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曹操曹操到,众人正想着梁景帝,前阵去梁景帝那边述职的胡灵就过来了。
高姝言赶紧躲回房里,含泪收拾着包裹,内心却好奇得要死。
谢止礿看出来宋弇对待胡灵还是较恭敬的。
宋弇这人爱茶如命,日日不离茶,连招待官员的茶都分个三六九等。
像他不喜欢的官员,便拿清水打发,一般的官员便拿陈茶,而胡灵拿到的是宋弇日日在喝的好茶。
胡灵看上去年岁已高,发须花白背还有些佝偻,端着茶杯的手也轻微颤抖。传闻中他在梁祀帝在位期间做过谏官,经常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写得多了还患上手抖的毛病。
真真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胡灵面露难色地看着站于宋弇两侧的谢止礿与薛蕴之二人。特别是谢止礿这个谢似道的亲传徒弟,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宋弇边上,让胡灵一口气是提不起来也放不下去,频频撩着眼皮看他。
终于,胡灵忍受不了这个眼中钉,咳了一声开口道:“懿王殿下,能否屏退无关紧要之人,下官有陛下口谕要传达。”
宋弇看了周围一圈,理直气壮道:“你说吧,这场上并无无关紧要的人。”
胡灵噎了一下,鼻子如黄牛出气,终于放弃道:“从京城回来前,陛下特地传召下官,叮嘱这件事一定要亲自告知懿王。据说嶲县出了一桩怪事,有位农夫在田里发现了一个金子做的盆,盆上还有只含着金币的金制蟾蜍。”
“等一下,嶲县在哪儿,嶲又是哪个嶲?”谢止礿忍不住问道。
胡灵抿了抿嘴,然后用手指蘸水,龙飞凤舞地写了十分复杂的“嶲”字。谢止礿自然是未见过这字的,当即用手肘戳了戳薛蕴之,用着并不小的声音道:“唉,你认识这字儿吗?”
薛蕴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胡灵眉头紧锁,他本就不喜道士之流,呆在这如坐针毡。
但皇帝的任务未完,他只得对着宋弇耐心解释道:“懿王殿下,这嶲县就在益州,不过离蜀郡十分远,都快到大梁边界了。因着山多路窄,人烟稀少,故也较为穷困。百姓构成也复杂,不光是土生土长的大梁人,还有些外族归化的百姓,外族信仰繁杂,所以那地方神神鬼鬼之说也多。”
宋弇嗯了一声:“然后呢?”
“那金蟾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吐出金币,捡到它的农民称它为聚宝盆。只是这消息传开后立刻给那农民招来了杀身之祸。然后聚宝盆便开始辗转多人之手。不知有多少人为了争抢这神物干下杀人放火的事情。”
谢止礿又问道:“那官府呢,官府不管管吗?”
“出了多起杀人的事情后,官衙早就将聚宝盆给收起来了。只是这事情越传越开,现在各路修道之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它,普通官兵哪里拦得住修道的人。县衙最后一封信送出已是二月以前,之后便再无音讯。现在下官也不知那里的情况了。”
宋弇听罢,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所以当今圣上是想让我这个‘修道’的人去一探究竟了?”
“正是。”
“需要时便拾之如珠玉,不需要时即弃之如敝履,圣上真是深谙‘用人之道’。”
宋弇冷笑着放下茶杯,如鹰般盯着对面这人:“胡大人,本王不喜欢讲话弯弯绕绕,便开门见山了。是真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到得依靠谢似道的徒弟,还是说是因为本就是谢似道的残魄作祟,需要我们帮着皇帝收集?”
宋弇这话一问完,胡灵的脸色立刻变了变,随即苦笑道:“陛下说定瞒不过你,果真如此。陛下确实有说,如果懿王殿下在收集谢似道魂魄的话,不要加以阻拦,最好暗中帮助一下。”
谢止礿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气鼓鼓地说:“当初是谁让我师父魂飞魄散的,如今假惺惺地做出这副样子是给谁看?”
胡灵清了清嗓子:“陛下自有自己的考量,下官也不知陛下心中所想。只是我想诸位都收集谢似道的魂魄这么久了,如今陛下既给了提示,也是一番好意,诸位也不会不去吧。”
谢止礿被胡灵堵得哑口无言,就听一道洪亮的声音自内室传来。
“去,为何不去,替老夫谢谢皇帝陛下。”
谢似道迈着步子走出来,在胡灵错愕的眼神中跳至桌上:“胡大人好久不见啊。”
胡灵终于绷不住了,茶水都抖了出来,颤巍巍道:“你,你是谢似道?”
“嗐,做什么这么激动。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老夫。”
胡灵脸憋成个红蛋,最后吹了下胡子,冷哼道:“阴魂不散。”
“胡大人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怎么脾气还这么臭呐。其实你当时被先帝贬到益州来,也不全是老夫的错。忠言逆耳,可先帝又是喜欢听好话的,你直接与他说自古喜好丹药修仙的皇帝命都不长,不是触他霉头么,不贬你贬谁。”
薛蕴之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突然觉得宋弇这臭嘴说不定也是在谢似道这边学到的。
胡灵果真被气到了,怒发冲冠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妖言惑众,奴颜媚骨。”
“啧,说你几句还急上眼了,你怎么可以同我一个死人置气。”
“刷——”胡灵猛地站起身,背着手在客堂转了两圈,怒斥道:“谢似道,你不要太过分了。话已至此,你爱去不去!”
说完便拂了衣袖,甩着两截宽大的袖口疾步而出。
宋弇交叉着双臂看着在门口杵着的谢似道,闲闲道:“做什么这么气他。”
“多日未见故人,有些许激动。”谢似道嘿嘿一笑,倚着门框眺望远方,讲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京城哪有益州自在呢,在京为官就是脑袋别裤腰。”
“你想着闲云野鹤,别人指不定想建功立业。”
谢似道摇了摇头:“老咯,我看胡老头这两年退的厉害。他这人虽然忠心耿耿,但有些冥顽不灵。”
谢止礿抢了一口宋弇的茶,好奇问道:“胡大人真的跟先帝说迷信修仙之人都短命啊,看着不像这么蠢的人呀?”
“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但大差不差。他洋洋洒洒列举了各朝各代信奉仙法的皇帝,说若是仙法有用,这些皇帝怎么还会这么短命。先帝听了可不觉得有道理,只觉得他在咒骂自己。”
“对啊,师父,神魂之术要是真对寿命有所裨益,怎么还会这么多短命皇帝。”谢止礿缺心眼地说。
“那当然是要看原本的肉身资质,先天不足,后天怎么补也补不回来。”
谢止礿下意识地看了宋弇一眼,倏地又回想起师父说分阳寿一事要与其商量。
他直觉宋弇一定会非常生气。
还是挑个花前月下,氛围正好的日子再说吧。
宋弇自然察觉到对方奇奇怪怪的打量神情,警觉道:“怎么?”
“没有没有,”谢止礿赶忙扯开话题,“只是觉得皇帝既然默认我们能收集师父的魂魄,那与羌族的黑衣人应当不是一伙的。”
宋弇沉吟:“此事还得再看。”
谢止礿懒的考虑这么多,只得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像胡大人说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把师父的魂魄收集完。”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谢止礿认定了一件事情那便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等撞了南墙再说。
虽然本心出现了些迷惘,但对于收集完师父神魂这件事,他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辞。
天下万物哪有一成不变的呢。
他以为山中葱茏岁月可以长长久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多的时间让自己静心修炼,钻研大道。
可他都未参透道法,一场大火便将所有的美梦吞噬。
原来灾祸从来都不是自己招惹的,而是悄无声息地摸上来,再打得人措手不及。
他不知为何人与人要互相残害,明明各退一步,互相帮扶能让彼此过得更为舒心。
他以为做错事了,有些人便会有愧疚之心。但后来发现好像也不是这样,做了错事的人向来不会悔改,等到死到临头了落下的悔恨泪水也不是出于良心,而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
这种人,真的有必要救吗?
谢止礿想到这,长长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真的是个傻子。”
宋弇似听懂了他在想什么,直言道:“你很好,不用改。”
谢止礿纳闷地看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
薛蕴之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回头一看高姝言已拎着包裹出来了,身后还跟着拿了个竹篮的桃枝。
“高姑娘,你这么快要走啦?”薛蕴之颇为不舍。
“是啊。我爹这信不知送了多久,搞不好已经在路上准备抓人了。我得赶紧走了,免得连累你们。”高姝言让桃枝将篮子递过来,拿出里面的两个香囊,“喏,这香囊送你俩了,每个上面我都绣了两只鸳鸯。”
谢止礿第一次收到香囊,手触碰到光滑绸面时当即有些感动:“高姑娘,多谢。”
宋弇接过香囊,只见这两只鸳鸯形状看着有点像鸭,丝线还有些毛糙,针脚亦不平整。
他摸了摸绣面,嘲道:“你这绣工真是……摸着这么凹凸不平。”
高姝言瞪他一眼:“本来就是紧赶慢赶赶出来的,我都要走啦,你都不说两句好听的话。”
说完她又拿起篮子里的另一只木雕鸭,放到薛蕴之的手上:“那木雕喜鹊是真的很好看,我是做不了那么精巧了,这只鸭子你凑和着看吧。”
薛蕴之有些泪眼汪汪:“高姑娘……”
“老夫呢,老夫可有什么别礼?”谢似道从一旁窜出,踮着脚扒拉桃枝揣着的篮子。
“谢国师嘛……”高姝言扑哧一笑,“这篮子就给您做个窝吧。”
谢似道:“……”
高姝言分完礼物,终于了却一桩心愿。
走至大门后还回了下头,盈盈一笑如夏日荷花:“真的很谢谢你们,咱们有缘再见。”
薛蕴之望着越走越远的倩影,又回头看了看这群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粗糙男人们,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阳盛阴衰,阳盛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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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胡灵被贬这件事参考了一下韩愈“谏迎佛骨”,遭唐宪宗贬谪的历史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