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莫老。
他负手在背，步履沉稳，缓缓走入堂内，目光古井无波地扫视周围，最终落在许白薇神情有些僵硬的脸上。
“怎么，清风堂现在连救命的药，都要讲规矩了？”
莫老的声音沉沉的，却自带一股威压。
张阳一怔，回头看到莫老，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的神色，当下就要去搀扶。
“爷爷。”
莫老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见此，许白薇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脸上变了神色，连忙躬身行礼。
“老殿主，您……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难道看着我阎罗殿的人，死在自家的门槛上？”
莫老冷哼一声，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许白薇身后的账册。
“九转还阳草虽然珍贵，但人命更重。”
“殿里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还是说……”莫老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凌厉，“清风堂如今的账目，已经紧张到连一株救命的药草都拿不出来了？”
这句话落在许白薇的耳朵里，不啻雷击，原本姣好的一张脸登时有些发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清风堂掌管殿内所有资源调度和财务收支，其中的门道与牵扯，外人难以窥探，但莫老这一句话，显然戳中了她的痛处。
“老殿主言重了！”许白薇连忙辩解，“白薇只是……只是恪守规矩，不敢擅专。”
“哼，恪守规矩？”莫老不再看她，转向张阳，“小子，去库房取药，记在我的账上。”
“是，爷爷。”张阳应声，深深看了许白薇一眼，那眼神让后者心头一凛，不敢再有任何阻拦。
许白薇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态，亲自取来库房钥匙，递给张阳，脸上挤出一抹笑。
“少殿主，这边请。”
张阳不再耽搁，接过钥匙，在一名清风堂执事的引领下，迅速前往药材库房。
拿到药材，他片刻不停，很快折返回枯苦堂。
“老杨头，药来了！”
张阳将玉盒递给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老杨头。
老杨头接过玉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看到里面的九转还阳草，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这草药，他也许久未见到了。
于此，老杨头甚至控制不住摸了摸那盒子里的药草。
“好！好药！”他连声赞叹，“有了这药，这解药配起来就容易了。”
“都且等着，马上就好。”
老杨头如获珍宝那般捧着那株草药，立刻转身投入到紧张的解药配置中。
枯苦堂内弥漫起浓郁的药味，各种器皿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张阳看着躺在药台上，气息已如游丝，脸色青黑中透着死灰的王海，心头沉重。
他自己体内的毒素虽然被暂时压制，但那股阴寒之气仍在蠢蠢欲动，亦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对了，少殿主。”
忙乱之中，老杨头抬起了头，将一颗药丸递到了张阳的手中。
“配药还需一些时间，期间你就先吃着这个，免得体内毒素失控。”
张阳瞧了一眼手里的药丸，没有犹豫抬手一食而尽。
就在这时，莫老的身影出现在枯苦堂门口。
“小子，跟我来一趟。”
张阳看了看正在忙碌的老杨头和昏迷的王海，点了点头。
他跟着莫老，穿过几条幽静的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内只有一间简单的静室，陈设朴素，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
莫老在蒲团上坐下，示意张阳也坐。
“小子，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这么火急火燎地回来，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莫老睨了张阳一眼，却呵呵地笑起来。
“如何啊，此次下山。”
张阳的神情有些复杂，他下山原本只是想查自己家惨案的原因，谁知竟能牵扯出如此之多。
见莫老目光如炬，看着他那般目光深远的模样，想必也是知道一二。
“爷爷，您……”
张阳刚想开口询问。
莫老抬手打断了他。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在枯苦堂，老杨头无意间提起的那件事，是真的。”
张阳心头一动。
“六年前，殿里确实出现过动乱，而且，规模不小。”
莫老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当时枯苦堂丢了蛮多东西，甚至为了追查毒源和解药，折损了不少人手。”
“为了稳定人心，也为了防止信息外泄造成更大恐慌，当时下了禁令，知情者仅限于少数高层和参与行动的人。”
“那……那个苏明哲？”
下山遇到这么多事，唯独这件事一直紧紧萦绕在张阳心头。
“苏明哲？”莫老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片刻后，他缓缓道：“有点印象。似乎是……神机堂下面的一个弟子，天赋不错，但性子有些孤僻。”
“六年前那次事件，他也参与了追查行动。”莫老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惋惜，“可惜，根据当时的记录，他在一次围剿行动中……牺牲了。”
“牺牲了？”张阳几乎是脱口而出，难以置信。
那个在山下丧心病狂，多次想要自己性命的人，又是谁？
难不成一切都是巧合？
“是的。”莫老肯定地点头，“那次行动损失惨重，为了保密，所有牺牲人员的后事都由殿内秘密处理，并未通知家属，只对外宣称是执行秘密任务失踪。”
“他们的尸首，都安放在后山的英烈园。”
张阳沉默了。
一个本该死去六年的人，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还成了血煞门的爪牙，用失传的剧毒对付阎罗殿的人。
“我不信。”张阳猛地抬起头，语气斩钉截铁。
“我亲眼见到了他，他的身法也的确是阎罗殿的路数不会有假……爷爷，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人做了手脚？”
莫老看着张阳眼中燃烧的锋芒，没有反驳。
他活了这么多年，深知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你想怎么做？”莫老问道。
“去英烈园。”张阳收紧拳头，斩钉截铁，“我要开棺验尸。”
莫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缓缓点头：“好，我同你一起去。”
夜色更深，后山英烈园笼罩在一片肃穆寂静之中。
月光惨淡，洒在一排排墓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莫老带着张阳，在墓园深处停下脚步，指着其中一座墓碑。
“就是这里。”
莫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阳走上前，凝视着那冰冷的石碑，挥了挥手，身后阎罗殿的人便拿着铲子铁锹开始挖了起来。
深坑挖了差不多四尺多，逐渐露出深埋在地底的棺椁。
张阳没有丝毫犹豫，真气运转，手掌贴地。
“轰！”
一声闷响，沉重的棺盖被缓缓推开。
月光照进棺内。
张阳和莫老的瞳孔，同时收缩。
棺材里，空空如也！
除了一套叠放整齐的阎罗殿弟子服饰，再无他物。
苏明哲，果然没死。
张阳眸子微眯，眼前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六年前苏明哲就已经叛逃，甚至可能在那时就已经与血煞门有所勾结。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张阳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比体内的噬心散更让人冰冷。
“苏明哲……”
张阳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叛出师门，勾结外敌，残害同门……此仇，不共戴天。”
莫老看着空棺，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看来，六年前的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莫老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内部，兴许也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