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定今生

第九十二章 初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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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向窗外看去,天色也陰沉了許多,一道道手指粗的水柱從屋簷上急速的飛泄下來,‘劈啪’的落在地上,使整個棋會都籠罩在這一片喧囂的雨聲當中。

因了這雨聲,對局室裏竟顯得格外的安靜。

費立文已經很久沒有落子了,他前俯著身子,默默的注視著棋盤,臉上的神色也陰晴不定。

木森看了看時間,自己應該還有一個小時的保留時間,而費立文再有五六分鍾就要開始讀秒了。

正如張清弈所判斷的那樣,在費立文吃下木森的那顆白子之後,黑棋就陷入了苦戰。

木森二路的透點本就是絕先,費立文無法不應,等到木森抽回手將扳頭的這一子長出後,費立文便再次的陷入到長考當中。

從棋盤上的局勢來看,白棋在中腹隻需圍住十五目的實空就足以使黑棋貼不出目來了。而讓木森感到樂觀的是,他有足夠的把握在中腹圍出二十目左右的實空。

對局室內寂靜的氣氛讓木森的煙癮再度複發,算了算時間,他起身離座,向室外走去,走的時候他回頭望了一眼,費立新仍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仿佛除了棋盤和棋子,此刻再也沒有一樣事物能入他的眼。

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木森從欄杆處向後退了一步,雨勢之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木森從口袋裏掏出香煙點上,清新的空氣混著煙草的香味讓他感到無比的愜意。

“好大的雨啊,在這樣的天氣裏下這樣的一盤棋,真是一種享受。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好像沒有一盤棋能有今天這樣寧靜的心緒,自己似乎都已經忘了這是一場極為重要的比賽,總以為是回到了若幹年前,是在和胡子蘭或者其他的某人下棋呢!”木森悠悠的吐著煙圈,略感驚訝的想到。

棋會二樓,會長辦公室內。

“老錢,看來你今天要請客了。”黃會長表情複雜的對錢立說道。

錢立歎了口氣,說道:“是啊,從目前的局勢來看,破財是免不了啦。”

黃會長問道:“老錢,你是怎麽看的?”

錢立愣了愣,問道:“會長,你是指棋還是指人啊?”

黃會長說道:“棋還有什麽好說的,這不明擺著的嗎?我是問你對木森這個人是怎麽看的。”

錢立沉吟了片刻,說道:“依我看,兩個字,可惜。”

黃會長問道:“可惜?什麽意思?”

錢立回答道:“我說他可惜是因為他的身份,按他現在的棋力來看,國內的棋手沒有一個敢說能戰而勝之,就是包括張清弈也不敢說這句話,隻可惜啊,作為一個業餘棋手,能供他發揮的舞台實在是太小了。”

黃會長點了點頭,感歎道:“老錢你說的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如果他是職業棋手的話那該有多好啊,象這樣的棋手咱們棋會隻要有上兩三個,日子也就好過多了。”

錢立忽然笑道:“會長,我要是猜的不錯的話,這盤棋一結束就該有人來找你的麻煩了。”

黃會長也笑了,說道:“你是指小李嗎?”

錢立說道:“不錯,就是李總,如果木森最後贏下了這盤棋,我想他就應該來找你問明年頭銜戰的事情了。”

黃會長說道:“頭銜戰嗎?如果木森贏了這盤棋,那他參加明年的頭銜戰是理所應當的呀,這有什麽好問的?”

錢立嘿嘿笑道:“會長,你可別忘了,進入頭銜戰的最後決賽這將意味著什麽?”

黃會長搖了搖頭,苦笑道:“這個問題我早就想到了,這恐怕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著算的,小李真要是來找我,我也隻能給他一個‘拖’字,到時候再說吧。哎,我說老錢,你可不能在小李麵前漏口風啊!”

錢立笑道:“我官卑人微,這件事情他是不會找上我的。”

黃會長忽然皺起了眉,說道:“老錢啊,還有一件事情你要注意一下,如果木森今天真的贏下了比賽,媒體那邊你要先打打預防針,否則的話,到時我們會很被動的。”

錢立苦笑道:“這可不太好辦,現在媒體炒的就是這個,你總不能讓人家不寫吧?”

黃會長沉吟了片刻,說道:“你可以讓他們多報道報道木森,說說他是怎樣從一個業餘棋手走到今天的,盡量讓媒體少往我們身上靠,尤其是別拿棋會的體製來說事。”

頓了一頓,黃會長又道:“其實我也知道不讓他們說是不可能的,不過聲音小一點總是好的,唉,這個木森棋下的是不錯,不過也是個麻煩,我記得不錯的話,定段賽那件事好像也是因為他的一篇文章引起的吧?唉,真是讓人頭痛啊!”

錢立仍是苦笑,說道:“這件事情我盡力而為吧。”

黃會長將眼光轉向窗外,說道:“今天的雨可真大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停下來。”

錢立若有所指的道:“冬天裏的雨下不長,說話就該停了。”

黃會長歎了口氣,說道:“但願如此吧,今天上班的時候我還沒帶傘呢。”

倆人說話間,雨果然是漸漸小了起來,走廊上的木森也抽完了他的第二根煙。

再次的深吸一口氣,木森活動了一下肩膀,然後向對局室裏走去。

對局室裏,費立文斜靠在椅子上,眉頭緊縮,一臉的無奈。

木森仔細的看了一下棋盤,在他抽煙的這段時間裏,費立文已然是結束了長考。

費立文的這一子落在了天元上,意在最大限度的侵消白棋的模樣。

看著天元上的這顆子,木森忽然感到了一絲疲倦,微微沉吟了一下,他選擇了退讓,守住十五目的實空已經足夠他取得最後的勝利。

落下子後,木森有些恍惚,他知道自己基本上已經贏下了這盤棋,但是讓人奇怪的是,麵對這即將到來的勝利,他竟然沒有一絲的興奮,甚至隱隱的有些厭倦。

木森用力的搖搖頭,努力的驅趕著這種情緒,他驚訝自己的情緒轉變竟如此之快,數分鍾前,他還可以用一種平靜的心態來享受著棋局,但是現在他隻想著如何來盡快的結束這盤棋。

此時,費立文僅有的幾分鍾保留時間也已經用完,裁判一聲緊似一聲的讀秒聲在他耳邊不停的回**著,他的臉色也愈加的陰沉。

木森看著費立文,心中忽然起了一種憐憫的感覺,他知道,一個職業棋手麵臨的競爭和各方麵的壓力究竟有多大,圍棋對他們來說,不僅僅承載理想與榮耀,更多的時候,它還是一種賴以生存的工具。國際和國內的大大小小的比賽隻有那麽多,相比起職業棋手的人數來說,簡直就是少的可憐,而往往站在這些比賽的最高峰的人隻是少數的幾個人,更有象李正選這樣頂尖的高手幾乎囊括了近年來所有的世界大賽的冠軍,無限風光在險峰,隻是這樣的險峰又有幾個人能爬的上去呢?

木森還記得自己在成都遇到的幾個年齡偏大的職業棋手,他們中間甚至有人兩三年未曾參加過一項比賽,用他們的話來說,職業比賽太殘酷,心理素質差一點的根本就承受不住,而且新人冒出來的也多,他們的那一股狠勁已經不是這些老職業所能承受的起的,言語中有淒涼,也有無奈。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種環境磨礪出來的棋手確實更加的頑強,前天的王衛華是這樣,今天的費立文也是如此,可是這種頑強看上去更像是輸不起,貌似頑強,實則是內心更加脆弱的表現,用這樣的心態來下棋,對自身棋力的提高怕是沒什麽好處的吧?”費立文最後的表現讓木森感慨不已。

隻是這樣的感歎,木森並沒有持續多久,第一百九十七手的時候,費立文終於是因為超時而認負了。

那一刻,費立文正準備舉手落子,當裁判宣布他的讀秒時間已經到了的時候,他渾身僵直,舉手的姿勢也靜止不動。良久,才輕輕的歎一口氣,無奈的放下手中的棋子,然後朝著木森做出一個艱難的笑容。

麵對著這樣的笑容,木森似有所悟,但卻不知道所悟何為。

這樣的氣氛似乎已經不適合於複盤,木森在輕聲的征詢了費立文的意見後,便起身離開了對局室。

出了對局室,木森頭腦一片空白,細雨中,他認準了方向,然後朝棋會外踽踽的走去。

就在他即將邁出棋會大門的時候,卻被一臉興奮的李理拉住了。

“什麽?”木森茫然的問道。

李理興奮的搖著木森的肩膀,說道:“小子行啊,這就給你贏了,總算是給哥哥我長了臉。”

木森隻是看著李理,卻沒有說話。

李理繼續說道:“哎,你這是去哪兒啊?一聲不吭的就往外跑?不知道到的還以為是你輸了呢。”

木森問道:“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我想回去靜一下,不知道怎麽搞的,這盤棋下的特別的累。”

李理笑道:“回去?你是不是下棋下傻了?棋會的領導還等著給你發獎呢,走走,快跟我回去。”

木森看了一眼四周,忽然也笑了起來,說道:“大理,我是不是真的下棋下傻了?”

看著木森茫然的神情,李理心中一酸,歎道:“三兒,明天跟我回去吧,你這樣飄著**著也不是回事情,你知不知道,這一段時間裏你變了很多,也變的很快,說句實在話,要不是看著你的臉,我都幾乎不認識你了。而且我也隱約的覺著,你現在的心理狀況並不是很好,再讓你一個人四處的跑下去,我真的是有些不放心。”

木森笑了笑,拍了拍李理的肩膀,說道:“放心吧,大理,我隻是覺得有點累了,沒什麽的。”

李理皺了皺眉,說道:“你出來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歌磐你真的就打算放棄了?你不覺得這樣做很自私嗎?三兒,聽我勸一句,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木森不由得沉默,眼中些許的迷惘。

李理伸手接著細細的雨絲,問道:“怎麽樣?決定了嗎?”

木森輕輕的舒了一口氣,說道:“大理,在給我半年的時間好嗎?”

李理又皺眉,問道:“為什麽要半年的時間?”

木森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我隻覺得,現在回去對歌磐來說,並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七哥說過,愛情的本質就是一種付出,現在就回去,我怕我不能給予歌磐我的全部,我不願意這樣,我想歌磐也不願如此。在給我半年,半年的時間裏,我若是找不到我需要的東西,我一定會回去,讓所有的一切重新開始,當然,如果歌磐還願意等著我。”

李理苦笑道:“你小子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你明知道歌磐對你是什麽樣的心思,哎,好了好了,咱們還是先進去吧,人都等著呢。”

木森笑了笑,也學李理伸手去接細細的雨絲,雨入手中,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