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幾個侍衛慌忙退開,此起彼伏的拔刀聲不絕於耳,隻有野利莫仁神色如常,緩緩放下酒杯,疑惑地問:“隻是我不明白,你怎麽會看出來?”
我也放下酒杯,淡淡一笑道:“第一,李秉常大人沒有出席這酒宴,如果要代表皇上為我們送行,該是官階更高的他;第二,將軍是耿直人,所以在說謊的時候不敢直視我的眼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說著我端起酒杯,用指頭蘸了一點美酒放入口中嚐了嚐,歎息道:“我現在發覺自己對藥物有相當的敏感,一點點異味都逃不過我的鼻子和舌頭,而完全無色無味的毒藥這個世界上恐怕是沒有的。”
說到這我麵露苦笑輕歎:“隻是直到現在,我還是想不通皇上為何要背信棄義,要殺我和托尼才甘心?”
野利莫仁望向我的目光露出一絲敬佩,也歎息道:“如果方才我多少還有些不忍和猶豫的話,此刻我已完全體會到皇上的良苦用心,你們不僅是不可多得的勇士,你更是智計過人的罕見奇才。如果你們離開夏國為敵國所用,那將是夏國的災難,更重要的是,你們若在中都鬧出什麽麻煩,即便你們脫離了近衛軍,完顏亮仍然會把這筆帳算到我夏國頭上,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付諸東流。雖然我很欣賞你們的英勇和才幹,對你們為夏國所做的一切由衷的感激,並把你們當成值得深交的朋友,但在國家利益麵前,我個人的感情顯得微不足道,我想皇上在給我下這道密旨時,大概也有這種感情吧。”
我黯然無語,是啊,國家利益,在如此沉重的擔子下,我想如果自己若是處在李仁孝和野利莫仁的地位,大概也會像他們這樣做,不然就不是一個好皇帝和一個稱職的將軍。想通這一點後我一點也不忌恨他們,我隻是恨自己雖然能洞悉人心,能看穿無數陰謀和陷阱,卻還是看不穿這種以利益為根本立場的政治。
“喝了手中的毒酒吧,這樣你們會少很多痛苦。”野利莫仁的眼中有掩飾不住的遺憾和痛苦之色,讓我對他完全恨不起來。
“我們不怕痛苦,還有什麽手段盡管使出來。”托尼手扶刀柄慢慢站起來,幾個侍衛慌忙再退開幾步,托尼的刀總讓人感到害怕。
“沒有用的,托尼。”野利莫仁也站起來,環指四周,“這間屋子已被幾十名最好的弓箭手圍了個水泄不通,隻要我一摔杯,幾十張勁弓便會從兩麵的窗口伸進來,向你二人齊射,在如此近的距離,沒有人能躲得開如此密集的利箭,除此之外,還有這幾個皇上身邊的一等侍衛和外麵埋伏的幾十個近衛軍精銳,你們武功再高,總不是神。”
我也站起來,與托尼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那拚死一搏的決心,雖然知道野利莫仁一點也沒有誇張,但我和托尼都不甘心屈服,要為自己的命運抗爭!
見我們眼中那必死的神色,野利莫仁慢慢抬起了手,手中擎著的,便是決定我和托尼性命的酒杯。生死關頭,我不禁默默在心裏念叨:再見了,我的冒險,再見了,這野蠻的世界,再見了,我秘密的使命,再見了,我十個億的巨款!
就在我無助祈禱之時,就在野利莫仁即將摔杯之際,屋外突然傳來幾聲長長的慘呼,接著是兵刃相擊的格鬥聲,以及近衛軍兵卒們雜亂無章的吆喝聲和怒罵聲。
“動手!”我趁此機會一聲大吼,率先向大門外衝去,幾個侍衛立刻攔住去路,就在此時,野利莫仁也摔落了酒杯,那清脆的瓷器爆裂聲讓人渾身不禁一顫,幾個侍衛立刻閃開,盡量把我和托尼暴露在箭下。但很意外,僅有幾支零星的箭向我們射來,準頭勁道也都差了許多,我倒地一滾,躲開了第一波攻擊,趁幾個侍衛錯愕那一瞬,立刻衝出了大門。身旁,托尼也緊跟著我衝了出來。
來到大門外,隻間外麵有幾個弓箭手已倒地不起,剩下的全成了驚弓之鳥,被一個身材修長的黑衣蒙麵人逼得手忙腳亂,紛紛扔掉弓箭抽刀招架,哪裏還顧得上我和托尼?埋伏在外的近衛軍精銳也撲了出來,加入圍攻黑衣人的戰團,但黑衣人刀法異常陰狠毒辣,卻又淩厲高效,對付彪悍的近衛軍精銳往往也是一刀斃命。麵對如此凶悍的對手,身經百戰的近衛軍兵將竟也麵露怯色。我一見那黑衣人的身手和刀法,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暖暖的感覺,揮手招呼托尼:“咱們衝出去!”
近衛軍圍上來,但對我和托尼的敬畏使他們不敢過分緊逼,再加我們一路上建立起來的酒肉之交和患難之情,使他們都少了一分拚命的悍勇,多了點應付的無奈,我和托尼也不忍對這些熟悉的戰友痛下殺手,失了銳氣也難以擺脫他們的糾纏,大家一時竟成僵局。就在這時,門外又有三條大漢悍勇殺入,其進退的默契如同一人,一見他們彪猛的身形,我心中又是一陣感動。三人刀法淩厲凶悍,如錐子般插進重重包圍,近衛軍終於讓開了一條血路,我立刻招呼托尼和那黑衣人:“快走!”
“走不了!”野利莫仁一聲大吼,手提鬼頭鋸齒刀攔住去路,我心知如今已不是講交情的時候。他現在是奉命要殺我們,而我們卻隻是為了活命,任何攔路之人,都是我們的死敵!
我和托尼的刀一左一右劈向野利莫仁,刺耳的金屬交擊聲中,野利莫仁手忙腳亂地拚命招架,可惜馬背上衝鋒陷陣他或許是位萬夫莫當的勇將,這近身搏鬥卻顯然非他所長,在我和托尼的雙刀圍攻下,鬼頭鋸齒刀漸漸亂了方寸,但他依然悍勇地堵在大門口,寸步不讓。
“著!”激鬥中托尼一聲輕喝,彎刀掃中野利莫仁大腿,他終於一個踉蹌後退數步,無力地屈腿半跪於地,腿上已是鮮血淋漓。
“看在你贈我寶刀的份上,這一刀我未盡全力!”托尼說著一擺手中野利莫仁所贈寶刀,逼退兩個衝上來的侍衛,然後丟下受傷的野利莫仁,奮力向門外衝去。
主將受傷,近衛軍和眾侍衛頓時失了銳氣,紛紛向兩旁閃開。再加上按照兩國使節往來的慣例,近衛軍大部隊都駐紮在城外,隨野利莫仁進駐會同館的人數十分有限,對我們來說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前有耶律兄弟三人和那黑衣蒙麵人開路,後有我和托尼斷後,一行人終於從會同館衝殺出來,一來到大門外,四通八達的大街小巷更利於我們逃命,而近衛軍和侍衛們對附近地形並不比我們熟悉,也不敢在大金國的都城大張旗鼓地追殺我們,以免引起金國禁衛軍的誤會,這總算給了我們逃命的機會。眾人乘著夜色掩護,專走小街僻巷,在穿過兩條長街三條小巷後,終於擺脫了近衛軍的追擊。
一行人最後在一處寂靜的小巷中停下來,久別重逢後的欣喜和興奮,使我顧不得理會別人的目光,一把把那黑衣蒙麵人攬入懷中,連連追問:“你怎麽會來中都?又怎麽會這麽巧來救我?”
黑衣人任我擁抱片刻後,開始在我懷中掙紮,但不知是激戰後的疲憊還是生理上的弱點,她的掙紮並不激烈,我正沉浸在莫名的喜悅和征服的快感中,陡感腳趾吃了重重一擊,頓時鑽心劇痛,卻是被她用靴跟狠狠踏了一腳,痛得我不得不放開了她的纖腰,嘴裏“噝噝”抽著涼氣,卻還要拚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那感覺真他媽難受!
“別以為可以輕易占我便宜!”她在我耳邊惡狠狠地道,但言語中的嗔意並不濃烈。這當兒耶律兄弟用怪異目光望著我們,臉上表情有些不尷不尬,托尼眼中則閃著疑惑,我知道他終於看出了一絲端倪。黑衣蒙麵人雖然有黑巾蒙麵,但額邊一縷金發在月色下十分顯眼。見托尼眼裏漸漸布滿嚴霜,我忙把黑衣人拉過來擋在身後,對托尼強笑道:“這是我一個朋友,你們大概也沒興趣認識,待我先和她敘敘舊,明天咱們再在天橋的四通茶館匯合。”
說著我拉起黑衣人就要走,托尼卻閃身攔住我們去路,盯著黑衣人冷冷地說:“站住,我想看看她的真麵目。”
“這是何必呢?”我強笑著擋在黑衣人身前,有些手足無措。托尼臉色凝重,眼光從我肩頭越過,聚在我身後的黑衣人身上,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黑衣人已從我身後閃了出來,優雅地抬手揭去了臉上蒙著的麵罩。
“果然是你!”托尼眼光驀地一寒,一點銳光如針尖般刺了出來,猛然逼近一步,言語中似冒著絲絲的涼氣,一字字地道,“大漠悍匪‘一陣風’!”
麵罩下,正是綺丹韻那張完美無缺、冷豔逼人的臉。
“托尼,她不是‘一陣風’,”我趕緊解釋說,“她叫綺丹韻。”
“那又如何?”托尼逼視著我,厲喝道:“你可以忘掉你那些夥伴的慘死,我卻忘不掉我的十二個兄弟,他們有一半都是折在‘一陣風’手裏,還有桑巴老爺和他那些枉死的夥計。”
說著托尼“嗆”地一聲拔出腰刀,逼視著綺丹韻一字一頓地說:“拔你的刀。”
綺丹韻手扶刀柄,凜然不懼地迎著托尼利刃般的目光,場中一時殺氣彌漫。我見狀趕緊攔在二人中間,心知若論心計智謀,托尼遠不是綺丹韻對手,但這樣明刀明槍地廝殺,綺丹韻卻根本沒有半點機會,他二人無論誰受到傷害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想起他們不共戴天的原因,我隻感到十分滑稽,差一點就忍不住要告訴托尼,桑巴老爺現在正坐著勞斯·萊斯享受著他的奢華生活,還謀劃著奪取《易經》,那些死掉的飛鷹武士和夥計此時不是在海邊曬著太陽,便是作為嬰兒正從這個世界重新誕生,我們難道還要為他們的“血債”拚命?
當然我什麽也不敢說,不久前那個橫死的算命術士就是榜樣,泄露天機者不得好死,我還不想這麽快就結束我的冒險,更不想輕易放棄我那十億巨款。
“托尼,她剛救了我們一命。”我隻好用這提醒托尼,以他的為人該不會就翻臉無情。果然,托尼痛苦地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緩緩收起刀,恨恨地盯著綺丹韻,咬牙切齒地說:“這一次你救了我們一命,我暫時不為難你,下一次見麵,咱們之間就隻有一人能活下來!”
我趕緊拉起綺丹韻就走,邊走邊回頭叮囑:“明天正午咱們在天橋四通茶館匯合。”
直走出這條小巷,再看不到托尼和耶律兄弟身影後,我才暗自鬆了口氣,笑問綺丹韻:“看來你已經忘不掉我了,不然也不會冒險來救,你怎麽會來中都?又在我最危急的關頭如此巧地出現?”
“繼續臭美吧,你!”綺丹韻白了我一眼,“我不過是在天橋碰巧看見了你,一時好奇跟了來,碰巧順手牽羊反手救豬救你一回,至於我為何來中都,我想你應該清楚。”
“為黛絲麗?”我臉色沉下來,這才想起綺丹韻其實是我的對手和敵人,是阻止我奪取《易經》的最危險敵人。
“你不也是?”綺丹韻斜了我一眼,調侃道,“不過現在她身陷皇宮,你大概也無能為力吧?”
“你呢?”我笑道,“是不是想過闖進皇宮殺人?”
“你傳奇小說看多了吧?”綺丹韻沒好氣地撇撇嘴,跟著又悠悠一笑,“你以為皇宮就像自家後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隻需守在宮外便成,沒必要那麽費勁。”
見她調侃中仍不失堅毅,我知道要勸她放棄自己的職責那是根本不可能,隻好轉移話題,問道:“天橋上你見過我?為何我卻沒有看到你?你如此高挑的身材和如此白皙的麵容,在東方人中該十分顯眼,我怎麽可能不注意到你?”
綺丹韻得意地笑起來:“正因為我麵容奇特,所以不得不化妝,在這色目人不少的中都也還罷了,若在其它小城或鄉下,你們東方人不把我當怪物圍觀才怪。”
“化妝?”我皺起眉頭,想不起天橋上有誰像是綺丹韻所扮,更想不通一個細節,忍不住追問,“雖然頭發可以染黑或者戴頭套,皮膚也可以染黃,但眼睛呢?你如何改變眼睛的顏色?”
“不需要改變,”綺丹韻麵有得色,“隻需用兩片魚鱗戴在眼睛上,便可以裝成兩眼混沌的瞎子,而魚鱗中央預先鑽有小孔,不會影響視力。”
“啊!我想起來了!”我立刻鼓掌叫起來,“難怪有一個要飯的駝背瞎子一直緊跟著我,我一連打發了他幾回碎銀他都不肯走開,原來那就是你?”
“你現在才知道?”綺丹韻得意一笑,“我的易容術巧奪天工吧?”
我和她說笑著穿過小半個中都城,她終於在一條僻靜小巷中停下來,我見麵前是一個頗為幽靜的小院,很像是大戶人家的別院。很難想像一個瞎眼乞丐有資格住這樣的地方,便疑惑地問道:“你住這裏?”
她點點頭,卻又示意我噤聲,然後從院牆外像賊一樣小心翼翼地翻了進去,我見狀滿腹狐疑,也跟著她翻過院牆,裏麵是一個小小花園,雖不大,卻是假山怪石林立,頗有些曲徑通幽的味道。落足院中,她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沒有多作停留便徑直往裏而去,顯然對這裏十分熟悉。我跟著她穿過花園,最後翻窗進入一間廂房,看廂房內的陳設,該是一間潔淨的臥房,她終於停下來,示意我坐下後,她也渾身鬆懈地倒在一張逍遙椅上,長長舒了口氣。看她那慵懶的模樣,我想這就是她的住處了,忍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卻沒有發現任何一件女兒家用的東西,這又使我對自己的判斷懷疑起來。
“你怎麽會回到這裏?還追著黛絲麗而來?”她示意我自己動手倒茶的同時,貌似隨意地問我,“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實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