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聽到這稟報,瑤姬空泛的眼裏閃過一絲驚喜的光芒,但跟著就黯淡下來,然後像在自言自語,“還來做什麽?”
“瑤姬!”樓下響起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讓瑤姬神情微變,尚來不及回答,就見一身戎裝的亞辛已大踏步進了月門,不過卻在樓門外被兩個士兵擋住。他隻得立在樓下昂頭望著瑤姬,眼裏有希翼,也有無奈。瑤姬一看到他的目光,心中不由一軟,隻得向樓下揮揮手:“讓他進來吧。”
大步上得樓來,二人默默相對,半晌,亞辛才抱拳向瑤姬行禮:“亞辛拜見長公主。”
“公主?”瑤姬一愣,跟著苦澀一笑說,“十多年前若不是亞伯都城主冒險收留繈褓中的瑤姬,我隻怕已被亂黨所殺。又若不是我哥哥虞王繼位,恢複了父王的正統,瑤姬隻怕至今仍是寄人籬下不敢露麵的逃犯。”
“如今公主能恢複身份,也是件可喜可賀之事!”亞辛言不由衷地應道。
“這身份對我來說是一種負擔,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要這樣的身份。”
“……”
二人再次默然,半晌後瑤姬才幽幽問:“你又來見我做什麽?”
“對了,我給你買了件禮物,你一定會喜歡!”亞辛說著向樓下拍拍手,一個打扮模樣都有幾分怪異的年輕人立刻被兩個兵卒帶了上來。
夏風好奇地四下打量著,隻見這城主府邸的後花園那樓台亭閣,刁鬥飛簷,看起來居然有幾分熟悉,很像東方的古老建築,他心裏不由暗自嘀咕:咋那麽像在拍華語古裝片呢?
他手上的鐐銬早已經解開,完全可以借隱身披風逃脫,可他聽說這瑤姬公主是東軒國有名的美人,便一時好奇想親眼看看,看看這個世界中的美人和現實中有什麽不同。跟著丫鬟上得樓來,夏風隻覺眼前一亮,臉上懶洋洋的笑也不由收斂起來,隻見一個白衣少女懶慵地靠在窗前,說不出的清雅脫俗,似不沾人間煙火的瑤池仙女。夏風愣了片刻,不由在心中暗歎:《紅樓夢》裏的林妹妹,大概就是這模樣吧?
隻掃了夏風一眼,瑤姬就對亞辛皺起眉頭:“他是……”
“哦,這是一個會吟詩的奴隸,不比那些吟遊詩人差,”亞辛忙解釋道,“我知道公主十分喜歡詩詞,所以我就把他買了來送給你解悶。”
“奴隸也會吟詩?”瑤姬有些詫異,跟著撇撇小嘴,“大概是些俗不可耐的順口溜吧?”
亞辛臉上一紅,他對詩也沒什麽研究,隻是覺得夏風那首《情人》“吟”得十分好聽,一時衝動就買了下來。如今見瑤姬這樣說,多少有點心虛,便示意夏風:“把你下午作的那首詩吟給公主聽聽。”
夏風本不想吟什麽詩,不過美女的輕視激起了他的好勝之心,暗道:我要不能用情歌打動你,也白做了二十一世紀的前衛青年,白聽了小半輩子的流行音樂。
想著便左右尋找道具,見桌上有個陶瓷花瓶,瓶中插有鮮花,一旁還有一根玉如意。他便過去把這兩樣東西都拿起來,先取出鮮花,然後用玉如意敲敲花瓶,由於瓶中有水,這敲擊的聲音就十分悠揚悅耳。他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對二人笑道:“先前那首詩不適合公主此刻的心情,我還是另作一首吧。”
夏風的舉動早激起了瑤姬的好奇之心,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大膽從容的奴隸,自然就把注意力完全落到夏風身上。隻見他稍作調息,便輕輕敲著花瓶合著節奏,用憂鬱纏綿的聲音輕“吟”起來:“請你再為我點上一盞燭光,因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掩飾不住的慌張,在迫不及待的張望,生怕這一路是好夢一場。而你是一張無邊無際的網,輕易就把我困在網中央……”隨著那憂鬱舒緩的旋律,瑤姬的目光漸漸朦朧起來,直到夏風把一首《情網》唱完,她依舊沉浸在方才的歌詞和旋律中。
“太優美了!”半晌,她才像小女孩一樣閉著眼把雙手抱在胸前,一副陶醉模樣,“小時候亞伯都城主曾帶我聽過那些吟遊詩人吟詩,好像也沒這麽好聽。這是你作的嗎?”
夏風隻猶豫了一下,便恬不知恥地點頭回答:“當然!”
“還有沒有?”
“隻要你想聽,我隨時都能作!”夏風成竹在胸,一臉輕鬆。心中更是得意地想:我記得的流行歌曲沒有一千也有三、五百首,一個天才詩人一生中大約也就寫這麽些詩吧?
“那好!你再給我吟一首!”聽夏風這樣說,瑤姬不由一臉喜色,倒把亞辛晾在了一旁。就在這時,隻聽樓下有兵卒高聲稟報:“亞辛公子,城主要你立刻去見他!”
亞辛見那是父親的貼身隨從,隻得向瑤姬告辭,把兩個沉浸於吟詩的詩人留在原地。
匆匆忙忙來到父親書房,隻見肅穆威嚴的父親早已等在那裏。父子二人見過禮後,東陵城的城主亞伯都立刻示意隨從們離開,直到房中隻剩下父子二人,他才盯著亞辛聲色俱厲地問:“今日黃昏時分,翼人何以能進入城中搶掠?”
亞辛一怔,尚來不及回答,亞伯都已一拍書案:“都是因為你!神機十二營,每營輪換守衛城防,一日一換。作為值星官,你居然記錯了日子,指派另有任務的神機三營防守東城,結果三營無法按時趕到,讓翼人鑽了空子,從毫無防備的東城衝入了城中,造成百姓數十人慘死。你說你該當何罪?”
亞辛麵色一變,頓時說不出話來。見兒子麵如土色,亞伯都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最近魂不守舍,做事心不在焉。不過我要提醒你,瑤姬不僅已經恢複了公主的身份,更被新登基的虞帝許配給了烈王。這次虞帝能以太子身份登上王位,正是得了烈王之助,並且烈王是所有分封諸王中勢力最大的一個,不僅咱們得罪不起,就連虞帝也要讓他三分。所以我不管你有多喜歡瑤姬,都不能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雖然東陵遠離京師,但作為已經踏入仕途的官宦子弟,亞辛完全明白事情的原委。十多年前,正德帝被弟弟勇王弑殺,子女也為叛軍追殺,有忠勇的大臣保著年幼的虞王和瑤姬公主兄妹逃出了京城,虞王最後為烈王所藏,而瑤姬公主則被父親悄悄收留。如今篡位的勇帝駕崩,烈王趁機擁立虞王為帝,瑤姬自然也就恢複了公主的身份,不再是自己家中那個來路不明的妹妹了。想到這些,亞辛隻得黯然點頭:“我知道。”
“還有,後天咱們就要送瑤姬公主去京城,我本不想委你護送。不過這次去京城,烈王聽說你曾獨力斬殺過一條海蟒,所以點名要見你。這是結交烈王的好機會,你不能錯過。如今新君登基,朝中形勢大變,若咱們不早做準備,恐怕就會成為新君清洗的對象。”說到這亞伯都突然走上前執起兒子的手,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孩子,咱們一家大小的前途都在你手上,你不能為一己之私惹惱烈王,葬送咱們一族的性命啊。”
亞辛神情越發痛苦,不過依然咬牙點了點頭。父親心中有些不忍,勸道:“孩子,我知道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拱手送人會有多痛苦。不過你要記住,真正的英雄能忍常人所不忍,做常人所不做,行常人所不行!”
“父親放心,兒子記得。”亞辛麵色終於平靜了些。亞伯都見狀點點頭,拍拍兒子肩頭:“我會讓你的老師陽昊與你一起去,一路盯著你。另外,你路上要當心。如今並不太平,除了亡命天涯的匪徒、來去如風的翼人、大西國的內奸,就連許多諸侯王都不幹淨。路上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錯。”
“我省得。”亞辛臉色不由凝重起來。
一天後,護送瑤姬公主進京的隊伍開始啟程,由西門開拔,望東軒國京都晉城進發。路上由東陵神機三營護送,統領是陽昊,副統領則是東陵城城主亞伯都的兒子亞辛。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大家都還記不住名字的小人物,神機營那些兵將們隻知道他是個卑賤的奴隸,同時又是一個出色的詩人。
夏風對別人怎麽看自己一點也不在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杜馬斯的任何消息,不過相信以他的能耐,定會在短時間內成為這個大陸上有名的人物。到消息靈通的東軒國京城,或許可以早一點得到他的消息。反正是順路,不妨跟著大軍走,也免了沒錢沒身份證明的窘迫,有隱身披風,隨時想離開就離開,再說無論亞辛還是瑤姬,對奴隸都還不錯,甚至給了他很大的自由,並不像傳說中那些奴隸主,動輒對奴隸非打既罵。夏風對自己目前的狀況很滿意。
其實夏風不知道,是他那些“詩”為他贏得了特權,同時也贏得了瑤姬和亞辛的尊重。
路上沒用多久,夏風就與神機營那些官兵混熟了。現在神機營一千多名官兵,幾乎人人都知道這個隨和懶散的年輕奴隸和詩人,並且他的一些即興詩作還在軍營中傳誦開來,像什麽:“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還有“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或者“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等等。大家雖然不能完全理解這些詩的意思,不過照著它一吟,人頓時就精神起來,連行軍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尤其在眾人齊吟的時候效果更為明顯。不少領兵的將領發現了這個秘密,便把吟詩作為行軍的一部分。吟遊詩人能鼓舞部隊士氣、提高士兵戰鬥力的說法,也在軍中流傳開來。
夏風在與兵將們的交往中,也逐漸了解了這個國家的一些基本情況。東軒國原本是亞特蘭迪斯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黃皮膚的東軒人也是人口最多的民族。但長期安寧富足的生活,使掌權的貴族們耽於聲色犬馬,直到徹底腐朽墮落。在創造了輝煌文明的同時,也漸漸泯滅了征服的野性和武勇,再加上朝中無休無止的內鬥,最後終於被崛起的大西人擊敗,退守到東方偏僻荒涼的山陵地帶,國土麵積劇縮了四分之三,如今僅占整個大陸的六分之一。而曾經的聖地和京都——太陽城,也被大西人完全占領,並被那些崇拜海神的大西人改名為“波塞東”。重返聖地太陽城,也成為所有東軒人百年來一個不滅的夢幻。現在的都城取名為“晉”,也是要讓後人不忘西進的意思。
如今的東軒國,國勢早已無法和如日中天的大西帝國抗衡,若不是有天塹銅陵山脈阻住了大西帝國的鐵甲軍團,恐怕東軒國連偏安一隅的機會都沒有。大西帝國立國百年,東敗東軒,西驅塞姆諸部,北盟冰雪之國,南和海國。就連空中最好的獵手翼人、海裏最強大的霸主魚人,也不敢捋其鋒芒,它已成為這個大陸上空前強大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帝國。
不過就是這樣偏安一隅,東軒國內依然內鬥不止。十多年前篡位的勇帝剛過世,以烈王為首的諸侯勢力就另立新君,結果當年正德帝的兒子虞王被扶上帝位,而勇帝的太子肅王則被廢黜。這期間國內自然是一陣內亂,支持太子肅王的大臣幾乎都被清洗。東陵城僻處東北端最貧瘠的地域,因此沒有被卷入這場動亂中。
夏風對東軒國的曆史不感興趣,他隻關心哪兒才能得到最靈通的消息。要想在兩三千裏寬闊的亞特蘭迪斯大陸上找一個人,沒有點非常手段,那無異於大海撈針。
一旁的爭吵引吸引了夏風的注意,現在是宿營時間,兵卒們偶爾的爭吵打鬥倒也常見,不過這次好像有點異樣。夏風仔細一看,隻見幾個兵卒把一個瘦弱的小兵押到了亞辛麵前。一見那人模樣,亞辛麵色就是一沉:“胡鬧!”說著向身旁的隨從一揮手,“把她給我送回去。”
那兵卒穿著極不合身的軍服,寬大的頭盔遮住了他小半個臉,不過隻看那露出的部分夏風就認出。她居然是專門從事奴隸買賣的紀萱萱。此刻隻見她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拉著亞辛的袖子哀求,“表哥,你就帶我去京城吧,長這麽大我還沒去過晉城呢,就讓我跟你去開開眼界。最多我像你的隨從士兵一樣聽你的命令就是了。”
“不行!”亞辛斷然一揮手,“這是軍中,不是在家裏!立刻給我回東陵城,不然我讓人把你押回去!”
見亞辛一副無可商量的模樣,紀萱萱賭氣地甩開手,一昂脖子,“走就走!腳長在我身上,這去晉城的路又不是你的,你不帶我我自己還不會去?”說著轉身就走,亞辛一看,隻得叫人把她攔住,心知以她的脾氣,要把她趕走的話,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還真有可能獨自上京城,那樣路上反而危險。這樣一想亞辛不由為難起來,就在這時,隻聽在高處放哨的哨兵突然高聲報警:“翼人!東北方向發現翼人!”
“警戒!”亞辛忙向兵卒們下令,眾人立刻忙碌起來,紛紛拿起隨身的弩弓對準天空。隻見東北方向的天空中,兩個翼人在晚霞下悠然盤旋,宛若兩隻白色的巨鷹。
看到隻有兩個翼人,亞辛放下心來,不知他們是偶然碰上大軍,還是專門在空中偵查。翼人的體力不能支持他們進行超長距離的飛行,因此很少深入大陸腹地,除非有人與他們勾結,為他們提供落腳歇息和進食的地點。
“加派一隊崗哨,大家注意警戒!”亞辛收起弩弓示意大家回營帳,不要輕易暴露實力。如今發現有翼人,他自然更不放心讓紀萱萱離開,沉吟片刻,隻得對她說:“你女扮男裝混入軍營肯定不行,而軍中又不許帶女眷,所以你隻有暫時作為服侍瑤姬公主的女奴,我才能容你和大軍一路。”
“女奴就女奴!”紀萱萱賭氣地扔掉笨重的腰刀和頭盔,散開紮起的發髻,漆黑油亮的長發瀑布般披散下來,頓時恢複了女兒家的本來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