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覺得整個世界都亂了,何滿厚在地上苟延殘喘。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隻是覺得這一刻,世界上充滿了血腥的味道,突然不見了陽光。
從那天起,我一直活在自責之中。我覺得是我的傻,導致了小九同北小武的不幸。我真的特別痛恨我自己,如果有那麽多同情心,為什麽非要濫用在那個叫做何滿厚的小癟三身上。就因為我的同情心濫施,我傷害了小九,間接傷害了北小武。
那些日子裏,彷徨似乎成了一個巨大的容器,將我的整個心髒都裝在裏麵,除了彷徨還是彷徨。我想要的快樂和幸福,就好像在命運的翻手和覆手之間。我本來開心地在翻手的幸福中微笑,轉瞬卻在覆手之下,一切全都失去。
我找不到小九,也找不到北小武。我天天在學校的圍牆邊看外麵的世界,我想象著北小武帶著小九回來,然後,他們幸福地對我笑,說,傻薑生,那隻是你做的一個噩夢。
可是,他們一直沒有出現,我所見到的隻是川流的車輛在這個城市裏穿行,如同流水一樣,不知道裝載著誰的喜悅抑或悲哀。
因為北小武的母親已經去世,沒有北小武父親的具體聯係方式,學校也無法找到北小武,更沒有辦法找他的家長對他進行思想教育。
我問涼生,哥,我是不是一個很討厭的女孩啊?我怎麽給大家添了這麽多麻煩?我說,我害了北小武,我害了小九……
涼生緊緊握著我的手,他說,薑生,別胡說,北小武不會怪你的。這樣的事情,誰都預料不到。
我就哭了,我說,哥,北小武都罵我了,他說是我害了小九。哥,其實我不想這樣,我真不想這樣的,我那麽希望他們幸福。
68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北小武是在春節放假前回到學校的。他回來參加了考試,也接受了學校的處分。
我和涼生去找他的時候,他根本不肯看我。我站在涼生的身邊,無限的委屈。
涼生問他,小九也回來了嗎?
北小武點點頭,不說話。
我張張嘴巴,想同他說話,卻被涼生輕輕地拉住。涼生說,那有時間我們去看看小九,她現在在哪裏?
北小武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小九說,她想見我的時候,就來找我。涼生,你別擔心我了,我沒事的。說完,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就離開了。
我抬頭看看涼生,涼生轉過臉,看看我,眼睛水一樣濕潤。他說,薑生,別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相信涼生,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就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是在巷子彎碰到小九的,她正陪著一個瘋瘋傻傻的中年女人在吃小龍蝦,那個女人坐在她對麵,小九很耐心地給她剝開殼,放在她嘴邊。中年女人吃得很快,眼睛直直地盯著小九手中的每一隻龍蝦。小九臉上的表情很安靜,安靜得就像一個沒有童話發生的秋天一般,陽光和煦,輕風拂麵。
當我走到她麵前的時候,她抬頭,看看我,眼神中有些迷茫。似乎,我的出現,又讓她想起那個夜晚的不堪,又讓她想起了那些汙穢不堪的往事,所以,她遲疑了很久,才同我打招呼。她說,薑生,你們要放寒假了吧?
我點點頭,說,小九,對不起。
小九笑,你沒做錯什麽,北小武不該怪你的。然後,她又笑笑,說,薑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其實,她的笑容並不如她的語言那樣堅強,我能看出她眉頭間的傷痕,能看到她的猶豫和忐忑。小九的眼睛是我見過的最清澈幹淨的眼睛,它們從來藏不住心事。
小九指指對麵的中年婦女對我說,我媽。
兩個字,簡短明了,可能她怕多一個字自己的聲音都會多一分顫動,盡管她百般掩飾,我仍能聽出她聲音中的哭意。
那一天,我和小九坐在巷子彎的小店裏,為小九的母親剝龍蝦。陽光輾轉過巷子彎狹窄的過道,劃過小九的睫毛,投下濃密的陰影。
我們就這樣安靜地坐著。
很久之前,我也常同小九來巷子彎,對這裏的美食進行瘋狂地掠食,就好像兩個餓死鬼似的。那個時候的小九,化著濃妝,染著鮮紅的指甲,穿著各類主題的衣服,她對每一個過往的男子評頭論足,吐出的煙圈常常嗆得我直流眼淚。
如今的小九,安安靜靜地坐在巷子彎,沉默不語。
那一天,我才知道,小九的母親跟著北小武的父親在河北的時候,吃盡了苦頭。北小武的父親去河北就是為了躲牢獄之災。那天,在巷子彎發生的慘案--程天佑被槍擊的事情,就是北小武的父親攛掇何滿厚做的。因為,程天佑企圖查清十四年前,魏家坪的那場礦難。我不明白,為什麽程天佑會同魏家坪的礦難扯上關係,或者他為什麽會對魏家坪的礦難這麽感興趣。小九說,為了錢吧。似乎程家有意將勢力擴展到魏家坪,對那些煤礦很感興趣,而北小武的父親又是魏家坪的勢力人物,所以要想侵吞了魏家坪的煤礦,必須先清了北小武的父親。所以,程家可能順藤摸瓜,摸到了北小武父親十四年前的那段黑暗史作為要挾。然後,北小武的父親決心拚個魚死網破,來到省城對程天佑下了毒手,以警告程家。他們隨後就逃往河北。隻是,他們沒有想到,程天佑並沒有死。那天在巷子彎,我和小九救了他。
我心裏突然難過起來,小九說得對,程天佑雖然像涼生,但是,他畢竟不是涼生。在涼生的心裏,我是百分之百的位置;而在程天佑的心裏,我似乎隻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因為他的心那麽大,裝了太多東西,他有太多想要得到的東西,太多的欲望,所以,可以分給我的地方,就變得那麽小。
我沒有告訴小九,我與程天佑的事情,更沒告訴她,我終於遇見了一個更像魔鬼的人物,他就是天恩。
小九的母親瘋了,因為北小武的父親最終將她給遺棄了。她跟他受盡了漂泊之苦,拋家棄女,陪他流亡。而最終當程天佑找到他們的時候,北小武的父親卻用她堵在了程天佑的槍口上,自己逃跑了。
就在程天佑錯開槍那一瞬間,子彈從她胳膊處劃過,她的精神就在那一刻崩潰了。說到這裏,小九哭了,可是她的母親卻木木地坐在她對麵,貪婪地看著小九手裏的龍蝦,並沒有看到她女兒臉上的淚水。
人世間,總是有太多的愛情幻滅。她用一份不可寄托的愛毀掉了一個家,以及一個花一樣的女孩。我不知道小九心裏恨不恨她。是不是恨過了,剩下的就隻有悲憫的血緣親情?
69 命運是一個無常的輪盤,你永遠不知道下一輪,它將會將你置身何處,置身何事。
巷子彎,是一個命運糾結成團的地方。在這裏,北小武的父親和何滿厚對程天佑痛下毒手,而我和小九卻在這裏救了程天佑一命,我還得到了寧信的金錢獎勵,最後這筆獎勵全花在了何滿厚身上,花了這筆錢的何滿厚竟然傷害了小九,而我同小九今天又在巷子彎裏陪著她瘋瘋傻傻的母親吃小龍蝦……
命運就是一個無常的輪盤,你永遠不知道下一輪,它將要將你置身何處,置身何事!譬如,明天的我和小九,又會怎樣地相遇。
離開小九的時候,我獨自在巷子彎轉了很久,很久。抬頭看天的時候,我想起了程天佑,想起在這裏,他的鮮血沾滿我的衣裳。
小九說,不要讓我招惹他,最終,我招惹了。
招惹了他,我就陷入了很多的漩渦。
寧信與未央的。
蘇曼與天恩的。
或者,就像小九說的那樣,如果,那天,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這裏躺下而不施救的話,那麽,現在的我,該是一個快樂的薑生,而不像現在這樣煩惱滿懷,獨自彷徨在每一條街上,卻找不到回去的路。
70 她看著我們,想從我們這裏知道確切的答案,生怕銀行的人欺騙她。
春節的時候,北小武沒有回家,因為他沒有家,更因為他想留下來陪著小九。那個叫小九的女孩,她有著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神和世界上最燦爛的笑容,沒有人舍得失去她,舍得她失去最美好的一切。
我同涼生回家之前,幫金陵把宿舍的行李全部搬到了她的出租屋。金陵說,薑生,我提前祝福你新年快樂了,你要保重。
我擁抱了她一下,笑著說,寶貝金,你也要保重啊,等我回來,咱再湊到一起吃火鍋啊。
那天我很不開心,因為涼生讓我等了很久才出現,他身後還跟著未央。
我突然想起了《十八相送》,需要這麽纏綿嗎?光天化日地。
金陵笑,說,薑生,你公平一點好不好?人家兩個人什麽都沒幹,你就給人家冠上“光天化日纏綿”這樣的大帽子。嘿嘿,薑生,似乎很多妹妹都喜歡吃哥哥的飛醋,你說,有這樣的必要嗎?
我不理她,也衝著涼生黑著臉。
涼生說,薑生,你怎麽了?
我說,沒怎麽,就是快站成化石了。
未央笑笑,對涼生說,我們的薑生就是詞匯量豐富,聯想能力強。然後她很親熱地抱了我一下,說,寶貝,春節快樂啊!等回來,一起到“寧信,別來無恙”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