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冯芸回到房间休息。她刚吃完药,正想睡一会,客厅传来雨萱的哭声:“呜呜呜……小仓鼠,小仓鼠……”
“小仓鼠怎么了?”
她凑近笼子,见两只仓鼠眼睛紧闭,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她用手指碰了碰它们的身体,依旧毫无反应,也没有明显的心跳。
“千里,你们刚才玩的时候,小仓鼠有没有……”冯芸正要问话,猛然在笼子旁边看到了自己的抗焦虑药。
她打开药盒,反复点数,发现少了两颗。
“药盒是谁拿到这里的?”
“哥哥。”雨萱回答。
“冯千里!”冯芸转身喊道。
机灵的小侄子早已跑到他奶奶身后藏了起来。
“我问你,这个药从哪里拿的?”
“你床头的柜子里。”千里看到姑姑慌张的神情,也害怕了。
“啥子事嘛?吓到娃娃了。”母亲搂住千里,瞪着冯芸。
“你是不是给小仓鼠吃了药?”
千里怯怯地点点头。
“啥子药?”母亲一把拿过冯芸手中的药盒,眯起眼睛辨认上面的文字:“……适应症:抑郁症、焦虑症、伴有或不伴有广场恐怖症的惊恐障碍……”
“这是你的药吗?你得了什么病啊?”
不等冯芸回答,母亲神色慌张地问千里:“你没吃这个药吧?”
千里摇摇头。
冯芸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她问千里:“有没有给妹妹吃这个药?”
千里忙摆摆手:“没有,没有给妹妹吃。”
冯芸不放心,又回过头问雨萱:“哥哥有没有给你吃药?”
雨萱也摇摇头,指着笼子说:“小仓鼠。”
“哥哥只给小仓鼠喂了药,是吗?”
“嗯。”
冯芸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好在两个孩子没事,不幸中的万幸。
雨萱伤心地抚摸着小仓鼠,不停抽泣。
冯芸见状又忍不住批评侄子:“你怎么可以给小仓鼠喂药呢?”
千里知道自己闯了祸,低着头一言不发。那样子楚楚可怜,好似受了欺负。
“这能怪千里吗?他还是个娃娃。倒是你,也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药收好!”母亲把药盒重重塞回冯芸手中。
“我明明把药放在房间的柜子里,他不四处乱翻,能找得到吗?”
“你不晓得上个锁吗?得亏千里没有吃下去,要不我也不会饶了你。”
“上锁?我不可能把什么都锁起来吧?再说千里都八岁了,连不能乱翻别人的东西这个道理都不懂?拿了药就去喂给仓鼠吃,这不是虐待小动物吗?熊孩子一个!”
“他哪晓得仓鼠吃颗药就死?再说了,不就是两只畜生吗?死就死了。你为了畜生,骂我孙子是熊孩子?你是吃错了药还是真疯了?”
李淑兰只顾维护孙子,口不择言,把女儿的病情当作攻击她的把柄,丝毫没有同情之心,比陌生人还要冷漠。在她眼里,只有事事顺从她心意的女儿才是正常人,否则就是疯子。
刻薄的言语如同尖刀,刺痛了冯芸的心,也再次刷新了她对母亲的认知。
“对,我是疯了,因为做你眼里的正常人太累,我受够了!从小到大,我像傻子一样,凡事都听你的,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
……数不清的责任,莫须有的罪名,出钱出力还要承受无端指责。
妈,我到底是你亲生的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拷问直击灵魂,李淑兰无言以对,女儿复杂的眼神令她忐忑不安。
三十余年里,她在家中是女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每件事都由她来安排,每个人都听从她的指挥。无人质疑她这么做的正当性,也无人反抗她的一意孤行。她的权威从未受到挑战。
逐渐觉醒的冯芸正脱离她的掌控,令她在女王宝座上如坐针毡。
四目对视,李淑兰败下阵来,她心虚地将头转向一边。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打起了鼓:刚才对女儿的指责是否真有些不近人情?
她尝试着说些什么缓和紧张的气氛:“你这个药……对肚子里的娃娃有没有影响?”
“什么?……”
关心来得突然,冯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难说,多少有点吧。可是不吃药对孩子更不好。”
“哎,可惜了……还是个男孩。”李淑兰摇摇头,颇感惋惜。
怎么,健康对于男孩来说更重要吗?
冯芸顿然意识到,母亲可能和婆婆一样,都是重男轻女的人。
“男孩和女孩,就那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了。千里如果是个女孩,我就不怕你嫂子和你哥离婚了。我哪是舍不得她,我是舍不得千里。”
她接着又说,自从上次那场闹剧后,胡美霞就和冯家人断了来往。既没有回她和冯鹏程的小家,也没有再踏进冯家老宅半步。千里也很久没有看到她了。
胡美霞的意思很明确:冯家必须拿出真金白银补偿她的精神损失。
“不该是她来补偿哥哥的精神损失吗?”
“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是她拿捏我们。”李淑兰无奈道。
“她要多少钱?”冯芸问,心想要是不多的话,花钱消灾也行。
“十万。”
“十万?她这是狮子大开口!你真的要给吗?”
“不给怎么办?我让你舅妈去说情,人家说不打折,一分都不能少。我和你爸爸的积蓄剩八万,现在还差两万。”
“一分都不要给。你们应该去搜集她的出轨证据,起诉离婚。她是过错方,分财产、争孩子,都不占优势。”
“离婚?想都别想。知道你哥娶个老婆多不容易吗?我和你爸大半生的积蓄都搭进去了,不能就这么打了水漂。只要她能留在你哥身边,我们再多花些钱也愿意。”
“可她就是个无底洞。”
“那我们也认了。等我和你爸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你哥和千里不还是得靠她来照顾?哎,我们老了,还能管你哥几年?”母亲黯然神伤。
人到暮年,力不从心,母亲言语间那份凄凉让冯芸心软了,越界的责任感蠢蠢欲动。
“两万块而已,我转给你。”她脱口而出。惯性难以克服。
母亲眼里瞬间有了光——女儿变回了听话懂事的样子。
冯芸却暗自懊恼——又忘了责任边界!
“就知道你不是没良心的孩子。兄妹之间哪能不互相帮衬?”
“互相?都是我在帮哥哥吧。”
“你条件好些,帮他不是应该的吗?你哥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哪像你家庭美满,儿女双全。”
“美满?那是你以为的。”冯芸苦笑。
她将杨砾出轨的事告诉了母亲。
母亲先是震惊,想不到身为大学老师的女婿也会做出伤风败俗之事,而后又抱怨冯家风水不好,一儿一女都遇到这种事情。
接着,她习惯性地数落起冯芸,说她不该跟婆婆闹翻脸,激怒杨砾,还说她不该辞职,让自己变成不挣钱的闲人,甚至觉得她是因为心理脆弱才得病,惹得杨砾嫌弃他。
她唠叨个没完,冯芸越听越不对味。
为什么出轨的是杨砾,错误反倒全在她身上了?同样是配偶出轨,她能体谅哥哥,还低三下四求嫂子回心转意,到她这里就只剩埋怨了?这还是亲妈吗?她到底向着谁?
“够了,别说了!”冯芸站起身来。
母亲被突如其来的打断吓了一跳。
“凶我做啥子?我好心才跟你讲这些。”
“你的话一定对吗?为什么同样是配偶出轨,哥哥就值得同情,我反倒要被你指责?”
为什么?母亲也答不上来。大概是多年来的习惯吧。
母亲对待她的方式一直没变,发生改变的人是她。因为清醒而对不公正的待遇变得敏感,因为敏感而体会到更深的痛苦。
若总对母亲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便永远无法从爱而不得中解脱出来。
冯芸再次提醒自己:接受现实,放下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