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時代[校對版]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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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眾人轟然答應,近衛軍的驕傲和自信便被這寥寥幾句話喚醒。

當我們盡興而歸的時候,已是星月漫天,夜風寒冽。我們唱著醉歌躑躅而還,和近衛軍將士在十字路口分手,然後我和托尼才一同回府,我們其實都不像表麵上那樣逍遙快活,今天又算白忙活了,不知道怎樣才能挑起浪烈殺我們的決心。

轉過一個街口,陡見空蕩蕩的長街中央,一人月下負手而立,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身影勾勒得越加瘦削鋒利,鷹隼般的眼眸,在夜色中如耀眼的星辰。見到我們後,他一言不發,隻緩緩拔出腰中佩劍,劍鋒與內鞘那悠長刺耳的摩擦聲,刺得人渾身頓起一身雞皮疙瘩。令人膽寒的死亡氣息,頓時撲麵而來。

我與托尼對望一眼,神情凝重地緩緩後撤了半步,托尼手握刀柄,而我則悄悄戴上了我的秘密武器。

嗤!劍鋒破空的輕嘯響起的同時,劍尖已指到我的眉心,那砭人肌膚的森寒似已透入我的印堂,我一把抓住逼到眼前的劍刃,幾乎同時,托尼的刀也脫鞘而出,刀鋒破空的聲音比劍鋒渾厚低沉。雖然習練過無數此,浪烈的劍仍於千鈞一發之際從我掌握中掙脫出來,回劍擋住了托尼必殺的一刀,一聲刺耳的巨響後,浪烈已收劍翩然而退,冷厲的聲音遠遠傳來:“希望你下次還能這樣走運!”

我駭然望著手上那精鋼打製的特製手套,一道深深的劍痕幾乎把掌心的鋼片徹底割斷。托尼則呆呆地望著野利莫仁送給他的寶刀,那雪亮的鋒刃上隻有一點淺淺的血痕。

“這次都不能殺了浪烈,恐怕以後再難有什麽機會了。”托尼遺憾地搖搖頭,我則默然無語,心情黯然。以我最快的手加上特製的精鋼手套,以及托尼深藏不露的寶刀,在出奇製勝之下也僅輕傷浪烈,恐怕以後我們都隻能防著被他所殺了。

我和托尼的住所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內,托尼在巷口我在巷尾,在巷口與托尼道別後,我恍恍忽忽的回到那個還不能算家的家,正靠在門邊叫門的時候,一旁的拐角暗處突然閃出一道黑影,立時嚇出了我一身冷汗,借著朦朧月色一看,竟然是一身便服的王子李純祐,他徑自向我走來,臉色發白,嘴唇也凍得發青,顯然是專門來找我,並且在拐角處等了不少時候,這讓我有些意外,不過我對他一直沒什麽好感,再加心情十分惡劣,隻想盡快打發他走,於是便裝著酒意隨便揖了揖,調侃道:“原來是純祐殿下,這麽晚了,在下這草舍可不敢接待一位王子,若有差遣找人吩咐一聲就成,何必親自跑一趟?”

李純祐並沒有因我的無禮而發怒,隻白著臉說:“不是我想見你,是我妹妹,她說你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寶燕公主?”我連裝出來的酒性也立時沒了,雖然一點也不關心軍務國事,我還是知道寶燕公主已經失蹤十多天,完顏希前日已帶著滿腔憤怒勃然而返,金、夏兩國因一個女人而交惡,夏國有可能先於南宋受到戰爭的威脅,如今興慶府早就閉門戒嚴,四處搜尋寶燕公主下落,李仁孝已下嚴諭,誰敢藏匿公主立即處斬。隻有盡快找到她並把她送到金國,才有可能繼續維持金、夏的盟友關係,如今突然聽到她的下落,我立刻意識到事關重大,忙問,“她在哪裏?”

李純祐用懷疑的眼神盯著我,猶豫了半晌才說:“她就在我身後不遠,不過我警告你,你若想用她去邀功請賞,我一定會殺了你!”

說完他衝身後連擊三掌,拐角暗處立刻又閃出一個人影,隻見她一身丫鬟服飾,步履有些猶豫,若不是有李純祐事先說明,我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茫然無依的可憐女子便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惡毒殘忍的凶悍公主。

“白……白勇士,”她用楚楚可憐的目光望著我,猶猶豫豫地說,“我如今已無路可走,想必你也知道,全京城現在都在尋找我的下落,整個興慶府除了我哥哥,我不知道還可以相信誰,父皇已開始懷疑我哥哥,就要搜查他的住所,我隻好冒昧來求你,我相信你是個值得信賴的勇士,希望你能容我在府上暫避數日,我定會重謝。”

我躲開她令人難以拒絕的楚楚目光,冷冷地道:“你我之間好像沒什麽交情,隻有主奴之誼,憑當初公主殿下對在下和幾個枉死的同伴的照顧,我本該把你交給你父皇才是,隻是我沒有告密的習慣,所以你走運了,趕緊走吧,不然我說不定會後悔。”

“混帳!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李純祐勃然大怒,拉起寶燕公主就走,邊走邊說,“我早說過不用來求他,賤奴就是賤奴,骨子裏永遠都是那樣的猥瑣卑鄙,咱們走!”

寶燕公主掙脫了李純祐的手,望著我的眼睛淒然道:“無論你幫不幫我我都不會怪你,你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我永遠會記得你。”

說完她毅然轉身而去,望著兄妹倆有些單薄的背影,我突然發現人的身影在夜色下看起來都沒有多大差別,無論是女奴還是公主。還有她臨去時的眼神,和那個她曾經送給我的女奴那無助的眼神也沒有分別,這讓我心情十分難受,並沒有預料中那種報複的快感,身後的門已經打開,開門的老管家正等著我進去,我卻視而不見,想著那幾個無奈死在我刀下的同伴,我隻有在心中給自己找理由:又不是真死,幹嘛那麽認真?

“等一等!”我終於衝他倆即將消失的背影喊道,“我府上現在正缺一名女奴,你有沒有興趣?”

寶燕公主慢慢轉回身,她的臉上有不加掩飾的喜色。

把李純祐兄妹讓進門後,見開門的老管家疑惑地盯著他們,我便笑著向他解釋:“這是拐賣人口的李二拐,最近急缺錢用,要把他自己妹妹也賣了,我看這丫頭手腳也還伶俐,便把她買了下來做個粗使丫鬟,你隨便打發一點錢讓他走吧。”

老眼渾花的老管家將信將疑地進屋去準備銀子,顯然他並不認識李純祐兄妹,又或者以前遠遠見過興慶有名的寶燕公主,卻無法把眼前這丫鬟和公主聯係起來,這讓我放下心來,少了許多不必要的解釋。

聽我如此介紹,寶燕公主倒沒什麽,李純祐卻氣得滿臉通紅,待管家進去後,立刻怒視著我低聲質問:“你敢說我是拐賣人口的什麽李二拐,還敢說我妹妹是粗使丫頭?”

“那你要我怎麽說,”我無辜似地攤開手,“告訴別人這是純祐殿下,這是寶燕公主?”

李純祐啞然,一腔怒火發作不起來,我心情則出奇的好,總算讓他體會到一點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滋味。

管家很快拿了點散碎銀兩出來,帶著鄙夷的表情交給李純祐,李純祐在我的暗示下隻好尷尬地接過銀兩,臨走時對我惡狠狠地道:“你要好好待我妹妹,我很快就會來贖她。”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老管家已搶先發火了,罵道:“還沒見過這麽不知規矩的家夥,你妹妹既然賣到咱們府上,就永遠是咱們府上的奴婢,要打要罵你都管不著,讓不讓你贖回去也要看主人的恩典,還容得你在主人麵前放肆?”

李純祐雙眼一瞪就要發火,我趕緊道:“算了,你這麽凶我也不敢買了,把錢還我,把你妹妹領回去吧。”

我用調侃的目光迎著李純祐似要噴火的雙眼,足足對峙了盞茶功夫,期間寶燕公主一直拉著他衣袖不讓他發作,最後他終於低頭頹然道:“對……對不起,小……小人不敢了。”

“什麽?我聽不清。”我故意別開頭。

“對不起,小人再不敢放肆了,謝您老的恩典!”李純祐大聲道,震得我耳鼓也嗡嗡直響,我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對管家吩咐:“把這新買的丫頭……嗯,我看就叫麻雀……領進去換身幹淨衣服,我送李二拐出去,莫讓他順手牽羊拐走我幾個女奴。”

一路上李純祐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出得大門後才轉身怒視我說:“我把妹妹暫時托付給你了,如果她有什麽差池,我要把你千刀萬剮!”

“感到心痛了?”我不理會他色厲內荏的警告,望著他冷冷地說,“你妹妹還不是真正的女奴,想想那些被你掠來的奴隸和他們的家人吧,他們該比你更痛苦。”

我關上大門返身而回,不再理會門外眼露深思之色的李純祐。

“麻雀,給我捶捶腿!”我躺在躺椅上,故意要新買的丫鬟麻雀,也就是寶燕公主為我服務。有時候我覺得能做主人養幾個奴隸還真不錯,看來掌握別人命運、隨意支使他人為自己效勞這種欲望根植在每一個人心底陰暗處,誰都難以例外。

寶燕公主默默地跪在我麵前,為我輕輕地捶著腿,我很意外她完全沒有一絲憤懣,更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而這還隻是她到我這兒的第二天,其實她要不幹我也拿她沒辦法,難道我還能真把她當女奴使喚不成?更不可能因此就趕她出去。

“你為什麽不反抗?”默然半晌,我終於忍不住問,“你並不是真正的女奴,完全可以不必理會我的命令。”

她苦澀一笑,有些淒然說:“如果我嫁到金國,還不是跟女奴一樣?至少現在我是在為自己喜歡的勇士服務,我願意。”

她的突然和直率把我鬧了個大紅臉,我忙轉過話題,掩飾般地嘲笑道:“你以前以別人為奴,視他們為物品為牲口為沒有感情的動物,隨意買賣送人鞭笞殺戮,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也有這樣一天吧?”

“你要是我你會怎樣?”她眼裏突然噙滿淚水,“我從小就生活在奴隸的包圍中,所有人都是這樣對待奴隸,誰要把奴隸當成和自己一樣的人誰就會受到恥笑,我剛懂事的時候媽媽就送了我一個小奴隸,隻比我大一點點,我非常喜歡,我還記得他的小名叫阿桑。有一次我出於好奇,想看看媽媽告訴我的水淹死人是怎麽回事,便命令他跳進湖裏,他果然跳進去了,掙紮幾下就沉了下去,再不見蹤影,我嚇得哇哇大哭,媽媽卻安慰我說沒關係,立刻又送了我一個小奴隸,但我還是喜歡原來那個,天天到湖邊去默默守候,希望阿桑有一天會突然從水中出來,繼續做我的玩伴,哥哥卻取笑我是個下賤的人,不配做公主,我這才懂得,原來奴隸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我望著她那茫然與痛苦交織的眼神,突然明白人並不是天生就惡毒,惡毒的是環境是製度是一切造成這惡毒的原因,我對她的恨意突然間減輕了許多,也意識到李仁孝廢奴的決心是多麽的偉大,無論他是出於何種目的,我都該助他一臂之力。

默默地扶起寶燕公主,我很想告訴她關於人人生而平等這現代人最基本的觀念,但我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隻輕輕歎道:“這個國家還有許多的奴隸。”

寶燕公主在我這兒安頓下來,由於有殺頭的罪名,所以她的身份我對誰也沒有透露,幾個仆婦大概也沒把新來的粗使丫鬟和公主聯係起來,每天呼來和去,寶燕公主也都默默承受下來,我不知道要把她隱藏多久,也不知道此事如何才能善了,隻有順其自然。除此之外,我和托尼每天繼續去烈風樓呼朋引類,希望能再次遇上浪烈,即便沒有必勝的把握,我們也不想讓李仁孝失望。但從那次在樓上見過一麵後,浪烈再不出現,我和托尼毫無辦法,總不能闖進楚王府與他拚命吧。

終於連李仁孝也失去了耐心,當他一身便服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時,我的驚詫完全不亞於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的秘密。他是深夜出現在我那寒舍,就在我醉醺醺進門時,猛抬頭便見到大堂中央我常坐的太師椅上,一臉怒容的李仁孝。

“你幹的好事!”李仁孝見我回來,猛拍了一旁茶幾一掌,把我的酒也嚇醒了大半,不過這一清醒我反而鎮定下來,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我和托尼很努力了,幾乎每天都到烈風樓去守候。”

“朕不是說這個,”李仁孝陰晴不定地盯著我,直看得我渾身發毛,他才緩緩道,“把你府上那個叫麻雀的女奴叫出來。”

我心裏猛然“咯噔”一下,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倒不是怕李仁孝怪罪,而是有一種兩頭不討好的難受。一方麵有負寶燕公主信任和李純祐所托,另一方麵又有一種拐了別人女兒、卻被人當場抓住的感覺,而這個人對我也是如此信任,這讓我十分尷尬,不禁斯斯艾艾起來,強笑著說:“皇上……怎麽知道?”

“你當‘風雲堂’的密探都是吃素的?這麽個大活人能在朕眼皮底下失蹤?”

我聞言心下釋然,想我這府上也該有“風雲堂”的密探吧?不然李仁孝怎麽放心我和托尼,幸好這事托尼並不知情,該不會怪罪到他。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人邁著輕緩的步伐來到我身後,我不用回頭,立刻猜到是寶燕公主被侍衛們帶了來,這下人贓並獲,想抵賴都不行,我隻得聽天由命。

“藏匿公主,充作女奴,你可知罪?”李仁孝盯著我,神情喜怒難辨。已沒什麽好解釋的了,我反而鎮定下來,又恢複了那種超然物外的泰然,幹脆連大禮都免了,淡然道:“是殺頭還是腰斬?反正我孤家寡人一個,倒也不怕株連九族。”

“父皇,這不關旁人的事,都是女兒恣意妄為,要怪罪就怪我一個吧,隻要不把我嫁去金國,隨便父皇怎麽處罰都成。”寶燕公主突然在我身邊跪下來,聲色出奇的平靜。李仁孝歎了口氣,臉色緩和下來,黯然道:“都是父皇從小把你寵壞了,父皇不怪你,也不怪你哥哥,隻要你安安心心地嫁到金國,任何人都不會受到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