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尴尬的事便是吹牛吹到正主面前。
谢止礿抬头望天,只想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你不要信口……”
梁良好不容易狐假虎威一把,怎么甘心被人当众拆台。他下意识地便想戳穿那粗犷之人的谎言,可待看清来人的穿着打扮后,便如被掐住脖子的鸡,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状若黑牛的人,打扮却足以用珠光宝气形容。江南丝绸外衣,金色腰带,金色的靴子,就连腰间别的那把宝刀的刀柄刀鞘也是金子打造,上面还镶嵌着绿色与红色的宝石。
跟这位金光闪闪的人比起来,宋弇那身低调素雅的装扮就显得没那么够格了。
俗话说的好,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便是伙夫。
这大黑牛一定是如假包换的玄清观弟子。
梁良冷汗直流,眼睛左转右转,想着该怎么圆下去。
宋弇听罢却是岿然不动,面色如常道:“玄清观这么多人,你还能一个个见过来?你不认识我,可我也不认识你。你这暴发户似的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从波斯晃了一圈回来。”
谢止礿瞪大眼睛看宋弇,心道这人扯起谎来真是一点都不心虚,还能倒打一耙。
大黑牛鼻子都气歪了,“叮”地一声把刀拔了出来,震声道:“那我自报家门好了!我姓尤,单名谦,是张田真长老名下第一百零二号弟子,你们又是哪位长老的弟子?”
颇有一种“敢回答不上来,就要拿金子做的刀削了你们脑袋”的气势。
谢止礿觉得这名字确实“名如其人”,刚想随便报上一个名号,就听谢似道传声给他:“就说师从葛澹长老。”
“咳,我们师从葛澹长老。”
“什么……”尤谦大惊,“葛澹长老不是在外游历多年么,什么时候收了你们做弟子?”
薛蕴之立刻跳出来,完全融入了小厮角色,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有眼不识泰山。都说我们家公子是玄清观的了,只不过葛澹长老一直没回来过,你不认识多正常。”
谢止礿趁机传声问他师父:“你什么时候认识玄清观的葛澹长老的?”
“别跟我提他,上次与他麻将,他输了我好几两银子。现在我人都死了,钱还没见着。”
“……”
众人可没兴趣看他们掰扯玄清观不玄清观的,当即不耐烦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反正你们知道聚宝盆在哪对吧,还不快带路。”
谢止礿刚想阐述此行凶多吉少,却被宋弇拉住了手。
只听宋弇道:“有些人上赶着送死,我们也没必要拦着。他们不亲眼看看是不会相信的。”
谢止礿看着宋弇,嘴唇动了动,终是未发出声音。
“谢止礿,你救不了所有人的。”宋弇不悲不喜。
自梁良发现了尤谦这么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哥,也不再巴结宋弇他们了,只是在后面对着尤谦嘘寒问暖。
尤谦当然也很受用,一路享受着梁良的马屁,一边还跟他装模作样地传授些神魂知识。
“我觉得这个聚宝盆呢,定是什么精怪所化,吐出的金币是它这个……它的修为。就像鲛人,鲛人落泪成珍珠,就是这么个道理。”尤谦胡扯道。
“尤公子真是见识非凡!”
“不是的。”谢止礿果断否认。
薛蕴之听这两家伙胡扯早就听得快吐了,听到谢止礿打断,内心一阵激动。
来了来了,谢止礿极具本人特色的大实话。
果真,就听谢止礿在那边一五一十地说:“万物有灵。可聚宝盆并非鲛人这种情况。鲛人之名重在人,意味着它生来便具有完整的三魂七魄。聚宝盆我虽未完整窥其貌,可它既然凭空出世,那定是后天被人附灵。”
尤谦被他这么一通教训,面子上自然觉得不好看,立刻垮下脸:“你说得就一定对吗,神魂一说本就无完整体系,唯一敢说窥得万物运行之理的,天下就一谢似道。你以为你是谢似道传人吗,还说得这么言之凿凿。”
“对啊,你们怎么说也得叫尤公子一声师兄吧,怎可如此无礼。”
谢止礿奇怪道:“这与我是不是谢似道徒弟有什么关系,与你是否是我师兄又有什么关系。神魂师若是理论知识不扎实,后天修炼容易走上歧途。我只是好心纠正你们的错误概念,怎么就变成我无礼了?”
宋弇也终于开始发力,立刻煽风点火道:“朽木不可雕也,你对牛弹琴有什么好弹的。”
尤谦和梁良被他们一激,皆气得脸色发绿,故意落下他们一截,不想再与他们多说任何一字。
薛蕴之屁颠颠跑过来,翘着拇指道:“小谢,牛啊。”
谢止礿困惑地挠了挠头。
谢止礿是真不明白话语之间的关窍,不知为何这两人就跟吞了辣椒似的气得火冒三丈。
之前在天机观时,师弟们也经常跟他讲着讲着便不欢而散。
致使他大部分时候只能与宋弇一块儿玩耍。
宋弇这人嘴毒他是知道的,是个坏心眼的家伙。但自己明明只是在讲大实话,不知怎么就跟宋弇获得了一样遭人白眼的待遇。
谢止礿忍不住问薛蕴之:“我讲话很气人吗?”
薛蕴之被这灵魂拷问问住了,又怕说实话伤到谢止礿的自尊心。于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道:“是,也不是?其实都是些大实话。”
谢止礿也点点头:“我之前问宋弇,他也是这么说的。”
薛蕴之有些不祥的预感:“他怎么说的?”
宋弇在前方回道:“我与他说,能被你实话气到的,本就是做贼心虚之人,有什么可交往的。你看我就不会被你的实话气到,皆因我对你都是真心。”
薛蕴之:“……”
惯,你就惯着他吧。
难怪谢止礿这么多年都没变,合着是有个人一直在以毒攻毒,将他炼成跟自己一样的毒蘑菇。
薛蕴之不敢想象山中那朝夕相处的十几年岁月,这两毒人互相对话,最终炼成了怎样的毒性。
宋弇还云淡风轻地补充道:“当人自身足够强大,就不需要说场面话了。”
狂,这人是真的狂。
薛蕴之对着背后竹筐里的谢似道拉低嗓音道:“谢国师,你教神魂之术时,有教他们为人处事的道理吗?”
谢似道也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故意装没听见,回都未回。
薛蕴之默认谢似道放任这一行为,立刻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一行人里,竟然只有自己是正常人!
那邪气聚集之处位于距离嶲县更远更深的山里。
众人不知被领着穿过多少树林,淌过多少条溪水,又跨过多少座小瀑布,脸上皆布满疲惫。
谢止礿与宋弇二人其实已故意放慢了脚步,但后面跟着的那些浩浩****的菜鸟神魂师们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尤谦脸上的汗水尤其多。
就因他穿金戴银,出个任务像是去典当铺,叮铃当啷的东西挂了一身,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似的。
他喘着气道:“你们行不行,是不是故意将我们带错路啊?”
宋弇冷冷瞥他:“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滚,哪来这么多废话。”
尤谦家里阔绰,自小便被巴结惯了,哪个人跟他讲话不是毕恭毕敬的,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刺头,当即气得眼鼻歪斜:“你到底是哪根葱,敢跟我这么讲话。你知道我家在扬州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人群中自然也有看不惯宋弇讲话的人,本来就累得心情烦躁,被他这种说话态度激得邪火窜上心头,骂骂咧咧声立刻响彻一片。
“你什么东西,没这个金刚钻就被拦这个瓷器活。”
“我看你们一直在带着我们在这个山里打转,来寻我们开心是吧?”
“我就说,这景色怎么似曾相识,合着方才来过!”
“玄清观了不起是吧,谁不知道玄清观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天机观出来的也没你们这么拽的二五八万的。”
这句话倒是把尤谦一起骂了进去。
宋弇嗤笑:“玄清观确实都是些酒囊饭袋之徒。”
“他娘的——”
尤谦拔出金光闪闪的宝刀,就要与宋弇干架。倏地听天空中传来一声嘹亮尖锐的鹰唳。
树林顿时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众人抬头一看,无数的鹰将日光遮蔽,道道鹰唳回响在山谷,狠厉又充满凶性。
菜鸡们“叮零铛啷”地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抖着手不住地看着天上的鹰。
这群半吊子的神魂师们,见过最厉害的可能就是一些因执念迟迟徘徊于人间不肯走的常人怨魂。
鹰是猛禽,又多出没于高原深山,他们哪里应付过。在看到群鹰俯冲的那刻便丢盔弃甲,吓得抱头鼠窜。
“啊!”
尤谦半睁着眼挥着他那中看不中用的刀,破绽百出,立刻被老鹰掀翻在地。
刀上宝石也被鹰爪抢了去,只听“嘶啦嘶啦”几声,那昂贵丝绸衣物被扯成了几缕碎片。
他惊恐在地上爬蹿,头“咚”地一下与另一硬物撞在一起。
“啊,痛死了!”梁良捂着额角,睁眼便与尤谦四目相对。
“嗖——”一只黑体白脖的大鹰立刻滑翔而来,爪子锋利如刀。
尤谦立刻抓着梁良领子,要将他当成肉盾抵挡。梁良又哪肯,也拽着尤谦领子朝鹰冲去。
二人滑稽地互拎着领子往老鹰方向冲。
尤谦绝望闭眼。
“叮——”
眼前白光划过,一柄通体白色的长剑立于二人与鹰之间。
谢止礿双手握剑,抵着老鹰八只利爪。
梁良看着那发着荧光白的剑身,失声叫道:“这……这是谢似道的魂归?!”
尤谦自然也看到这剑,不可置信道:“不,不可能!魂归在,灭灵怎么不在?这是假的,我不信。”
“噗——”
尤谦猝不及防地被溅了一脸鹰血,拦于前方的鹰被活生生劈成两瓣,幽蓝色火舌自一柄通体黑色的长剑中迸发,贪婪地吞噬着老鹰的碎肉与魂魄。
梁良嗓子都喊哑了:“灭……灭灵!”
宋弇皱眉:“吵死了。”
尤谦脑袋嗡嗡作响,一想到方才好像得罪这两人得罪的狠了,腿便软得站不起来,只敢抖着声音问道:“你们,你们与谢似道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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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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