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

第41章 高家小姐(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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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经过此次一战伤的伤,累的累,都有些疲乏,于是干脆在雍州歇息了几天。

高姝言躺了几天后就脚底痒痒,拉着一伙人寻了个当地人,随便问了个路便骑着个骆驼在大漠边缘乱走。

四人一鬼艺高人胆大,也不怕晚上有沙盗流窜,在荒漠里升了堆火,就地烤起食物来。

高姝言往沙地一躺,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高声喊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薛蕴之就着手里烤着的羊腿咬了一口,当即被臊得呸呸两声,露出嫌弃之色:“高姑娘似乎很喜欢太白的诗啊。”

高姝言点点头,看向满天繁星乐悠悠道:“是啊!我爱李白爱苏轼。我好羡慕诗仙,能踏遍万里河山,又十分欣赏他与东坡的气度。”她说完便又咯咯咯笑了起来,在空旷辽远的沙漠中吼道:“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回应她的是大漠呼啸的风声。

她笑完后便是一阵长久沉默,然后慢悠悠开口:“我爹是鸿胪寺少卿,是专门接待外邦的官员。我小时候便偷偷看着他书房那些外来书籍,多少学会了些外族的文字。然后就想着哪天能亲眼看看。”

她说着说着眼前就似蒙了一层雾气,话语中又带了些哭腔:“我是我长姐带大的,因为我阿娘去得早。我阿娘过得很不开心,她并不爱我爹,又受着她婆婆的欺辱。有一天我满院子找我阿娘,最后看到阿娘吊在了门梁上。吊死的人死相很难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当时的样子。”

那时年幼的高姝言并不知道自己的娘亲为什么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直到经常照顾自己的长姐也被迫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

“阿姐是有心上人的,但那又如何,我们女子的命运从来不是在自己手上。”高姝言越说越难过,“我也知道我从小便被许给了刘智宁,但我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

高姝言的长姐没有选择反抗,只是柔顺听话地嫁了过去。后来她嫁与的那人家因触碰到了皇帝的逆鳞,男的被流放,女的被充作官妓。她长姐受不了此等折辱,便也以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生命。

“京城的风是吃人的。”高姝言哽咽道,“从那时候起,我便下定决心要逃出去。听话没有用,听话会死的。”

“比起长长久久伴随于一个厌恶之人的身边,比起将自己命托付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生病中邪算得了什么。”

高姝言的话犹如一把刻刀在每个人的胸口反复刮擦。

谢止礿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听过比这个更难过的事情了,白日里被沙暴刮着脸也没现在听这故事来得痛。

因为这不是源于个人的悲哀,而是整个环境滋生的苦痛。

谢似道长长叹气,语气中带着些悲天悯人:“世家门第的女眷至少能嫁得门当户对,寻常百姓家多得是卖女求荣的。”

谢止礿一下便想到了朱思棣。

朱思棣的父亲至少是个县尉,但为了拼命生个儿子,还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更无论说那些连饭都吃不饱却想着要生儿子的,怕是有些女孩连出世的资格都没有,早早便被扼杀在摇篮里。

众人谈到这都觉得太过沉重。

一时皆无言,唯有篝火的噼啪声响。

高姝言哎哟一声,对不住道:“也怪我,提这话做什么,扫大家兴了。”

谢止礿从酒囊里闷了一口酒,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不过听说刘智宁醒来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京城,想来退婚的事情也快了。高姑娘至少胸中一块大石可以落地了。”

“是啊,我此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畅快过。”

她指了指遥远的边境说:“总有一天,我要跨过这片沙漠,去大梁外的地方看看。”

她说完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对着薛蕴之道:“薛公子过来,咱们手拉手一起来跳个舞。”

薛蕴之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我可不会跳舞。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跟你一起跳舞。”

“真是个疯丫头。”宋弇摇了摇头。

“今晚你就当我是个男子呗。”高姝言赶忙过来拉扯薛蕴之,薛蕴之又赶紧扯过旁边的宋弇。

宋弇:“?”

高姝言疯起来没人管得住,推着宋弇到篝火旁,疯言疯语道:“反正懿王殿下你喜欢男子,我与你就是好姐妹,咱们拉个手不打紧吧?”

宋弇一脸“谁与你是好姐妹”地被高姝言和薛蕴之挤在中间,手足无措地站着,还频频往回看谢止礿的方向。

谢止礿难得看到宋弇吃瘪。他虽然站得像根木头,只是手被旁边的薛蕴之与高姝言扯着,但眉梢看着还挺高兴。

谢止礿对着他笑了笑,就见师父慢悠悠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边上。

“我看礿儿你好似闷闷不乐。”谢似道说。

谢止礿立刻转头看向谢似道,虽然看不见谢似道的表情,但他莫名觉得师父应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师父,你这都看得出来。”谢止礿双手抱膝,脸埋在膝盖上。

“我当然知道了,你是我带大的,我还能不了解你。是在为灵力的事情烦恼么?”

谢止礿鼻子有些酸:“是又不是。”

他因脸埋在膝盖上,声音传出来有些闷闷的:“我也知我的灵力回得有些慢,此事皆因我道心不稳。”

谢似道未说话,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师父,你以前说我神魂稳固,是因为心无旁骛,道心专一,所以灵力也涨得快。”谢止礿叹道,“可我现在陷入了迷茫。你出事以前,我就是一心想着增长灵力,好能修炼出强大本事,因着你说世人皆苦,需要我们修道之人的帮扶。”

“你和师弟们出事后,我知晓了什么是恨,宋弇让我知道什么是爱。可这好像是不对的,这些与我原本修的道是不一样的。”

谢似道一生未婚未娶,修的道是大道,亦叫无情道。无情道讲道本无私,道本无情。对待所有事物都是一视同仁,不会有任何的偏袒,皆充满慈悲之心。

是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

谢似道听完,慢慢说道:“每个人的道是不一样的。我带你入世,故你认为你得和我修一样的道。真正的道在你的心,你得有自己的道。”

谢止礿听罢还是很迷茫:“我生了偏颇的恨,偏颇的爱。我无法原谅害你之人,也无法做到对其他人如同宋弇这样。我其实连马武、王礼智、朱文这些人都无法理解,觉得他们死有余辜。”

但如果是谢似道,他便会慈悲地说他们也是可怜之人,是被后天环境教导成可恨之人的可怜之人。

谢似道听罢,有些高兴地说:“这说明你长大了。能感知到情绪是好事,关键是你要如何选择。等你找到了自己的道,便是你灵力上一层阶梯的时候了。”

谢止礿苦笑:“还不如像宋弇一样快意恩仇,想爱便爱,想恨便恨呢。道心不一定不稳。”

他说完,便感觉谢似道拿自己很小的身体抱了抱他的小腿,似是在安抚。

谢似道说:“你与宋弇说过你要用自个儿阳寿换他阳寿的事情么?”

“未曾。”

“这事儿你还是得与他商量一下,当时你捅他一剑也是提前为换命一事做准备吧?”

胸口是灵力汇聚之处,亦称丹田。幼时宋弇神魂频频不稳,皆靠谢似道和谢止礿通过胸口渡灵助他扭正神魂。虽然随着年岁渐长和术法精进,宋弇已经很少再犯,但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

唯有在胸口破一大洞,将一人丹田彻底输送进去,才可能彻底扭转神魂。

一命换一命。

天下万物皆是如此,此消彼长,因果循环。

谢似道说的事情是许多年前谢止礿便与他商量过的。当时谢止礿与他说,宋弇日日受神魂颠倒之苦,而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活得挺久了,也很快活。等灵力更深一层,或许真的悟道飞仙,无甚遗憾后便想把自己的阳寿分与宋弇。

只不过那时的谢止礿一心修的是大道,带着些悲天悯人的意味看宋弇,他自己都不知为什么就愿意分给宋弇阳寿,为什么是宋弇,而不是其他人。

后来他知晓这是因为爱,而且这个爱不是他给天下苍生的,是单独给宋弇一人的。

宋弇其实一直很介意这一点,他觉得谢止礿对他的爱不过是自己强得来的,一心修无情道的人,怎么会分给他偏心的爱。

宋弇别扭,谢止礿又有些呆木。

俩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凑凑合合地混到现在。

但悟道是自己才能悟,旁人说多少都无用处。

谢似道摸着谢止礿的手背,如生前摸着他头那样,轻声细语说:“悟道修行是一辈子的事情,凡夫俗子大多都稀里糊涂过了,你悟不出来也没什么关系。”

“不,我一定要悟出来,否则我便会终日痛苦。”谢止礿抓着他师父现在变得小小的手,“师父,魂魄七七后到底会去哪里呢?”

“师父没去过,哪知道呢?你想是什么便是什么。”

“那我希望如佛家那般有轮回,这样下辈子我还想做师父的徒弟,不,做亲生儿子好了。我们下辈子也不做修道的神魂师了,这样我也能心无旁骛地和宋弇在一起。”

谢似道点头。

谢止礿努力憋着泪水,话尾带着些颤抖:“师父,或者你能不走吗?”

谢似道不言不语。

高姝言越玩越疯,高兴地看向谢止礿这边,叫喊道:“谢止礿,你也一起来呀!”

谢止礿看向她眨眨眼,摇了摇头。

宋弇被二人推过来,装作无奈的样子向谢止礿伸出了手。

戈壁星空点点,似触手可及。

篝火的火光映照着宋弇半明半暗的脸。

“难得让他们疯一次,反正这丫头只是想让你陪我罚站。”宋弇别扭地说。

“好吧。”谢止礿笑了笑,将手递给了宋弇,“我陪你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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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伏笔回收√这章挺重要的,算是本文一个承上启下的总结。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往回看看宋谢二人的对话,你们会惊喜地发现,以前的糖和欲拒还迎都变成了糖刀混合物(顶锅盖

注:师徒二人有关道的讨论大家可以粗暴理解成人生意义或者信念之类的东西,总有人是把帮助他人当人生信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