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十分荒芜的村庄。
居民房屋排布得稀稀疏疏,墙体歪斜,只能说是用稻草泥土混合着木头建造的一座座堪堪能挡雨的破陋屋子。
路泥泞,杂草丛生,家畜粪便置于路上也无人清理。
就是这么一个平日里就几个村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方,此刻却挤满了衣着光鲜亮丽之人。一路从村口一直排到了半山腰,人头窜聚,声音鼎沸。
村民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只敢躲在屋内,眼巴巴地瞅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这群人皆穿得稀奇古怪,有黄色长道袍的,有一身玄衣的,也有赤着胳膊露出半边身子的。带着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什么桃木剑八卦图,枪剑戟盾,鞭子斧子一应俱全。
“师兄,这聚宝盆到底在哪里,在这荒郊野岭都呆这么久了,别说金子了,就连个邪祟都未见得着。”一个瘦长男子问道。
那个被称作师兄的矮胖男子回了一句:“说是当地县衙藏了起来,不过这县令是外族人归化的,这里又是个深山老林,他跟个老鼠似的东躲西藏,哪里找得到,没看这一群人眼巴巴等着么。”
“烦死了,为了这个莫须有的聚宝盆跑这荒郊野林喂虫子,我不伺候了!”女子刷地便从地上站起身子,揣着包裹气鼓鼓地就要下山。
矮胖男子赶紧拦住她,讨好地笑道:“小师妹,咱们派系只剩三个人了,能不能振兴门派就看这一回了。”
“关我什么事!我要回去找个条件好的人家嫁了,我看你们也趁早散伙,别守着这神魂师的虚名。谢似道都死了,青城山的大神魂师们也都走的走跑的跑,就凭你这种三脚猫的功夫,还想着振兴门派,别做春秋大梦了!”
胖子被骂得狗血淋头,抹了抹脸上的口水,脸颊肉都跟着抖了抖,心一横也骂了回去:“你走啊,你走,等爷有钱了你别想再拿一分!”
“哎哟,你们这是在吵什么呢?这么多年的情谊……哎,小师妹你怎么就真走了?”瘦长男子起身相劝,茫然地站于二人之间。
“说吧,你想跟她还是跟我?”矮胖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抬头一看就见俩人都跑得没了影。
“走走走,都走了拉倒,我一个人发财!”
他刚说完,后背就被一个人猛拍一下。他惊魂转过头,就见一小白脸扬着个笑脸对他。
这小白脸眼睛弯弯,笑起来还露出颗虎牙,脸又小又白,看着像个女人。
矮胖子看他这模样,心道不知是哪里来的菜鸟,听说了聚宝盆的事情后便凑热闹地跟过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想到这,他的态度就轻慢了不少:“做什么?”
“在下谢止礿,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我们听说嶲县出了个叫聚宝盆的神物,想问问现在这宝物在哪里。”
矮胖子呵呵一笑:“小兄弟,自报家门不是这么报的。我姓梁,叫梁良,师从地机观。不知阁下出自哪里啊?”
“噢,师从天……”谢止礿话未说完,便被宋弇用手堵住了嘴。
梁良被宋弇从上往下扫视了一遍,便觉得好似被利剑削了一番。
他仔细打量着二人,这叫谢止礿的小白脸一身白衣,这看上去十分不好招惹的人一身黑衣,俩人看着跟黑白无常似的。
宋弇在对方探究的眼神中波澜不惊地开口:“鄙人姓宋,名弇,我与他皆师从玄清观。”
梁良眼睛立刻亮起光芒。
玄清观是什么观,著名的大观。倒不是术法多么厉害,恰恰相反,玄清观是所有大观中神魂之术最弱的,皆因其收人门槛低。
不过这门槛低并不是指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而是玄清观收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所以在根骨上面会放宽很多限制。
与天机观这种靠谢似道随机捡人,只看根骨不问出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门派不同,玄清观招摇地设在扬州的闹市区,来往拜访之人络绎不绝,香火不断。
除了有钱,便是有钱。
近些年因换了个不喜道士的皇帝,才收敛了点。
玄清观与太多达官显贵有联系,各大势力盘根错节,梁景帝虽然视其为眼中钉许久,但一时难以撼动其地位。
梁良观宋弇一身锦衣打扮,对他的话更是信了几分。
即使捞不到聚宝盆,跟这群人打好关系总归是不错的。再说了,如果遇见聚宝盆,真打起来,这两个富家公子哥也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
想到这,梁良立刻堆起笑容,搓着手道:“原来是玄清观的弟子们,失敬失敬。只是玄清观富可敌国,还需要来抢夺这聚宝盆吗?”
“谁会嫌钱多。少废话,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宋弇冷声道。
“嗳,别急嘛。”梁良将自己的行囊往薛蕴之背后的竹筐一放,拍马屁道,“宋公子不愧是玄清观的神魂师,出个任务还带小厮的。”
戴着方巾被当成小厮的薛蕴之:“……”
被重行囊狠狠砸头的谢似道:“……”
梁良紧贴宋弇,谄媚道:“宋公子有所不知。据他们所说,这聚宝盆是被县令藏了起来。他说有缘人自会找到,但我和我同门在这破山转悠了十多天,却连个影子都未见着。”
宋弇被他肥肉传来的一股肉味熏得眉头直皱,拿剑柄嫌弃地将他戳远半截。
不应该吧?
谢止礿一踏进这山便感应到邪祟的力量了。其实稍有些本事的神魂师应当都能发现邪祟所在方位。这梁良到现在都未找到聚宝盆踪迹,想来是半瓶水叮当响的无能之辈。
如果如胡灵所言,聚宝盆已出现二月之久,到现在都未被找出,那前赴后继这么多的神魂师最后都到了哪里去呢?
不可能都如梁良这般摸不着方向吧?
这县令也是神神秘秘的,说什么有缘人自会寻到。一点都不像是要将神物上交或者保护起来的样子,反倒是像在引诱着人过去。
思及此,谢止礿问道:“从你来这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么些人么?”
梁良眼睛往左上方转,做出思考模样:“不,仔细想想人数还是有减少的,找不到这聚宝盆,中途放弃也是正常的吧。”
宋弇与谢止礿对视一眼,立刻明白对方所想。
都能大老远的从大梁各地赶到这里,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多半是在找寻聚宝盆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能让这么多神魂师折戟,这次的邪祟看来凶残得很。
宋弇一个眼神示意,谢止礿便立刻跟上来,站在宋弇和梁良中间,将梁良推离一段距离。
“多谢梁公子,那我们就先行一步。”
“啊?”梁良错愕,傻愣在原地。
什么意思,这是他们知道聚宝盆在哪,并且不打算带他一起去?
薛蕴之挑衅看他一眼,眉毛挑了挑,嘻嘻一笑,把筐里的行囊又扔回去,狠狠地报刚才把他认成小厮的一箭之仇。
这梁良现在讲话倒是实诚,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了。
谢止礿也没想到玄清观的名头这么好用。在他心里玄清观不过是一群达官显贵为了投梁祀帝所好,把自个儿后代送去镀金的地方。
论起神魂术水平,实在是不堪入目。
宋弇看他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轻声解释道:“玄清观弟子大多为有权有势的草包,这类人最容易套着信息。因他们有利用价值却构不成威胁。你若报天机观的大名,只会被当成骗子。”
天机观在外界看来已随着谢似道弑帝一同被灭门,已是仅处在传闻中的道观了。
“我时常感觉我在你面前像是个衣不蔽体的人。”谢止礿叹道。
宋弇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你最好无事瞒着我。”
谢止礿心虚地移开眼。
只是三人一鬼还未走多远,便听见一声嘹亮的叫喊:“诸位!我发现聚宝盆在哪里了!”
说话者正是梁良。
他挪动着肥胖的身子,在人群里来回走动,扯着嗓子喊道:“跟着那一黑一白的人!他们知道聚宝盆在哪里!”
谢止礿暗骂一声,刚一转身,周围便“噌噌”围着二十多号人,皆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仨。
方才还闲着无聊团坐在地上打哈欠、讲闲话的各路菜鸡神魂师们,此刻皆围着他们,对他们刀戟相向。
谢止礿摸着袖中黄符,扫视周围一圈,最终还是默默放下了。
倒也不是怕了这群杂鱼,连聚宝盆邪祟气息都感应不出来的神魂师,不过是花拳绣腿。只是他向来不滥杀无辜,也不想对人拳脚相向。
宋弇冷笑一声:“总有蠢货上赶着送死。”
梁良俨然成为了杂鱼们的最大功臣。
只见他从队尾一路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交叉着手臂不无得意道:“诸位,我方才听得清清楚楚,这伙人就是知道聚宝盆在哪里!”
薛蕴之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道:“我们说知道,你们就信了吗?”
人群中也有人呼应道:“是啊,谁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
梁良微笑着摇头,极为自信地喊道:“诸位可知他们出自哪里?听好了,他们是天下最大的道观——玄清观的弟子。玄清观的弟子都这么说了,难道还能有假?”
人群立刻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谢止礿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听人群中一五大三粗,块头大似张飞的人,用那极其粗犷的嗓音拆台道:
“我就是玄清观的,怎么从未见过这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