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杨林赶到了秋谷城。
看着府衙高坐的陈霄不由得心中忐忑。
自从大队归京后他便一直将自己锁在房屋之中。
倒不是怕陈霄这个二世祖有多重的心思。
而是这个纨绔历年来在京城的种种荒唐举动让他猜不透他的举动。
大将军陈更年既然将他扣住,那他便当成一个透明人,生怕自己的存在让陈霄想起来。
就在两日前,有人告诉他,陈霄要见他。
他不由得惊惧异常。
其实在他心中,当时将他留在城中,便已经没了活命的机会。
陈更年此去回京一定是波折不断,弄不好还要在半路丧命。
到时候他这个朝堂的送旨之人便会在第一时间被陈霄报复。
该来的总会来的。
看着陈霄玩味的笑容,杨林不由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眼看杨林小心翼翼的作态陈霄打趣道:“怎么样啊杨大人?戍边军与京城戍卫军的待遇差得多吧。”
杨林眼看陈霄首先开口不敢怠慢,赶紧紧走几步上前拱手:“将军说笑了,在下这几日吃得好,喝得好,”
话锋一转:“还没了京城那般的是非多,当真是好好修养了一段时间。”
陈霄点点头,这杨林自称在下,而不是官阶,倒是有些意思。
随后话题便被陈霄引在了京城权贵的身上。
杨林说到此处不由地直了直身子,对于这个纨绔有了更深的了解。
原来不过是个想回去玩耍的性子。
当下便没了惊惧,反而心平气和的将一些最近的京圈风貌说了出来。
更是言无不尽,说道精彩之处更是不等陈霄发问,便将知道的以及道听途说的说了出来。
陈霄时而皱眉,时候默默点头。
对于杨林的神态变化自是心中有数。
叫此人前来可不是聊聊天这么简单。
要不然也不会借着便宜爹的名头将他扣了下来。
随着二人话语中的深入,这个世界的轮廓在陈霄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大雍山河板**,社稷飘摇,此等危局,早在陈霄预料之中。
深宫之内,少帝年幼,得位之疑如阴云笼罩。
四方藩王,拥兵自重,裂土分疆,视朝廷诏令如无物。
更有皇太后垂帘听政,权柄暗操,朝堂之上党争倾轧,忠良难立。
此般内患,陈霄洞若观火。
而外患之烈,尤胜内忧。
南疆十万大山之中,蛮族诸部蠢蠢欲动,劫掠边州,已成腹心之疾。
东海之滨,水寇倭夷出没无常,勾结地方豪强,窥伺富庶海疆。
更有北地羯狄虎视眈眈,西陲羌戎时生衅端。
大雍帝国,恰如隋唐末世,内有朽木蛀蚀,外有群狼环伺,烽烟四起,危在旦夕。
竟然是如此乱世。
陈霄心中不由得嘀咕。
便宜爹那一帮子开国元勋却是厉害,能在如此复杂的局势当中创造了偌大的基业,不服不行。
若是这帮子人都垂垂老矣,保不准这大雍马上就会被群狼分食。
不对。
不是保不准,是肯定会。
只是时间问题。
杨林不愧是京圈混过的,见识颇为不凡,简简单单一说便将整个大雍说了个七七八八。
陈霄心中对于大雍的形象也逐渐丰满起来。
而杨林也没了初见的警惕。
随着陈霄的话锋一转,却又是一阵静默:“杨大人,明日让本将送你上路如何?”
杨林大骇,万没想到这陈霄突然来这么一句。
当下更是头皮发麻,心跳都慢了几拍。
冷汗瞬间就从额头滚了下来。
大堂里死寂的可怕,连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完了!
杨林脑子里一片空白。
摄政王的密令,陈更年的狠绝,还有眼前这二世祖突如其来的杀意……
就在这濒死的窒息感席卷全身之时,一股不巨力猛地钳住了他的双臂,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杨林猝不及防,身体踉跄着站稳,惊魂未定地望向陈霄。
那张脸上方才的戏谑和寒意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神情,甚至挤出了几分少年人的局促。
“哎呀呀,杨大人!你看我这嘴!”
陈霄用力拍着自己的额头,懊恼得像是真犯了天大的错,
“真是该打!粗鄙惯了,连话都不会说!杨大人,你千万莫要多想啊!”
他紧紧抓着杨林的双臂,脸上堆满了诚恳:“我爹他……唉,老人家行事难免刚硬些,当时把你留下,我这心里可是一百个不赞成!私下里还劝过他好几次呢!”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仿佛在推心置腹,
“可你知道的,那时节……他老人家心里也悬着千斤重担,我的话,他哪里听得进去?”
陈霄松开一只手,无奈地摊开,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几分少年人掌控不住局面的委屈:
“他老人家前脚一走,这戍边军的担子,还有这剩下的一摊子人马,可不就全压我肩上了?
杨大人你是不知道,这戍边军里,净是些跟着我爹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骄兵悍将!
我这年纪,在他们眼里算个什么?”
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恳求,
“这些日子,我是焦头烂额,既要稳住他们,又要操心城防,这才……这才怠慢了杨大人你,实在是身不由己,分身乏术啊!
还望杨大人你海涵,千万体谅则个!”
杨林僵硬地听着,惊魂甫定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看着陈霄那张写满了年轻不懂事、急需理解的脸,一股荒谬的、混杂着鄙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原来如此!
什么杀伐果断,什么深藏不露,全是自己吓唬自己!
这陈霄,分明就是个被骤然推到风口浪尖,只想着赶紧逃离这苦寒边关回京城享乐的草包少爷!
陈更年一世英名,竟生出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真是天要亡他陈家!
鄙夷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疯长。
杨林紧绷的肩背不易察觉地松弛下来,方才的恐惧被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悄然取代。
他顺势挺直了腰杆,甚至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襟,脸上努力挤出几分感同身受的同情:
“将军言重了!将军少年英雄,临危受命,实属不易。
这军中事务繁杂,将领骄纵,确非易事,杨某……深有体会。”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关切,“只是将军方才所言‘上路’二字,实在骇人,不知……将军究竟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