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韓彥直精通武技,自然對我的身手有更深的了解,因此對我也更有信心。雖然與他交往不深,不過我心中已有些喜歡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世家公子。
“大人下一步有什麽打算?”喝完薑湯,我不禁問起虞允文的計劃。
“金兵雖然連連失利,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實力依然不敢小覷。我想從上遊再次渡江,對完顏亮再次進行打擊。”說到這虞允文滿是殷切地望著我,“對了,你剛從江北逃回,一定有金兵最新的情報。”
“大人該盡快再次渡江進攻金兵,不然就晚了。”我笑道。
虞允文很是驚訝,“再次從這裏渡江偷襲?同樣的計謀在同樣的地點怎能成功兩次?”
“這次不是偷襲,而是盡遣主力大張旗鼓地進攻!”我自信地道。對勒布依的信心使我對戰局有了新的認識。“如果遭遇金兵頑強抵抗,大軍可以再撤回來,不過我估計金兵多半會望風而逃,潰不成軍。”
“不會吧,”虞允文還是不敢相信,“金兵戰鬥力素來在宋軍之上,就算連連失利也未必就會全線大潰敗,上次的夜襲就是明證。雖然趁著夜色擊潰了完顏亮的中軍,但揚州守軍也並未因此慌亂,使我軍無法擴大戰果。”
“大人若相信我,就照我的計劃立刻行動吧,不然就會失去收複江淮的最好時機。”我沒有說出完顏亮很可能已經遇刺的消息,一來這還沒有得到證實,二來我也想保持我這“高人”的神秘感。
虞允文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笑道:“你總有些不合常理的判斷和舉動,卻屢屢成功。好!我就照你說的調動大軍,最多無功而返。”
虞允文行事決斷,很快就調動大軍準備渡江作戰。我跟隨他登上主帥戰船,立在高高的船頭遙望著連綿起伏如長蛇般的長江北岸,不禁想著那個不引人注意的啞劍客勒布依和遠在中都的完顏雍,相信這次宋軍能成為金兵內訌的得利漁翁。
隻用了一個時辰,傳令兵就送來大軍集結完畢的消息。虞允文遙望長江北岸,眼裏閃爍著收複失地的殷切光芒,遙遙一指對岸,下了個短促而堅決的口令:“出發!”
這口令立刻由傳令兵用旗語火速傳遞到各路大軍,江麵上頓時千帆競發,在冬日暖陽映照下,如片片鋒刃切開平靜的江水,浩浩蕩蕩駛向長江對岸。陣陣戰鼓聲如暴風雨前的雷鳴,不急不緩地滾過寬闊的江麵,對金國南征軍的大反攻終於開始了。
第二十章 老君聖物
“殺——”
前鋒登陸將士的呐喊聲充滿了必勝的剛烈,令人渾身熱血為之沸騰。從主帥戰船這高高的船頭望去,金兵江岸陣地中幾乎毫無抵抗,宋軍的登陸異常順利,韓彥直的先鋒騎師如潮水般湧上江岸,轉眼間便突入金兵江岸營寨,數萬騎師風馳電掣掩殺過去,如入無人之境。
“——報!前方傳來最新軍情,我軍順利登陸,金兵大營形若虛設,幾乎沒有金兵把守!”隻盞茶功夫,傳令兵就送來了最新戰況。
“空營?”虞允文眉頭皺了起來,“會不會有詐?”
“不會,大人該盡遣主力追擊敗逃的金兵。”我笑道。金兵的反應證實了我的判斷,我沒有看走眼,勒布依果然得手了,金兵已是群龍無首,甚至丟下了最重要的江岸陣地連夜潰逃,所以宋軍先鋒才會輕易占領重要的灘頭陣地。
“好!大軍棄船登岸,直指揚州!”虞允文一聲令下,十多萬宋軍主力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撲揚州,途中除了少數金兵遊騎,基本上沒遇到有組織的抵抗,就連揚州守軍也丟下糧草輕重望風而逃,戰局順利得令人不敢相信。
順利收複揚州城後,虞允文終於從金兵俘虜口中知道完顏亮已於昨夜遇刺身亡的消息,他立刻下令全軍馬不停蹄追擊敗逃的金兵,韓彥直所率前鋒僅用了三天時間便從長江北岸追到黃河,沿途擊殺金兵無數,數天時間便收複了江淮一帶大片河山。直到麵對黃河北岸嚴整以待的金國留守部隊,虞允文才不得不下令停止追擊。
我從一個金兵俘虜的口中,總算知道了那一夜金營的變故。一個刺客深夜摸入了金兵中軍大營,一直深入到完顏亮的金帳才被守衛的侍衛們發現,那刺客以凜冽無匹的劍法和奮不顧身的勇武,突破了數十名近身侍衛的包圍,在幾不可能的情況下,憑一己之力奮然將完顏亮刺殺。之後與趕回來的宗拓等大內侍衛和數千禦林軍精銳激鬥半夜,終於力竭而亡。由於這場激戰太過慘烈,無法瞞過所有金將,因此完顏亮遇刺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全軍。早已厭戰的南征軍將士紛紛棄營而逃,所以南宋大軍的反攻才會如此順利。
聽到這消息時,我不禁想起了那個不引人注意啞劍客勒布依,以及他那迅疾無匹的劍法,還有與他不多的幾次會麵和最後的合作,我不禁為他的死唏噓不已。
完顏亮轟轟烈烈的遠征最後就以他的被刺和金兵的大潰逃而告終,當金宋兩軍最後在黃河兩岸實現新的平衡和對峙的時候,虞允文與完顏亮持續了近一個月的長江激戰終告結束,宋軍趁機光複了整個江淮地域,虞允文因赫赫戰功受到朝廷前所未有的褒獎和重用。由於有他的竭力舉薦,我這個本無軍職的白丁也一步登天,被高宗皇帝授予參將之職,並得以與韓彥直等有功之將一道進京麵聖,這官職好像比我曾經做過的千夫長還要高上一大截。雖然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虛幻,也還是讓我很得意了一陣子。
當我以參將的身份與韓彥直、時俊、李保等江淮軍有功之將一道,前往南宋都城臨安晉見南宋高宗皇帝接受封賞時,已經是紹興十一年的十二月底。南宋在位數十年的第一位皇帝宋高宗終於禪讓了,新繼位的是他的兒子孝宗皇帝。年輕的孝宗皇帝對江淮軍將士大為讚賞,連日排下酒宴為有功之將慶功,對江淮軍的恩寵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文武百官也爭相宴請以韓彥直為首的江淮軍將士,以討新帝的歡心。不過我對這些都不怎麽放在心上,我隻關心臨安城哪裏有我這次的目標,道家原版的《易經》。也不知黛絲麗在托尼和耶律三兄弟的保護下,是不是也平安趕到了臨安城?
借口不勝酒力告別韓彥直和時俊等同僚,我從兵部某大員的酒宴中脫身出來,開始在城中尋找耶律昭留下的聯絡記號。我已經在城中尋找了十多天,仍沒有在約定的地點找到事先與耶律昭約定的聯絡記號,這讓我疑惑不解。莫非耶律昭看出我接近托尼和黛絲麗是心懷不軌,因此拋棄我而選擇全力幫助托尼?
徜徉在燈火輝煌的臨安城街頭,我有一種恍若夢境般的感覺,實難想像這就是偏安一隅的南宋都城,這裏的繁華遠遠超過了西夏的興慶府和金國的中都城,即使是在深夜,仍然處處鶯歌燕舞,紅袖飄香。白天那些唱曲的、賣藝的、雜耍的不見了,代之以賣笑的、尋歡的、醉生夢死的、賭錢鬥狠的,絲竹管弦隨處可聞,好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景象。
“軍爺,要不要找個雛兒樂樂?”一個相貌猥瑣的漢子鬼頭鬼腦地在小巷中拉皮條,由於一直沒有關於《易經》和黛絲麗的消息,我此刻心情正差,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說:“好啊,不過軍爺我可沒錢!”
“軍爺說笑了。”他尷尬地退開幾步,訕訕地陪著笑悄悄走開。不一會兒,又一個麵容模糊的錦衣漢子湊上來,小聲問道:“軍爺,要不要找個地方玩幾手碰碰運氣?”
我本要一口回絕,不過一想到這些地頭蛇肯定比我這個外鄉人消息靈通,不由靈機一動,便點頭道:“嗯,軍爺我可要賭大的。”
“有!有!再大的都有!”那漢子連忙一口應承,立刻示意我隨他前去。我知道朝廷雖不禁賭坊妓寨,但民間的賭坊妓寨必須要在官府注冊登記,官府要抽一筆不菲的稅金。不過總有一些小賭坊為逃避沉重的稅賦而不登記,因此成為見不得光的地下賭坊。瞧這漢子鬼鬼祟祟拉客的模樣,就該是這種小賭坊了,通常這樣的賭場都有黑道背景,不然也開不長久,而我正是看中了它這種背景。
不過到了地頭,我卻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猜測了,眼前這賭坊雖在僻靜的小巷中,正門也沒有醒目的牌匾門楣,但門外站樁的守衛,門裏通明的燈火和吆五喝六的喧囂,都明白無誤地向來客表明這裏就是賭坊,根本沒有一點要掩飾的意思,而且規模也著實不小,裝飾豪華,官方特準的大賭坊也不過如此。
猶猶豫豫跟著領門的武師進得大門,經過一個不大的天井,二門裏便是賭坊的大堂,隻見裏麵人頭攢動,不亞於最熱鬧的菜市,賭客中除了衣綾著緞的公子哥兒,衣衫落拓的江湖人物,大腹便便的土老財,也不乏像我這樣身著軍服的宋軍將兵。領路的武師把我帶進二門後,頗為驕傲地環手一指:“軍爺請隨便,通常叫得出名的賭法這裏都有。如果軍爺有千兩以上的賭資,還可去清靜些的貴賓廳,那裏有的是豪客陪軍爺賭大的。”
見我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那武師也就不再招呼,拱拱手告辭出去,我也就樂得自由自在地在賭坊中巡視起來。對於各種五花八門的賭博我並不在行,甚至好多都叫不上名來,不過懷裏揣著百多兩銀票,任何人腰杆都可以挺得筆直,那銀票是朝廷對我戰功的賞賜,在懷中還沒揣上幾天。
在櫃台上把大額的銀票換成一錠錠沉甸甸的銀子,我撿了個稍微清靜些的桌子坐了下來。這裏是在賭大小,這賭法簡單明了,外行也一看就會,我好像也就隻會這個了。學著別人下注押寶,贏錢賠錢,銀子在麵前來來往往,有進有出,雖然短時間內的輸贏不是很明顯,但麵前銀子卻是在不知不覺地減少,當我拿出的一百兩銀子終於告罄時,我一拍桌子,耍開了參將大人的脾氣,指著荷官破口大罵:“你他媽在出千!”
周圍的賭客都停止了呼喝,轉頭望向我這邊,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想必出千的指責對於賭坊來說是關係到信譽名聲的大事,沒有真憑實據通常沒人敢亂說,所以賭客們都饒有興致地望著我這邊,靜觀事態的發展。
“軍爺,”那坐莊的荷官對這種事大概也見得多了,並不因我的指責而驚惶。隻見他神情淡漠,聲色平靜如常,禮貌的言詞中不失威嚴,“你要抓住小的出千,盡可把小人的手砍下來,沒有憑據可不要亂說,不然……”
荷官說到這適時停下來,任何人都能聽出那“不然”二字後麵的威脅之意,沒說下去是給我這參將麵子,我卻不領這情,故意找茬似地追問了一句:“不然怎樣?”
“很簡單,”荷官沒有開口,卻聽他身後的樓上有人淡淡答道,“隻需把舌頭割下來就成。”
我抬頭望去,一個神情冷漠的富態中年人正在二樓的樓廊上俯視著我,他那模樣平常得如一個尋常商賈,但一雙綠豆大的小眼中,卻有普通人沒有的銳光,直透人心底。我迎著他冷厲的目光,猛一拍桌子大喝道:“放肆!我就說你出千了,怎樣?不信你這黑賭坊敢動我朝廷命官,堂堂江淮軍參將!”
他嘴角現出一絲譏色,跟著卻又正色問:“可是新近大敗金兵的江淮軍?”
“你以為咱們大宋有幾支江淮軍?”我驕傲地挺了挺胸脯。他神情立時肅然,轉頭對那荷官吩咐道:“這位參將大人輸的銀子不論多少,都一並奉還。”
荷官沒有猶豫,立刻點了一百兩銀子推到我麵前,這下大出我意外,正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卻聽那人又在樓上正色道:“咱們退還你銀子,可不是怕你這參將的頭銜,隻是在下敬重江淮軍是大破金兵的忠勇之師,這銀子算是在下一點敬意罷了。不然你隨便問問,在這臨安城咱們‘鴻盛堂’怕過誰來?就算是你兵部尚書張大人到了這裏,也要賣咱們‘鴻盛堂’幾分麵子。”
見周圍幾個將校臉上都露出深以為然之色,我才知道自己撞到了硬山頭,原本以為開黑賭坊的不過是些街頭小混混,憑我這參將的身份隨便一嚇唬便會軟下來,我就可以利用這些地頭蛇去幫我打聽留意托尼和黛絲麗的下落,誰想對方連我上司的上司,專管天下兵馬的兵部尚書都不放在眼裏,看來這參將還真是太小,也怪我對大宋的官階沒有研究,混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就當自己是人上人。幸好今日沾了江淮軍的光,不然還真沒法下台。
弄清自己的處境,我訕訕一笑,拱手問道:“還沒請教先生大名?”
“好說。”他淡淡一笑,“‘鴻盛堂’江海濤。”
“這是我們‘鴻盛堂’二當家的!”他身旁一個武師搶著補充了一句,言語間頗有些尊崇。我見狀哈哈一笑,抱拳道:“幸會幸會!難怪不把張老雞放在眼裏,那張老雞原也不值得讓真正的英雄放在眼中。”
江海濤綠豆小眼中第一次現出了一絲驚異之色,要知道張老雞乃是兵部尚書張大人的綽號,形容他相貌猥瑣像個長脖子的鬥雞,這綽號也就幾個相熟的同僚私下裏叫叫,像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叫出來,並且言語間頗為輕慢,那簡直是在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這話要傳到張老雞耳朵裏,我這功名肯定是保不住了,因此也難怪江海濤驚異,他怎知道在他麵前的,是個根本不把前程功名當回事的主兒。
“還沒請教軍爺尊號。”見江海濤第一次對我客氣地拱了拱手,我就知道自己賭對了。從時俊、李保等江淮軍將領私下的言談中,我知道那張老雞原是已故的秦丞相的親信,而那秦丞相二十年前曾以“莫須有”的罪名冤殺了一位戰功卓著的抗金元帥,那元帥在軍中和民間的威望還真不低。二十多年過去了,雖然朝廷還一直沒有為他平反,不過無論百姓還是兵將們一說起他,都把他幾乎推崇到神靈的地步,更為他的死唏噓不已,同時對害死他的秦丞相則切齒痛恨,連帶著他的親信張老雞也在痛恨之列。沒想到這江海濤也屬於仇秦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