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事情纷至沓来,弄得洛凭渊十分忙碌。
他的几名亲随平时都住在前园西侧的一个小院里,与莲湖还隔了一道小山,不会涉足后方的澜沧居和含笑斋。于是在这不受监视,起居自由的府邸里,他有时候会将公事搬到静王的书房里,方便商议或解惑。他有时自嘲地想,自己这“监视”还真是淋漓尽致,只是不会对旁人说起罢了。
豫州那边,被刘可度在生意钱财上欺凌打压过的人家着实不少,找几个人出头控告并不难,于是靖羽卫顺利地进入了查账阶段。赌坊和钱庄的账簿能搜到的都有限,而且大部分纸页干净,墨迹尤新,怎么看都像新做的假账。
宁王道:“好生对帐,只要看出纰漏矛盾之处,就追查下去,把来龙去脉都摸清楚。”
洛城这边,刘可度再被审了两次,挨了三十大板后,终于承认自己强抢民女,凌辱虐待致其自尽,又纵仆打死了女孩的兄长。
期间七八天时间里,安王在府中办了一次小宴,他如今对洛凭渊的喜好已有所了解,这次饮宴不尚奢华,办得有几分雅趣,陪席的都是年龄二十出头又有些才学的年轻俊彦,周瑜阳和钱瞻也来了,洛凭渊还看到了宋太傅之子宋虚怀。
席间许多产自西域的新鲜瓜果,特别是其中一种蜜瓜口感甘甜,又清香爽脆,众人都是称赞。安王笑道:“这是去西域的商队带回来的,通共得了十篓。送进宫里六篓,余下的就想着招呼诸位尝尝鲜。”
洛凭渊听到西域二字,心中微微一动,目光不觉从安王处转到太子身上。洛文箫察觉了,微笑道:“听说五弟最近事务繁忙,案子不断,不知进展得可还顺利?如果有为兄能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还好,”洛凭渊报以淡淡一笑,“二皇兄不知是否曾听说豫州刘家一案,先前好不容易抓到两名刺客,结果俱是满口胡言攀咬,再问时都自尽了。故此说来惭愧,却是白忙了一场。”
太子沉吟道:“刺客既有供述,五弟或能找到线索,加以追查。”
洛凭渊微微摇头:“这等亡命之徒,自知没有生路,不是妄语就是陷害,说出来都有污二皇兄清听。”他神色淡然,“此案该是差不多了,那刘可度已招供了为恶乡里的行径,刑部也有人来询问,我打算再过几天,就将人犯移送刑部,算是个了结。”
太子只觉他话中隐有所指,忖道五皇弟上任没多久,就学会打机锋了。
宁王或许有所怀疑,但话说得明白,不会多做追查,应是不想与自己作对招惹麻烦,顺道卖个若有若无的人情。这便好,庄世经认为如果逼刘可度自尽,反而可能引得对方发狠,将不该说的都供述出来,故此派人在押解途中传去口讯,让他受审熬不过时,只招认强抢民女,其余一概不认,再拿出那颗毒丸做寻死腻活状,使靖羽卫不至过于逼迫,得了能向上交差的口供,便极有可能将这个烫手山芋移送到刑部。待到天宜帝对此事不再关注,以太子在刑部的势力,想保他一命就容易了。
而今事情便如预期般进展,洛文箫多少放下心来。他自然不能表现出什么,只是随意笑道:“也好,靖羽卫事务繁多,既已查明,当是不必拖下去。”
安王插口道:“最近确是多事之秋,我听闻就在咱们去往雾岚围场的几日间,京中出现了一个飞贼,专门到大户人家偷盗贵重财物,朝中已经有好几户着了道,五弟可知此事?”
“确有其事,”洛凭渊道,“行窃之人似乎轻功甚是高明,京兆尹缉拿不易,最近已经找到靖羽卫求助。但飞贼出现毫无征兆,又来去无痕,所取宝物也不见外流,一时还真不容易寻到端倪。”
洛君平道:“前日我见到端皇叔,他府中珍藏多年的一顶八宝紫金冠也被偷走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直说定要拿住贼人问罪,将宝物找回来。”
端王爷开朗善谈,人缘很好,洛凭渊好几次见过他与静王说话,点头道:“那紫金冠是端皇叔心爱之物,我尽量着人协助查找,设法将它取回。”
宴后安王招呼众人打双陆,洛凭渊还是从林辰那里学的,技巧只能用平平来形容,然而几把下来,却手气极佳,连赢了三回。他觉得应酬到了这会儿,应能让太子暂时放松戒备,便起身告辞。
安王笑道:“且慢,今日这双陆是有彩头的,五皇弟方才拔了头筹,便应该是你的。”
他将宁王送到外面,使人牵来一匹高头骏马,毛色如墨,四蹄雪白,是一匹正宗的乌云踏雪,神骏非凡。
“这匹马也是从西域刚带回来的,乃是大宛良驹,别看它身高腿长,今年才三岁。”洛君平笑道,“虽比不了传言中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也是千中选一,日行个六七百里不成问题。我想五弟得了一柄纯鈞宝剑,再来最需要的就是一匹好马了。”他自觉摸准了洛凭渊的脾性,不好女色,对宝剑名马却应是抗拒不了的。
洛凭渊心中皱了皱眉,婉言道:“不过一场双陆,如何当的这般厚赠,好马难得,三皇兄还是留着自己骑。”用膝盖想也知道双陆只是个由头,安王应是特意示好。
“我自有坐骑,”安王道,“不过一匹马罢了,只当是补贺你初掌靖羽卫,五弟若是推却,便是看不起我这兄长了。”
洛凭渊听他如此说法,再要拒绝,不免会弄得不欢而散,说道:“那就谢过三皇兄的美意,我记下了,定不会辜负了这匹良驹。”他心里想,改日还一份礼给安王便是。
韶安税果然引得朝野纷纷扬扬,几日来紫宸殿上争论得如火如荼。加赋事关国本,禹周自立朝以来一直对此十分谨慎,上次加赋还是在天宜五年。
户部侍郎闵谙文具本,列举了历年来北境军费开支,加上九边驻军的军饷粮秣,数目庞大而繁杂,历数加赋之必要,朝中赞同复议之声不绝于耳。持重反对的臣子也有一些,比如工部给事中钟霖,翰林院长使顾宏声,认为户部如今既然未到筹措不出韶安粮饷的地步,便不应轻言此事,需体察民情,从长计议。双方各有一篇道理。
辅政薛松年这次也不再沉默,表态支持加赋。
洛文箫为了促成韶安税,事先做了不少布置,定要将提议落实。他见朝中情势已逐渐倾向于自己一方,便想趁热打铁。不料,钟霖一个小小的六品给事中,战斗力却颇为强大,联合几名言官,对户部提出的各项用度逐一驳斥,要求拿出更周全站得住脚的依据,乃是一招拖字诀。
天宜帝有些心动,他自是希望所收的赋税越多越好,然而纵然是为了战事,决定与责任也是他这个为帝者来承担,不说其他,史官立时便会记上一笔:天宜二十一年,边境战事未平,帝颁旨增收韶安税。此非禹周之先,然取赋于民,民未尝无怨。
洛凭渊与静王商议后,也做了一些准备,在廷上奏道:“父皇,天宜五年之时,各地粮价约为每石一两二钱,今年洛城粮价每石一两二钱七分,可见除了三年前大旱时涨至二两五钱,十五年来粮价并无明显上升,此乃父皇施政英明。然而收成好时,一亩良田所得不过数石,于贫苦农户而言,每亩田增收二钱银赋税实是负担甚重。”他讲述了自己在翠屏山下的见闻,说道:“我朝税赋过五千万两,儿臣想着,若在他处缩减一二,便不至为了八百万两银的北境战事,增开新税,天下百姓定会铭感父皇圣德。”
这番话出自内心,因此十分诚挚。他跟着又道:“世家大族有功名在身,尽可广纳良田,无需缴税,如薛辅政、闵侍郎所言,驱除外虏关乎禹周安定,天下之事当天下人担之,百姓是国之子民,理应有所承担,那么,何以这新税全都落到贫苦百姓头上,士族家业丰厚,却反而无需担当呢?儿臣愚钝,于此实为不解。”
他话语间并不引经据典,但说中关键,一众饱读诗书的文臣竟一时不好招架。
闵谙文家中乃是江南大族,富甲一方,良田无数,闻言涨红了脸道:“宁王殿下所言差矣,求学进举需十年寒窗苦读,不知耗费家中几许粮米银钱,方能供出一人学有所成,入朝效力。是故根据我朝律法,考取功名者减免家中田赋,乃是有理有据,并非空穴来风。”
洛凭渊淡淡道:“倘若外虏入侵,烧杀抢掠时可会单单放过了读书人家?”
天宜帝心道,如此说下去,这加赋眼见得便要加到满朝臣子身上,出言说道:“皇儿无需再多言,你知晓民间疾苦甚是难得,但亦需学会顾全大局才是。”
第二日下午,宁王单独入宫求见天宜帝,豫州刘氏一案交到他手中一月有余,初步有了结果,故而来向天宜帝面禀。
皇帝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吴庸引着宁王进来行礼。洛凭渊看到书案上一堆堆奏折如同小山一般,不由说道:“国事繁冗,父皇这般操劳,还望保重身体,方是天下百姓之福。”
天宜帝的政务正处理到一半,也想休息片刻,他信手一指成摞的奏折:“皇儿可知,其中半数说的都是韶安税,你昨日在朝中所言,却是有些莽撞了。须知考取功名,即免去家中田赋,原是历朝历代传下的规矩,鼓励天下士子勤奋向学,通圣哲之理,晓治国安邦之道,方成社稷良材。”
“谢父皇教诲,儿臣谨记在心,”洛凭渊道,“儿臣确实见识浅薄,几日廷议听下来,思及韶安税,总觉得有一事想不清楚,如同骨鲠在喉,才会在朝中贸然出言,望父皇容禀。”
他已思索了几天,这时便将自己与静王对并田的忧虑一一说了出来,末了道:“儿臣只是担忧,如若增收韶安税,过得几年,会不会有大量田亩为士族所有,他们又不必纳赋,天下可收赋税之田岂非日渐减少,还会有更多百姓贫困流离。”
“不必再多说。”天宜帝的目光转为深沉,此语正触动了他近来的心病,连豫州刘家这样的普通豪绅都能成为地方一霸,那么在远离洛城的各地州府,家族中有功名在身的士族势力又会膨胀到何种地步?如果任其发展壮大,地方官府百姓还会把朝廷的威严当回事吗?
洛凭渊入朝才不到两个月就能想得这般透彻,不由得他不感到惊讶。他当年对洛凭渊并不怎么关注,年龄小,出身又低,记忆里是个活泼漂亮的孩子,但此外也就没什么感觉了。然而连日以来,艺成回京的五皇子的确展示出不凡的能力与见识,多次令他意外。皇帝觉得最为难得的,是在寒山派生活多年后,洛凭渊身上有种璞玉般的资质,没有沾染朝廷官场上见风使舵的习气,言行处事都出自真心。
他对五皇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凭渊,你到靖羽卫后做事还稳妥,朕看得出你想为国为民做些实事,你才干是有的,缺的只是历练。赋税于朝野牵涉甚广,日后有机会朕派你到户部办几件差事,你慢慢自会了解。”
洛凭渊连忙谢恩,天宜帝挥了挥手道:“你不是要说刘家为恶一案,查访到了什么?”
宁王呈上准备好的文书,又简要的叙述解释。
天宜帝约略翻阅,刘可度已供认的人命便有两条,但他所关心的乃是此人能够成为州府一霸,连靖羽卫都敢下手,背后究竟有何倚仗:“这么说,你当日设伏捉到的刺客并未供认出主使?”
洛凭渊道:“儿臣归来时,两名刺客都已自尽,求死之心甚是坚决,儿臣觉得像是受过训练的死士,他们自尽前都说些胡言乱语,不足为信。后来儿臣用了些江湖法子审问那刘可度,他连逼死人命这等大罪都招认了,但像是对行刺之事茫然不知。儿臣以为,他纵然能在豫州无法无天,但不似有能力调动死士在洛城动手行刺,布置袭击靖羽卫的应是另有其人。”
天宜帝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说刺客胡言乱语,都说了些什么?”
洛凭渊迟疑了一下才道:“儿臣不敢隐瞒,只知一名刺客曾大叫,他们乃是奉当今正朔之命行事,不是什么逆贼。”
“也罢,能查到这许多也是不易。”天宜帝知道他没有凭据不好多言,也不再追问,“我看你提到,想把刘家霸占他人的财物还给苦主?”
“父皇明鉴,”洛凭渊躬身答道,“儿臣派人清查了刘可度的生意账目,确有强霸他人家财的恶行,此外还做了不少假账,他名下赌坊亦是时有巨额银两进出,十分蹊跷,应是来路不正。故儿臣想交由刑部去抄了刘家,除了部分归还原主,其余的便没入国库。不知父皇觉得可好?”
“来路不正,”天宜帝的眼中多了深思的阴云,听到最后却又露出一丝笑意:“可以,也不必让刑部出面,就由靖羽卫去办理。既然已经在豫州查了不少日子,就好好收尾,你自管去办,国库还不指着这点抄没来的银子。”
静王近日也上过两次朝,他并不说话,只安静听着臣子们关于韶安税的争论。
洛凭渊回府后,讲述了面见天宜帝的经过,静王道:“既然该说的话都说了,父皇不愿你再为加赋之事进言,说明已经听进去了。一国的赋税的确牵涉甚广,他想必还要权衡。”
洛凭渊见皇兄也这么说,只得暂时作罢,又道:“父皇让靖羽卫去负责抄没刘家,我总觉得话里有话。”
洛湮华一笑道:“父皇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了,由靖羽卫经手办理,是默许你从中得些好处,可说是他对你的信任和奖赏。”
宁王不禁哑然:“虽然不知刘可度现下有多少家产,但是我又不缺钱,哪里有父皇这么赏赐的。”天宜帝赐给他的金银不少,还有内务府定时送给皇子的银钱份例。掌管靖羽卫后,登门送礼送节敬的也纷至沓来,静王都让杨越和府中的账房为他清点记账。洛凭渊平日都懒得去看,只是在需要用钱或打赏下属时找账房要银子。
“宁王殿下的银两用作人情往来,节庆随喜,那是妥妥地够了。”洛湮华道,“但你要在靖羽卫中立规矩,除了有过必罚,还需有功必赏,赏格也需有个章程。这些银子由你拿出来有些不便,既然父皇有这个意思,不妨从抄家所得中分出一部分,用于充实靖羽卫所需。”
他略略思索,又道:“此事虽然不大,但你还是最好亲自去一趟豫州,将事情了结得干净漂亮些,至要紧是让当地受过害的百姓感念君恩,于靖羽卫的声名也有好处。”
洛凭渊心下犹豫,去一趟豫州倒是不难,但来去行程总得用去十天半月,他不知为何有些不放心:“阿肃不在,我又离开,皇兄在府里会不会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静王失笑道,“杨越、小霜,这满府的从人,你当他们是纸糊的,泥捏的?若是被他们听到了,定会找你算账,而且府里还有暗卫。”
说着,他朝窗外招了招手:“小绫,进来见过宁王殿下。”
外面树影微摇,一道身影飘然而下,飞絮般落入房中,洛凭渊略感惊异,他进来已有一会儿,却没发觉附近藏得有人。此时眼前竟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容白净秀气,双目灵动,进入书房后也不说话,只是向他行了一礼。
秦肃当年初到皇兄身边时,似乎也是差不多年龄,这算是接班人吗?他说道:“不必多礼,以他的年龄,这份轻功却是难得。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低着头,不与宁王直视,答道:“关绫。”
“小绫是关河的弟弟,最近暂时跟着我。”静王轻声说道,“他在轻功和机关上都天赋过人,头脑也灵活,就是害羞了些,初次见面时都不肯多说话。”
少年停了片刻,见没有其他命令,又返身飞出窗外不见了。洛凭渊眼看着他的身影隐没在繁茂的枝叶间,觉得自己或许的确多虑了。住进来将近两月,府中从未出过意外,何况还有一些见过没见过、时隐时现的高手,他只是自雾岚归来后,看清了静王的处境和太子的恶意而已。
“皇兄,”他改口道,“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全,你那位医术很好的朋友什么时候会到?”
“再过个十几二十天罢。”洛湮华随口说道,“况且我这是老毛病,凭渊,你无需额外挂心,不若想想外出不在时怎么安排靖羽卫的事务和洛城中的应酬。父皇既然开口让你去办,还是早些动身比较好。”
宁王的心思被带得转了方向,说道:“靖羽卫那里走开一阵没关系。至于应酬,再三天,户部钱侍郎家中办夏宴,据说到时白姑娘会被请去弹琴,我本来答应前往的,看来只好作罢。”
钱瞻的父亲钱崇益是正三品户部侍郎,在朝廷中官职并不算很高,但他的父亲曾在先帝朝中官至少保,又娶了当时的长公主为妻。钱家结了这层姻亲关系,门庭就多了尊贵,与宗室的走动也十分频繁。钱府可说是洛城的名园,每年举办一次的夏宴更以风雅有品味著称,就像今年请了白若菡,洛城中的朝臣往往以能接到邀帖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我也接到一张帖子,”静王笑道,“七月初八,你去不了,我届时或许去看看,重游一次钱侍郎府上园林,还可欣赏到若寒的琴曲。”
洛凭渊瞥了他一眼,要是静王想听琴,白若菡应该随时都会来为主上弹奏吧,何必一改平日的深居简出,跑去钱府。他其实也有些心动,如果和皇兄一起听琴,想必是件有趣的事。但转念想到两人在人前还得相互冷淡,也就意兴索然。说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准备一下,后天就动身去豫州府,早去早回。”
洛湮华轻轻吁了口气,宁王这一去,归来时正好过了七月十五之期,不必被他撞见自己毒发生病。否则以洛凭渊的敏感,势必会越来越难以隐瞒实情。
他说道:“还有一件事,柴明前辈遣人送了信来,让你空下时去他那里一趟。”
“他找我何事?”对这位脾气捉摸不定的高人,洛凭渊颇有几分敬畏,“可是要教训我上次冒犯?”
“柴前辈的原话是,”静王微笑道,“他向来言而有信,既然许诺了你一套掌法,便不会当做没说过。你不自己滚去学,难道要他老人家上门来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