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順著原路往回走,心中在尋思該如何在偌大的中都找到藏起來的耶律兄弟幾人。深夜的街頭看不到一點燈火,幸好天上月色甚明,照得大地如同白晝,使我不至於迷路。走了大約頓飯功夫,轉過一個街口,陡聽前方一聲低喝:“站住,什麽人?”
我一愣,忙停住腳步,卻見周圍除了我自己並無旁人。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看,卻是一偏僻小巷,黑黢黢看不到半個人影。我猶豫片刻,正要繼續往前走,卻聽方才那聲音又喝道:“把手亮出來,站在那兒別動。”
我依言張開雙臂,隻見巷口閃出兩個黑影,都是一身皂衣,倒提短刃,步伐輕盈得像兩隻在黑夜中出沒的狸貓。其中一個對我喝道:“你是什麽人?幹什麽的?”
我突然意識到現在中都城中是非常時期,深夜獨自一人在街頭漫步,當然要招人盤問。我忙裝著害怕的樣子答道:“我……我是安分守紀良民,今晚家中有人急病,所以我要連夜去請大夫。”
“胡說!”一個黑影嗬斥道,“你口音既非本地人,而這附近又無大夫,你請誰?”
我心中暗叫糟糕,沒想到對方一眼就看穿了我那破綻百出的謊話,看對方那非兵非役的衣著,以及那頗為專業的行動和舉止,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遇到了在中都令人談之色變的偵緝營密衛。
“我……我是剛搬到中都來的外地人,”我忙辯解道,“對這附近不太熟悉,忘了大夫所在的街道。”
“哼,還在胡說。”兩個黑影在數尺外停住,其中一個冷冷問道,“你家住哪裏?”
我一愣,心知這可不能信口胡謅,可惜剛到中都不久,地名對我來說完全陌生,想胡謅一個出來都不容易。這一猶豫,對麵那黑衣人立刻高聲喝道:“來人,給我拿下!”
我轉身就想跑,剛回過頭,這才發覺身後的街頭,不知何時已悄然出現了同樣服飾的幾個黑影,加上前麵兩人,十多人慢慢向我逼來,我已落入他們的包圍之中。
“立刻跪地投降,若敢反抗,就地正法!”說話的人看來是這些密衛的頭領,十幾個黑衣人在他的指揮下,頗為默契地把我包圍起來。我慢慢蹲下身子,把手抱在頭上,假意照著他的話投降受縛,心中卻在尋思著脫身之計。
見我聽話地蹲下受縛,一個黑衣人立刻收起兵刃,拿出鐐銬就上來鎖我。待他把鐐銬剛套上我脖子時,我已一拳擊中他的小腹。大概沒想到我敢在十多人的包圍下反抗,他幾乎毫無防備,這一拳頓時把他打得一聲慘叫,捂著肚子痛苦地蹲了下去。我一把奪下他腰中的佩刀,扔掉脖子上的鐐銬就向前衝去。
前方的密衛們邊抵擋我的進攻邊向後退去,而後方的則緊追上前,十多個人配合異常默契,始終把我包圍在人群中間。數度衝擊無果後,我才知道這些密衛個個都不是庸手,難怪偵緝營在中都人人畏懼,除了它歸完顏亮直轄、權力巨大外,它也確實網羅了不少人才。
“快放下兵刃,饒你不死!”那個首領在人叢外高聲叫道,眾密衛在他的督促下圍逼得越加緊迫。我在十多個高手的包圍下根本無路可逃,激鬥下去不是英勇戰死就是力竭受擒,他根本勿須對我這般優待。但聽到那首領的喊話,我突然把握到關鍵點。他們最重要的是找到九王子的線索,所以不會輕易殺害任何一個嫌疑人,想通這一點,我靈機一動,對那首領突然高叫一聲:“等一等!”
眾人立刻應聲而停,隻片刻功夫我就被他們逼到了牆角,完全無路可退,我不禁對他們的戰鬥力感到驚心,幸好現在不必硬拚下去。環視眾人一眼,我對那首領笑道:“你們不就是想找回九王子嗎?像你們這樣苦苦相迫,萬一不小心傷了我,令我傷重不治而亡,斷了找到九王子的唯一線索,看你們怎麽向完顏亮交代?”
那首領麵色微變,不僅是因為我直呼完顏亮的名字,更因為我說中了他的心事。大概沒想到我還真跟九王子的下落有關,他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忙對我道:“隻要你說出九王子的下落,我們決不再為難你。”
“你們如此苦苦相逼,我怎麽敢相信你們呢?”我笑道。那首領忙對眾人拍拍手,眾密衛立刻應聲退開幾步,在數丈外把我圍定,那首領這才對我道:“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們不再相逼,也請你拿出點誠意,告訴我們九王子下落,我們不僅不為難你,還會奏請皇上重重賞賜於你。”
我鼻孔裏輕嗤了一聲,心知對方是因為一時半會奈何不了我,又不敢痛下殺手要我性命,所以才會暫時對我這般客氣。以完顏亮的為人,就算我把九王子送到他麵前,他恐怕也不會放過我,何況我還根本不知道九王子的下落。見眾密衛退出兩三丈遠,我邊尋思著脫身之計,邊敷衍道:“是不是我告訴你們九王子下落,你就讓我走呢?”
“那是自然。”那首領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不過這也得等我派人證實了你的話後,才能讓你安全離開。”
“說得也是,”我理解地點點頭,笑道,“九王子所在的地方十分隱秘,就算我告訴你們大致方位你們也未必找得到,還是我帶你們去吧。”
說著我就要往前走,要能帶他們在深夜的街頭溜達大半夜,我想他們總有鬆懈的時候,我也就有了脫身的機會。誰知那首領看穿了我的心思,立刻攔道:“不必,你告訴我們九王子的所在就行,剩下的就不必勞煩你了。”
“好吧。”我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隨口說出牡丹亭的地名,在中都我實在不知道幾個地名,正好牡丹亭夠偏僻,還離這兒很有點距離,隻要他們分幾個人去牡丹亭,我脫身的機會自然也就大了起來。那頭領盤問了一下牡丹亭的走法和周圍情形,看出我並非完全胡謅,便對一個手下耳語了幾句,那手下立刻掏出一節信炮,對著天淩空炸開。
望著高高升起的煙火彈,我暗叫糟糕。沒想到幾句胡謅竟惹來滿城的兵丁和密衛,我要想脫身恐怕更難了。見眾人並沒有放鬆包圍,而我還在硬闖和等待機會中猶豫的時候,隻聽遠處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遠遠就聽到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在喝問:“什麽人放出的信號?”
“回大人話,小人韓得彪發現了九王子的線索。”那密衛首領忙迎上去,隻見月色下,一個身形魁偉的漢子率十幾人匆匆而來,一見到我,他那紫膛色的臉上不禁露出興奮而惡毒微笑,對我連連點頭道:“是你,真是你?巧!太巧了!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
沒想到因為我的信口開河,居然引來了我此刻最不願見到的人,我隻得苦笑道:“宗大人別來無恙啊?看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呢。”
“是啊,咱們的緣分還真是不淺呢。”宗拓眼中閃著貓戲老鼠的興奮之色,把手指關節捏得劈啪作響,慢慢向我逼來,同時陰陰地笑道,“我要不好好招呼你,豈不辜負了老天爺對我的眷顧?”
第十六章 金國王子
一切語言都已成為多餘,相信當初那一記幾乎把他廢掉的膝頂,使我跟他之間除了公開的敵對關係,又多了一層無法揭過的私仇。上次他因完顏亮之命不得不勉強放了我,這一次恐怕就算有九王子在手,我也無法安然脫身了。
“看刀!”宗拓一聲輕喝,緬刀帶著嫋嫋的出鞘餘音應聲而出,直指我麵門,仇恨令他忘了公務和身份,恨不得立刻親手把我斬殺當場。單打獨鬥我並不懼怕這個大金國的大內侍衛總管,但在眾多大內侍衛和偵緝營密衛包圍下,我不敢全力反擊,隻能邊打邊退,不住尋思著脫身之計。
“著!”就我分神的當兒,宗拓一聲輕斥,緬刀輕盈地劃過我的胳膊,破開了數重衣衫,手臂上立刻有涼颼颼的感覺傳來,還好不是熱辣辣濕漉漉的感覺。在緊要關頭,我超人的反應速度救了自己,於刹那之間躲過了宗拓這必中的一刀。
“嘿嘿,沒中!”我對宗拓挑釁似地揚揚胳膊,宗拓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大概也沒想到我居然能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躲過了他必中的一刀。宗拓鼻孔裏冷哼一聲,提刀又撲了上來。我表麵上依然還十分輕鬆,不過心中已在暗暗叫苦,周圍有無數侍衛密衛虎視眈眈,隻要我一占上風,他們就有可能出手偷襲甚至一哄而上,在侍衛們虎視眈眈的包圍下這樣長時間鬥下去,我遲早得傷在宗拓的刀下。
——嗖!尖銳的破空聲猝然響起,侍衛們終於出手偷襲了?我心中一凜,忙急退到牆角,全神貫注防備飛射而來箭鏃或暗器。意外地並沒有暗器向我射來,反而是一個侍衛一聲痛叫突然仆倒在地,當他倒下後,眾人才看到他背心那短短一截箭羽,直直地插在他的後心,僅餘半尺在外。看那箭羽的精巧樣式和長度,竟是精工製作的弩箭。
“有人偷襲!”那密衛小頭領的話音剛落,又有兩人應聲倒地,餘下眾人慌忙四處尋找藏身之處。隻有宗拓高聲向密衛們喝道:“快分兵去對付藏在暗處的箭手,餘下的人跟我拿下這家夥,別中了對方的圍魏救趙之計!”
見宗拓率十幾個侍衛殺氣騰騰地向我逼來,我不知哪來的靈感,突然把刀扔向撲上來的宗拓,跟著我轉過身,一把抓住身後木牆上微微凸起的木楔就往上攀爬。按說這種三層多高的臨街木樓都經過嚴格的防盜處理,幾乎沒有任何湊手的凸起或縫隙,根本不適合人攀爬,就算是最好的小偷,不借助工具恐怕也很難爬上去,但我偏偏像猿猴般貼著木牆輕易就爬上了三樓,跟著抓住屋簷團身翻上屋頂,在屋簷上望著下方目瞪口呆的宗拓,我不禁得意地對他揚了揚拳頭。
“快追!快上去追!”幾個侍衛在宗拓的催促下嚐試著搭起人梯往上攀爬,其中有幾個身手還算敏捷,慢慢地貼著木牆爬上三樓窗口,眼看就要爬上屋簷。我順著屋脊輕盈地攔在他們上方,勿須我動手,他們就嚇得從屋簷上摔了下去。他們的身手雖然比常人敏捷得多,但跟我一比,簡直就笨得像狗熊了。
我得意地在屋簷上嗬嗬大笑,同時很為自己異乎尋常的攀爬本領和在狹窄屋脊上保持平衡的技巧感到吃驚,這技巧對我來說好像隻是一種普通的本能反應,但從那些侍衛的笨拙來看。我這本能反應卻是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的罕見本領。
又有幾個密衛在同伴的幫助下,口叼短刀從遠處的屋簷下爬了上來,他們身手明顯比兩個剛摔下去的侍衛要敏捷得多,像靈貓般翻上屋簷,然後幾個人在屋脊上小心翼翼地向我慢慢逼了過來。
我如今雖是赤手空拳,但心中卻一點也不怵,從屋頂揭起一摞瓦片,遠遠便向他們飛過去,幾個密衛在屋頂上東躲西閃,十分狼狽。有兩人也拿起瓦片向我還擊,但以我在屋簷上靈貓般的身手,這些瓦片對我幾乎構不成威脅。
“放箭!快放箭!”宗拓終於失去了耐心,下令侍衛們放箭。箭如飛蝗般向我襲來,頓時令我手忙腳亂,在平地上要躲開弓箭已經非常困難了,何況在這高高的屋簷上,還是赤手空拳。我手忙腳亂地東躲西閃,情形十分危急。
“啊呀!”“哎唷!”街道上突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叫聲,射向我的箭雨頓時就稀疏了下來。我仔細一看,隻見遠方街角暗處不斷飛出排排羽箭,準確地射向圍攻我的侍衛和密衛,眾人慌忙找角落躲避,再顧不得向我射擊了。趁這難得的機會,我忙順著屋脊向遠處飛逃,那幾個密衛笨手笨腳地追出沒多遠,就完全失去了我的蹤影。
越過三座高樓,我突聽前方有人向我小聲招呼:“白兄弟,到這邊來!”
果然是他們!雖然分手多時,我還是立刻就聽出那是耶律昭的聲音。我心中一暖,忙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越過一重屋簷,借著月色,果見耶律昭在街角暗處舉臂向我招呼。
從屋簷上翻身落下來,我激動地上前抓住他的獨臂,興奮地說:“果然是你們,今晚要不是你們相救,我多半要栽在宗拓那廝手裏。”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快跟我來。”耶律昭掙脫我的手,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肩頭,然後屈指入口,向遠方吹出一聲口哨,遠處立刻響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回應聲,竟不下十數人之多。聽到遠處的回應後,耶律昭才對我一招手,“咱們走吧,他們會把宗拓擋住一會兒。”
我滿心狐疑地跟著耶律昭穿過小半個中都城,最後來到一處偏僻而普通的四合小院,途中竟沒有遇到偵緝營密衛和城防兵勇的阻攔,看來耶律昭對中都竟異常熟悉,知道怎麽避開偵緝營的暗哨和巡夜的兵勇。
“這是哪兒?”摸黑進門後,我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道。
“這是‘天狼會’在中都的一處秘密據點,若不是信得過的恩人和兄弟,我們決不會把你帶到這兒來。”
“天狼會?”我皺起眉頭,“是個秘密幫會?今晚救我的就是‘天狼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