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研究室裏的人們再次從顯示屏上看到對局圖象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一點整,顯示屏上的最後一個畫麵正是雙方封盤時的情景。
木森從對局室裏出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點上一根煙,在與費立文對局的時候,他到底還是忍住想了抽煙的念頭。
三口兩口抽完了手中的煙,木森便獨自離開了棋會,他現在需要的是好好的吃上一頓,然後再對上午的對局做一番仔細的研究。
吃完午飯後,木森回到賓館,先照例的點上一隻煙,然後靜靜的躺在**,將上午棋局裏的每一步棋又重新的在腦海裏過濾了一遍。
“從局勢上看,雙方還是兩分的局麵,似乎自己還稍稍的占優,至少自己的棋比對手要顯得厚實一點,這樣的話,等進入到大官子的時候,行棋肯定會從容一點。”經過一番仔細的分析,木森對自己在上午的表現做了一個中肯的評價。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這短短的幾天時間裏,自己的心情怎麽會有如此大的轉變呢?如大理所說,在前天的棋局裏,自己表現的好戰好勝,而今天卻又是一變,隨著棋局的進程,自己不僅沒有了前天的那種強烈的戰鬥欲望,甚至連對勝利的渴求也漸漸的淡薄,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眼裏隻剩下棋子。是了,如果沒有這種平靜的心態,對手的那一手飛鎮,自己可能就看不出其中的玄妙吧?顯然,前天的那種感覺和今天的感覺完全是對立的,但卻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裏又同時的產生在自己的身上,這真是有些不可思議,這兩種感覺到底孰優孰劣呢?也許,當戰則戰,當退則退,這才是兩者的統一點吧?”木森苦笑著搖了搖頭,對自己頭腦中的這些淩亂的想法大感頭痛。
扔掉了手中的煙蒂,木森決定不再去想這些事情,對於下午的棋局來說,也許小睡片刻,更具實際意義吧?
等到木森再次的來到對局室的時候,他的身上幾乎濕了一半,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在他來的路上毫不客氣的光顧了他。
“這應該是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雨吧?”走廊裏,錢立對李理說道。
“好像是吧,對了,老錢,你今天帶錢了嗎?”李理問道。
“什麽?”錢立愣了一下。
李理笑提醒道:“烤鴨,烤鴨,別忘了今天晚上的烤鴨。”
錢立搖頭笑了笑,說道:“李總,你從來都是這麽自信嗎?”
李理摸了摸鼻子,說道:“沒辦法,作為一個商人來說,自信是其成功的主要因素之一,而恰恰巧合的是,我勉強也算的上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吧。”
錢立笑道:“你可別忘了,自信總是要建立在實力之上的。”
李理哈哈大笑,說道:“不錯,老錢你說的完全正確,我之所以這麽肯定能吃到你的烤鴨,就是因為有這麽個說法。”
上午封盤時,是木森落的最後一子,現在他正靜靜的坐在那裏,等著費立文續下後的第一手棋。
可能是感覺到局麵並不樂觀,下午一開盤,費立文就將子靠在了白棋右邊的拆二上,這一子考驗的是木森究竟是想要實地,還是走厚中央。
木森微微的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費立文一上來就走出如此強硬的著數。但他的第一感覺是——上扳或者下扳都不成立,隻有頑強的長出被靠斷的一子才是正手。
“當戰則戰,當退則退。”經過計算後,木森果斷的長出一子。
費立文沒有絲毫的猶豫,跟著白棋長了出來,這一手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中午的這一段時間裏,他已經對靠斷後的種種變化都做了詳盡的計算。
木森再長。
費立文落子更加的果斷,長!
幾分鍾後,棋盤上黑白兩色的棋子並立的豎起了一根棍狀的模樣,相互糾纏,卻又涇渭分明。
木森的這一串白子麵對的是費立文角上的小目加大飛,而費立文麵對的是被自己割斷一顆白子,那原本是木森拆二的一子。
從形式上看,費立文似乎獲利更大,他隻需一手棋便可以將木森被割斷的那顆白子牢牢的吃住,而木森此時所麵對的是一個他完全沒有可能吃掉的角。
費立文原本彎曲著的身體也漸漸的直了起來,這一連串變化後的結果讓他輕輕的鬆了一口氣。
木森看了一眼費立文,他似乎已經感覺到對手此刻的心情。
“這樣的變化真的對我不利嗎?”木森微微的搖了搖頭,“但我已經掌握了先手,這樣的話,我至少可以決定行棋的方向。”
“接下來,是扳住黑棋的棋頭,還是逃出被割斷的一子呢?”木森如是的想著。
“思思,現在是扳頭重要?還是逃出一子重要?”研究室裏,李理的臉色有些發白。
秦思思沉吟了片刻,說道:“說不好,兩種下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其中的利弊很難馬上判斷出。”
李理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看站著的費立新,問道:“大費,你的意見呢?”
費立新微眯著眼,說道:“依我看,逃出一子可能比較現實,畢竟立文隻需要一手棋就可以獲得十幾目的空,在雙方實地相當的情況下,這十幾目的空可能會決定最後的勝負。在反觀白棋的這一根棍子,要想要轉化為實地,幾乎是沒什麽可能,畢竟黑棋的角太堅固了。”
李理的臉色愈加的蒼白,脫口道:“那三兒剛才長出來的這一手豈不是惡手了嗎?”
費立新搖頭道:“也說不上,隻要他逃出這一顆白子,雙方的實地還是相當,隻是這根白棍子就要受點欺負了,雖然也沒有什麽可能吃掉它,但是黑棋通過攻擊,角部的實地肯定會增長,最後可能還是要通過官子來決定勝負吧,不過立文上午被動的局麵倒是找了回來。”
李理鬆了口氣,問道:“聽你的意思,那就是說勝負還早嘍?”
費立新笑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哎,李大哥,我看我兄弟的棋都沒這麽緊張,木森不過是你的朋友,你怎麽顯得比我還緊張呢?”
李理笑道:“跟你說你也不明白,我看我還是省點口水吧。”
“呀,白棋扳頭了”秦思思在一旁忽然輕呼了一聲。
對局室裏,木森在經過十幾分鍾的思考之後,果斷的扳住了黑棋的頭。
“好,好,果然是有些分量,構思不錯,氣勢也足了,隻是不知道接下來的手段如何?看來今天我這一趟真的是沒白來啊!”研究室裏,張清弈嘖嘖的讚道。
“這扳頭好嗎?實地大虧啊!”旁邊有人說道。
張清弈搖了搖頭,不以為然的說道:“不就是十幾目的空嗎?很大嗎?我看這中央就不比它小。”
“白棋是想圍中央嗎?不太現實吧?”有觀戰的記者問道。
張清弈看了一眼說話的記者,說道:“我有說白棋想圍中央嗎?兩人對弈,在對手未落子之前,下的是構思,而一旦對手落了子之後,講求的就是隨機而動,應勢而出,現在白棋的扳頭就是一個構思,它是在告訴對手自己的意圖。當然,如果黑棋一味的想吃白棋的這個顆子,那麽白棋在中央成空的可能性就大大的增加了。”
微微的頓了頓,張清弈又接著說道:“如果換了我下,我也會選擇扳頭,黑棋剛才的那手靠斷多少有些無理,怕是求勝心切了吧?”
旁邊又有人說道:“可是我剛才跑了一圈,大部分的人都說是黑棋好啊。”
“哦?是嗎?”張清弈眉毛一挑,淡淡的說道:“還是接著看下去吧,依我的看法,不出二十手,好壞差不多就能判斷出來了。”
張清弈話音剛落,費立文便一手吃住了白棋的那顆殘子。
輕輕的搖了搖頭,張清弈一臉的失望,隨即便起身離座,向門外走去。
“張先生這就要走了嗎?這盤棋還沒有結束啊!”經過李理身旁的時候,張清弈被李理叫住了。
張清弈停住了腳步,輕輕的笑道:“在我看來,這盤棋已經分出了勝負,雖然你們可能覺得我說的懸乎了一點,但我確實是這麽想的,當然,我這說的隻是棋的內容,最後的勝負還是要由對局的雙方來決定的。”
李理皺了皺眉,問道:“張先生的意思我確實是不大明白,那麽就依你所言,這勝出的一方又是誰呢?”
張清弈看了一眼費立新,複又對秦思思笑了笑,卻不在說話,轉身兀自離開了研究室。
李理看著張清弈離去的背影,不解的問秦思思:“哎,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名堂?他的意思是說三兒輸了嗎?”
未等秦思思回答,費立新在一旁鬱悶的說道:“他的意思是立文輸了。”
李理呆了一呆,問道:“你剛才不是說黑棋好嗎?”
費立新搖頭苦笑道:“我剛才確實是這麽想的,可是仔細的算了一下,又發現不是這麽回事,從實地上看,立文現在確實要領先一點,但白棋在左邊還有一個二路透點的手段,這一點可以使白棋在左邊豎立起一道外勢,在加上剛才的這一扳,原來看上去根本不可能成空的中央,現在倒成了白棋的聚寶盆了,更搞笑的是,上午的時候立文還差點在中腹成空,就這麽一會兒,滄海變桑田了。”
李理仍是有些不解,問道:“我畢竟是個業餘的,說我看不出這樣的棋也就罷了,可張清弈看出來了,你也看出來了,小費不可能看不出來吧?他為什麽還要這樣走呢?”
費立新仍是苦笑:“我相信立文現在也已經看出來了。”
秦思思看著愈加糊塗的李理,解釋道:“高手與低手之間的區別就在這裏,高手可以在第一時間感覺到對手的意圖,從而使之化解,而低手往往在對手的後續手段之後才能發覺危險。我和大費與張清弈之間的區別雖然不能說是高手和低手那麽大的差距,但對棋形的感覺和對對手意圖的體察,確實要比他慢上一拍,而這一點也就決定了我們之間的差距。”
李理問道:“有這麽懸乎嗎?”
費立新說道:“是,秦姐說的對,剛才我比張清弈的反應就慢了一拍,而這慢一拍就使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在棋盤上,危險之所以成為危險,那是因為你沒有能力提前的去預判它,反之,危險也就不能稱其為危險了,這是一種天生的嗅覺。”
李理聳了聳肩,說道:“我還是不太明白,天生的嗅覺?應該是屬於棋手與生俱來的天賦嘍?”
秦思思回答道:“算是吧,後天的鍛煉不大可能培養的出來。”
費立新接著道:“是啊,不然的話,我也該拿幾個世界冠軍了,也輪不到李正選一個人在那風光。”
李理搖搖頭說:“錯,大錯特錯,我也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才,但我更相信這些天才之所以成為天才,那是他們通過不懈的努力和奮鬥得來的,沒有什麽人一生下來就可以成為天才的,李正選是這樣,張清弈也是這樣,而大費你也同樣如此,說到底,絕對是你不夠努力。”
李理說這一番話的時候,意氣風發,神采飛揚,而秦思思在一旁竟看的癡了,聽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