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兰催促女儿把两万块钱转到她账上,即便刚刚发生过争执,她在伸手要钱的时候也没有一丝尴尬。她始终认为这是女儿的分内之事。
冯芸拿起手机正要转账,发现余额少了一些,突然想起前几天刚支付了月嫂的费用。
“雇月嫂花了一万五,答应你时忘记了还有这笔支出,我过几周再把两万块钱转给你。”
“过几周?这两天就要!”母亲急了,“你找杨砾要,他不是也赚钱吗?”
“他的钱?每个月还完月供就没多少了。”
母女二人争执间,杨砾回家了。他不知道丈母娘来了,先是吃了一惊,又立刻笑脸相迎。
冯芸纳闷,快离婚了还表现得对丈母娘这么热情,这可不是他的做派,他到底想干什么?
母亲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他的问候。她还不知道两人已经提交了离婚申请,所以在她心里,杨砾是个虽犯了错误却值得挽回的女婿,维持表面的和谐仍是上策,更何况待会可能还要找他借钱。
她向来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除了收入低点,其他都好。
“你怎么回来了?”冯芸问。
“明天一早陪你产检,我今晚就住家里了。”
可现在还是下午,他明明可以晚上回来的。几时变得这么积极了?其中定有隐情。冯芸时刻提防着杨砾,不敢有半点松懈。
母亲听杨砾这么一说,以为是浪子回头了,竟热情地做起了和事佬。
“好几天没见面,你们两口子去房间里说会儿话。我烧几个菜,一会儿喊你们出来吃晚饭。”
见冯芸不动,她又凑到耳边低语:“人家还记着陪你产检,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陪我产检不是他该做的吗?难不成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你怎么忍心这样作践我?”
“哎……什么作践不作践的,你啊,得理不饶人。”
冯芸还想反驳,母亲连忙闪进了厨房。
“产检我一个人就行,你走吧。”冯芸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杨砾刚要打退堂鼓,耳畔又响起母亲的叮嘱:“一定要把冯芸哄好,不能离婚,妈就等着抱孙子了。”
为了母亲的夙愿,必须稳住冯芸,哪怕多吃几个白眼。况且协议里净身出户的要求也令人无法接受,就此离婚,岂不人财两空?
当务之急是好好利用“冷静期”,逆风翻盘。
“我明天不忙,还是陪你去吧。”他坚持道。
“别耍花招,离婚和净身出户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冯芸揣摩着杨砾的心思,警惕心驱使她不得不往坏处想。
“看你,扯到哪儿了?就算离婚了,我还是孩子的爸爸。没必要剑拔弩张吧?”杨砾挤出一个憨笑,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
见冯芸不吃这一套,他只好识趣地找雨萱玩了。
“你的小仓鼠呢?”看着空空如也的笼子,杨砾问女儿。
“死球了。吃了姑姑的药。”千里抢答。
“死了?”杨砾惊问,“……吃了药?”
“我不小心喂的……莫怪我哟。”千里以为姑父生气了,慌忙辩解。
“你在吃药?什么药?”
杨砾面露疑惑,冯芸警觉起来,她突然想到自己的病可能引起抚养权的争夺,一下子慌了。
“姑父,是这个药。”千里从卧室里拿了药盒,兴冲冲地朝杨砾跑去,被冯芸中途拦截,一把抢了过来藏到身后。
小小猪队友,差点坏大事,冯芸气得狠狠拧了一下千里的小屁股。
“哎哟好痛,我是想将功补过的嘛。姑父都生气了。”
“玩你的去,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杨砾和冯芸一起这么多年,极少见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几乎可以断定,那盒药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直接问冯芸,她肯定不会说,还是得从冯千里或者丈母娘那里想办法。
门铃响了,冯芸躲开杨砾的目光,慌忙去开门。
谭铭之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只纸盒子,里面窸窣作响。
“老谭,你有事找我?还是……找冯芸?”杨砾走到冯芸身后,挑衅发问。
“哦,都不是,找雨萱呢。她给我打视频电话说小仓鼠死了。我记得这附近有家店卖仓鼠,又给她买了两只…...顺路送了过来。”
“嗯,还真‘顺路’。有心了,老谭。”杨砾阴阳怪气道。
雨萱听到谭铭之的声音,立刻跑到门口,“叔叔,叔叔”喊个不停,拉着他的手就往屋子里走。
见女儿对老谭比对自己还要热情,杨砾醋性大发。
“雨萱这么喜欢谭叔叔?要不要他做你爸爸?”
“当着孩子的面,你说什么呢?”冯芸小声怒斥。
李淑兰听到客厅的动静,从厨房走了出来。
看见谭铭之,她一脸不悦。她向来不喜欢这个耿直木讷的书呆子。
屋内的氛围微妙且尴尬,老谭想离开,雨萱又不让。于是他提出带她和千里一起去哈利波特主题餐厅吃饭,两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李淑兰见孙子那么开心,对谭铭之也有了点好脸色。
老谭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后,李淑兰的晚饭也做好了。她特地做了女婿爱吃的几个菜:鱼香茄子、干锅土豆片和回锅肉。
席间,她热情地给杨砾夹菜,冯芸冷眼旁观,默默不语。若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定以为她是杨砾的母亲,冯芸是她儿媳妇。
她主动询问杨砾工作忙不忙,又问他现在每月工资多少,升到副教授后收入能涨多少钱。在心中大致盘算了一下,她笑问:“你每个月也能存下不少钱呢。”
杨砾不明白丈母娘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略带犹豫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李淑兰遂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催促她开口找杨砾要钱。冯芸装作没看见,漫不经心地夹起一片土豆送进嘴里。
在离婚协议里主张净身出户,是给杨砾的惩罚,而向一个出轨的男人低三下四要钱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可做不出来。自大四暑假有了兼职工作之后,她就没有再向任何人伸手要过钱。经济独立,是她最引以为傲的自我标签。
“冯芸,你不是有话跟杨砾说吗?”李淑兰见女儿不理她,忍不住主动出击。
杨砾望着冯芸,眼里抛出一个问号。
“是这样的。”冯芸放下筷子,缓缓道,“我妈想找你要......不,借两万块钱。”
“冯芸,你……”李淑兰没想到女儿说得这么直白,顿觉失了颜面。
“我哪有钱?每月房贷从我工资卡上扣,剩下的钱只够日常开销。”
“家里的日常开销不都是冯芸在支出吗?”
此话一出,杨砾迅速沉下脸,皱起眉头。
“您的意思是,我不能有自己的花销?难道要冯芸和我都为你们打工,你才满意?”
“好吧,你们两口子都把钱袋子捂得紧紧的。我只能卖血换钱了。”李淑兰负气道。
她原以为女儿听到这句话,定会立即妥协,无条件同意她的要求。怎料女儿没有任何反应,如同看客一般置身事外。
见冯芸没有出面维护母亲,杨砾干脆把话说开:“这些年来,冯芸贴给你们的钱,少说也有五六十万了吧?”
冯芸听到这个数字,不免惊讶:有这么多吗?给娘家贴了多少钱,她从没有具体算过,没想到杨砾却心中有数。看他平日里不言不语,原来私下算着小账呢。
李淑兰一听金额就知道不是冯芸记的账——远不止这个数。
她把火力集中指向女婿:“女儿补贴娘家不是天经地义吗?又没用你的钱,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三道四?”
“那是婚后共同财产,您说算不算我的钱?”
听到“共同财产”,冯芸心里咯噔一下:“杨砾,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扶哥魔。”
他终于吐出在心底憋了许久的那个词。
“啥子意思?”李淑兰问。
杨砾“哼”了一声,没回答。
冯芸把手机上搜到的释义递给母亲看。李淑兰扫了一眼,气得脸都绿了。
“扶哥魔是指那些不顾及家庭利益,疯狂补贴、无条件奉献娘家哥哥的女性......往往出身于重男轻女的家庭环境,被原生家庭洗脑或经历过精神虐待,导致她们在成长过程中形成了以帮扶娘家兄弟为生活重心的观念......”百度上这样解释。
冯芸并没有被这个称谓冒犯到,反而觉得很贴切。心中正在觉醒的部分,与这段文字强烈共鸣着。
“杨砾,你是要把她哥哥往绝路上逼吗?为了区区两万块钱,被你这样说。算了,不要你的钱了!”
李淑兰用力拍了桌子,命令女儿:“冯芸,这个钱你来出。”
“我出不了,也不打算出这个钱。”冯芸回绝道,“不仅是现在,以后也不会再给了。”
她趁着这个机会,果断地收回了之前并非出于自愿的承诺。
杨砾看着冯芸,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位资深“扶哥魔”顿悟了?
“好,你们两口子倒是一条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冯芸,你是彻底不要娘家人了。”母亲伤心又失望。
“妈,这是我个人的决定,和他没有关系。我觉得你也应该重新考虑一下,那十万块钱精神损失费,到底要不要给嫂子。”
“那是我们的事,不用你管。到时候你们之间有任何事,我们也不会管了。”
李淑兰以为自己的话是一种威慑,可冯芸却觉得是一种解脱——多少年来,都是她在替娘家办事,娘家何曾管过她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