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打谷场,死寂无声。
陈更年手中那柄即将饮血的“照胆”,刀尖悬停在火屠徒后颈毫厘之处,纹丝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
陈更年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那滔天的杀意在火屠徒这声“少主之命…未成…不能死!”面前,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堤坝。
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这羯狄汉子一路沉默如山、寸步不离的守护,
看到了他在流民匕首前挥舞钢刀、血溅五步的凶悍,
看到了他赤手扼杀毒蛇、手臂肿胀紫黑却一步不退的决绝,
看到了他在二百叛军倒戈的狂潮中,化身浴血魔神直至被长枪贯体依旧用身体堵住车门的惨烈!
更看到了此刻,他用尽最后力气吼出的那份超越生死的执念,只为完成陈霄那纨绔儿子的命令!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看地上垂死的火屠徒,而是扫过这片打谷场。
断肢残骸遍布,鲜血将黄土浸染成一片泥泞。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陈更年握刀的手,极其缓慢地垂了下来。
刀尖离开了火屠徒的后颈。
他弯腰,伸出未握刀的左手,按在了火屠徒的后背上。
入手一片湿冷粘腻,那是血水和冷汗。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颤抖。
“替我…”
陈更年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像是命令,又像是托付。
“…守护好霄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按在火屠徒背上的左手,一股精纯雄浑、却又极其温和的内力,如同涓涓暖流,小心翼翼地渡了过去。
这股内力并非疗伤,而是暂时护住火屠徒那被剧毒侵蚀、濒临崩溃的心脉,吊住他最后一口气息。
做完这一切,陈更年直起身。
他不再看地上生死不知的羯狄汉子,也仿佛无视了周围那些被震慑住、一时不敢上前的叛兵。
他的目光,投向了打谷场外,武都旧城那破败的城墙轮廓。
暮色四合。
他手中那柄名为“照胆”的青灰色长刀,刀身幽光流转,无声低鸣。
……
也不知是否今日的日头格外的毒。
陈霄和韩闯站在院中居然同时有些恍惚,
二人面色一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找了块干净的地方不约而同的坐了下来。
“这基础功法简单至极啊,连七八岁的孩童也能熟练掌握,你们这二人怎么如此不堪?”
陈霄平复了心中的不安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面如冠玉,玄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柄无鞘的古朴宝剑,不是云上飞是谁。
这位梁国权的义子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已经逐渐康复。
陈霄自然没有放过这个人才的打算。
原本是打算让他在军中磨练。
奈何梁国权死活不同意,最终在陈霄的水磨功夫下……
云上飞最终成为了砺锋军校的首席武道教官。
“累?”
云上飞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
“那是你们的身体尚未适应气的存在,如同顽石未经雕琢,阻塞不通。
基础功法,锤炼筋骨皮膜,打通最细微的经脉通道,是引动天地元气入体的第一步。
你们现在感受到的沉重,正是你们体内驳杂之力与天地间精纯元气相冲相抗的结果。
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在武道一途有所成就?
韩闯,你的力气或许能放倒十头牛,但若不通劲力运转之法,遇到真正懂得借力打力的好手,你那一身蛮力只会成为拖累,让你死得更快!”
他的目光锐利如剑,扫过韩闯强健却略显僵硬的体魄,又落在陈霄身上。
陈霄的身体素质远不如韩闯那般天赋异禀,只能算健壮,但他那份远超常人的意志力,让云上飞觉得有点意思。
“至于你,陈霄,”
云上飞的声音平淡无波,
“你父亲陈将军,乃宗师巨擘,内力精纯雄浑,刀意通天彻地。
你身为他的独子,血脉之中理应潜藏着一丝不凡。
但你此前耽于享乐,筋骨荒废,精气神散乱不堪。
如今这点基础功法,就是要把你散乱的精气神重新聚拢,过程自然痛苦万分。
扛不过去,趁早断了习武的念头,做个安乐公子,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这番话毫不留情,像冰冷的鞭子抽在陈霄心上。
“再来!”陈霄猛地站起身。
这个世界的武道功夫其实很简单。
并没有特别夸张的飞天遁地。
陈霄根据听到的情报汇总了一下。
大雍目前武道厉害到极致的人物,一共有五个,之前打过照面的梁三儿算一个。
便宜爹和云上飞算是差一等。
而火屠徒和韩闯这样天赋异禀的再低一等。
至于自己嘛,虽然是个铁纨绔,但是便宜爹肯定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勉勉强强吊了个车尾。
看来在这异世当中要想当高手,却是没有鱼跃龙门的说法。
想要有些谋生手段,还得是依靠外力。
想到此处他不由的抬头看向春河城的方向。
城中的钢厂已经初步运作,依靠木质的机床还是遥遥无期。
人力不够,生产资料也不够。
想要在这异世当中弄出火枪火炮看来还得有运气才行。
“再来!”
陈霄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他强迫自己重新摆出那看似简单实则耗尽心力的桩功姿势。
韩闯也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重新绷紧,额头青筋跳动,显然也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他不懂什么玄妙道理,但陈霄的坚持就是他的方向。
云上飞看着两人,尤其是陈霄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意志,眼底终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
他不再言语,只是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他们动作的每一个细节,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小小的院落。
陈霄咬着牙,意识却在剧烈的心悸后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
春河城的钢厂……人力齿轮的转动声、熔炉的暗红火光、匠人们粗糙手掌下的铁胚……
这些画面在脑海中翻腾。
枪炮!
那才是能在这乱世中真正立足、甚至……颠覆规则的力量!
武道之路艰难漫长,强如父亲也需浴血搏杀,而火器,却能将凡夫俗子瞬间化为索命修罗。
他需要时间,更需要资源!
春河城,必须更快,更稳!
他强迫自己将杂念压下,全部心神沉入那笨拙运转的基础功法。
每一次内息的微弱流转,缓慢而痛苦,却又是通向力量之门的唯一途径。
暮色渐浓,院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陈霄不知道,就在此刻,远在打谷场外的陈更年,那柄名为“照胆”的长刀,正映着最后一线残阳,仿佛在回应着血脉深处那丝微弱的悸动。
父子二人,相隔百里,一个在血泊与死寂中收刀回望,一个在汗水与煎熬中咬牙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