據陳援朝所知,從古至今,號稱“龍岩居士”的隻有徐瑞雲一人,所以,那個田黃石印章隻要不是造假,就應該是徐瑞雲的。
話又說回來,這個年代的人還沒有那麽多心機,為一個隻在小地方有點名氣的女詩人造假。
“大娘,你準備要多少錢?”陳援朝問道。
老太婆伸出兩個指頭:“20,不還價!”
陳援朝笑道:“大娘,你這個印章太小了,根本不值那麽多錢!我最多給你5塊錢!”
老太婆用鄙夷的目光看了陳援朝一眼:“你這小子,我還以為你識貨呢,沒想到也是個憨包!田黃石的印章不在個頭,要看有沒有款,是誰的款!我看啊,你連上麵的字都不認識!”
陳援朝聽了,用讚許的目光看著老太婆:“大娘,你的意思,這個印章上的字你認識?”
“我當然認識!”老太婆那渾濁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傲嬌,“你別想蒙我,我是不會告訴你,上麵這幾個是什麽字的!”
陳援朝大笑:“我不要你告訴我,我來告訴你!這上麵的字是‘龍岩居士’,書體是小篆!”
老太婆頗有些驚訝,又問:“那你知道龍岩居士是誰嗎?”
“當然知道,是徐瑞雲嘛,清朝末年的女詩人啊!”陳援朝接著說道,“大娘,徐瑞雲的名聲隻限於我們龍城地區,再遠一點就沒人知道她了。所以她的印章不值錢。你如果拿一個蘇東坡的章來,我給你1000!”
老太婆卻十分不滿:“誰說徐瑞雲沒有名氣,我家還有她的詩呢!”
陳援朝立即追問:“真的嗎?如果你能把徐瑞雲的真跡拿出來,我就出20塊錢收了!”
“你等等!”老太婆把印章拿在手裏,又跑回家去。
不一會兒,她又來了,手裏拿著一本破爛不堪的古籍:“看看,這就是徐瑞雲的書!”
陳援朝接過來一看,隻見這古籍破敗、發黴,上沒有封麵,下沒有封底,前後還掉了幾頁。
他隨便翻了翻,卻是一本詩集,看了幾首詩的標題,原來是徐瑞雲與本地文人詩酒唱和的作品集,其中還有清朝同治年間的知府、知縣等地方官。
陳援朝用力地將詩集拍拍砸砸,祛除上麵的黴味,然後皺著眉頭:“這樣的書,也拿來作證,大娘,你逗我是嗎?”
老太婆也有點不好意思:“原先這本書保存得很完整,破四舊時,被紅衛兵小將扔到院子裏,淋了雨,才發黴的。兒媳婦不懂,又把裏麵的紙撕下來,剪鞋樣子!”
這個年代,很多人都是手工做鞋,在做鞋之前,先要找一張紙,剪成鞋麵的形狀,做鞋麵時,就按照紙樣來裁剪。
陳援朝的母親當年都是找報紙來剪鞋樣的。
陳援朝突然對老太婆的身份很感興趣:“大娘,你家能有這些東西,說明你們先前一定闊過!”
老太婆那渾濁的眼睛裏再次閃出光芒:“解放前,我丈夫是讀書人,我家是做生意的。民國36年,我公公發了一筆橫財,買下一百畝地。哪知道,不到三年這天下就變了,我們家被打成地主。我兒子要不是長得俊,可能連媳婦都娶不上!”
民國36年,就是 1947年,那個時候買田地,就相當於1911年淨身進宮當太監。
“怪不得呢,原來是書香門第!”陳援朝這才知道,老太婆為什麽認得印章上的字了。
他又想起餘華。
餘華的爺爺把田產輸光,兒孫跟著享福。
這個老太婆的公公買下田產,兒孫反而跟著遭罪。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荒唐。
餘華說,他感謝他的爺爺不是個正經人。
這老太婆的公公卻是個正經人,他的孫輩會不會恨他?
據陳援朝前後兩輩子的經驗,任何年代,正經人都吃虧。
陳援朝突然對老太婆起了同情之心:“好吧,這本書雖然破,我也不跟你講價,就給你20吧!”
他取出兩張“大團結”,遞給老太婆,把印章裝進褲兜,把詩集裝進一個原本用來裝麵粉的布袋。
臨走之前,陳援朝又問老太婆:“你們家應該不止這些東西吧?”
老太婆流著淚點頭:“那當然!但是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賣的。我相信,總有一天,這些老物件還會漲錢!”
陳援朝不由得豎起大拇指:“大娘,你真有眼光!”
老太婆又說:“如果急需用錢,我會拿出一兩件來,應應急!”
陳援朝笑道:“大娘,以後我每隔個把月來一次,你如果想賣,就賣給我!”
老太婆想了想:“小大哥,我看你還挺實誠,以後隻要賣,就賣給你!”
陳援朝又問:“大娘,你們村裏還有誰家有老物件的?”
老太婆環顧四周:“前麵的吳老六家就有,當年破四舊時,他搶走我公公一隻算盤。那個算盤可不便宜,框子是雞翅木鑲銀的,珠子都是犛牛角做的!”
她又指著東邊:“東家的丁黑子,我家兩把官帽椅被他搶走了,那可都是前清時就傳下來的……”
“西邊那家姓鄧的,搶走我公公的鼻煙壺……”
“北邊田二狗,搶走我家一個五鬥櫥……”
……
陳援朝聽她絮絮叨叨好半天,覺得算盤和鼻煙壺都值得一觀,就問道:“他們搶走你的東西,是不是還在?會不會已經賣過了?”
老太婆哼了一聲:“那誰知道?那些人都是潑皮破落戶,手裏能存得下什麽好東西?這也就是解放了,讓他們翻身。如果還是老蔣坐天下,他們早就絕戶了!”
言語間,老太婆對那些搶了她家東西的人,表現出巨大的敵意。
陳援朝笑道:“大娘,我給你1塊錢,你沒事幫我問問。如果他們還保留這些東西,問問他們願不願意賣。過幾天,我還來!”
他真的掏出一塊錢,遞給老太婆。
老太婆十分高興,她接過錢,說道:“我一定幫你問清楚,價格上也不能讓他們牽著鼻子走,幫你壓壓價!”
“大娘,太感謝你了!”
陳援朝正要走,老太婆又叫住他:“小大哥,你下次來,直接去我家找我。如果我家沒有人,你找人打聽,一問趙地主,村裏人都知道!”
陳援朝笑道:“那以後我就叫你趙大娘!”
老太婆趙大娘聽得眉開眼笑:“小大哥,你真有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