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谦很快便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魂归白如雪,灭灵黑如漆。一个温润如玉,一个磨牙吮血。
谢似道的两柄剑,没有一个神魂师会不认识。能拿到这两把剑的也只可能是他的亲传弟子。
雄鹰前赴后继地俯冲过来,在菜鸟神魂师们鬼哭狼嚎的哀嚎中,尤谦抱住谢止礿大腿,闭着眼叫道:“公子,道长,大侠,我有眼不识泰山,在祖宗面前班门弄斧,求求你们救我!”
谢止礿被他抱着大腿,难以施展招式,为难道:“你先放开我。”
听到凶禽的尖利叫声,尤谦抱着谢止礿腿的手箍得更紧了。
宋弇恶言恶语出声警告:“你再不放开,我就把你胳膊砍了。”
尤谦立刻放开,脸煞白。
谢止礿腿上没了禁锢,立刻横跨一步,眯眼看向顶上盘旋的群鹰。
回旋的气流由内向外层层迸发,地上落叶扬起,如蝴蝶翩跹。
魂归爆发出刺目白光,尖啸直插云霄。
四处逃窜的神魂师们突然发现追赶他们的老鹰皆停滞不动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牵制住,卡在了半空,然后扑棱棱地飞速下落。
地上瞬时倒了大片的老鹰,翅膀与爪子**几下后又被压制住,发出轻微的悲鸣。
众人愣愣地看向宋谢二人方向,心中震颤不已。
不是说天机观已灭门了吗,这二人又是从何而来?
谢似道亲传弟子都来抢夺聚宝盆,他们还能有什么胜算。
最重要的是,方才这么挑衅他们,不会给自己惹来杀生之祸吧?
众人现在想讨好谢止礿二人,已经有些迟了。一时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空气中有些尴尬的凝滞。
谢止礿也闻到了空气中这滞涩的感觉,不过他当然不是感应到众人的态度变得微妙,而是真实闻到了那有些诡谲的异香。
地上的老鹰们突然腾空而起,直往青天白云处飞去,像是突然放弃了捕猎计划。
事出反常必有妖。
山中突然扬起白茫茫的大雾,周围静得厉害,虫鸣鸟兽叫声戛然而止,唯有落木萧萧之声。
谢止礿心中狂跳,短短一瞬,眼前只剩白茫一片。
山水林涧,飞禽走兽皆隐入层层雾霭中。那些神魂师不见了,薛蕴之与师父不见了,就连宋弇……
谢止礿只能看见脚下那小小一寸泥土,心中慌乱无比。
“宋弇……”
“我在。”
厚雾中宋弇抓住他的手腕,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自个儿缠了上来。谢止礿被宋弇轻轻一拉,便清楚看到那人熟悉的面容。
“我们好像入迷阵里了,设这迷阵的人有点本事。”宋弇从抓着他手腕自然地变为握住他手指的动作,“我们暂且这么走吧,别走散了。”
谢止礿盯着二人交握的双手,低低道:“不知道薛蕴之和师父怎么样了。”
“有师父在没事的,薛蕴之也不是废物。”
宋弇牵着他的手温热又干燥,其实很温柔,但指尖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好像生怕谢止礿逃走。
其实谢止礿不想问这个,但看到二人牵着的手,突然又回想起了在天机观的那段日子。
小时候的宋弇体弱多病,但谢似道给他们定的每日体魄训练便是围着天机山跑圈。
每次跑到最后,宋弇便是气喘吁吁,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然后谢止礿就会回过头,伸出手,拽着宋弇一起跑完这段路。
他都忘了宋弇是什么时候开始能单独跑完谢似道的体魄任务,只是很习惯在抵达终点前的那段路对着宋弇张开手,笑嘻嘻地说:“来,我带你跑完最后一段。”
现在在前面带着他的人变成了宋弇。
谢止礿失笑一声,却被前面这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宋弇在前方问他:“你在笑什么?”
“没有,只是想起了天机观的日子。”
他感到宋弇抓着他的力道变大了些,有些好笑道:“你不用抓着么紧,我又不会跑。”
“是吗,”宋弇的声音有点干涩,“我总感觉你哪时候便会一不留神跑掉了。”
谢止礿找不到句子反驳他。因为两年前,站在宋弇的角度看,他就是不声不吭地跑掉了。
“对不起,我不会再跑了。”谢止礿想了想,补充道,“我这么喜欢你,我不会跑了。”说完后,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有些苍白无力。
宋弇的呼吸乱了一寸,似乎因为这茫茫白雾,二人都变得坦诚了起来。宋弇也难得在他面前剖出自己的弱点:“谢止礿,你自己分得清对我的喜欢和对世人的喜欢有什么不同吗?”
宋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痛苦:“我其实不太相信你的喜欢,不过我不是在怪你,我其实是……自我厌弃。”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许多年以前,在谢止礿更加没心没肺的时候,更加爱黏着宋弇玩。
因为宋弇体寒,他便喜欢夏天与他挤同一张榻子。半夜宋弇因神魂颠倒硬生生痛醒时,他也会赶忙赶过来,渡灵给他扭正神魂。他觉得宋弇好可怜,恨不得能替他分担所有的痛苦。
他觉得山中有宋弇有师父有师弟,便是最逍遥快活的日子。于是他对宋弇说,我们俩要是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每当这时,宋弇便会将那本来就臭的脸,拉得不能再臭,冷冰冰地说:“你不要老说这种令人费解的话。”
不过谢止礿知道宋弇这人就是别扭,虽然嘴巴老坏,但微挑的眉梢明明显示出他很高兴。
后来有一天,谢止礿随口提了一嘴:“我的梳子坏了,你送我把梳子吧。”
他记得当时宋弇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为此谢止礿心里还嘀咕了一下,宋弇这人真小气,送把梳子至于这样么。
过了许久,连谢止礿都忘了这回事,正准备拿手指随便扎头的时候,宋弇将梳子插在了他的头上,轻柔地梳着他的头发,低声道:“结发同心,以梳为礼。你可知我的意思?”
谢止礿已经忘了当时自己回得什么,只记得当时心乱如麻,对上了宋弇混合着愤怒与失落的表情,头脑一片空白。
宋弇只留下一句:“是我唐突了。”便扔下梳子匆匆走了。
宋弇为此生了很大很大的气,好几天一见到他就甩袖子走人。弄得连向来不怎么关注弟子之间矛盾,一味放养的谢似道都问了一句:“你和弇儿吵架了?”
谢止礿半张着嘴,傻愣愣道:“啊,好像是。”
“你快些去道歉吧。”谢似道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谢止礿有些郁闷:“师父,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问题?”
“虽然弇儿对待旁人脾气是差了点,但你俩吵架哪回不是他忍着。你个木头,肯定是你越雷池了。”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自己有问题了。
谢止礿搞不懂,脑子一片混沌。觉得男人心海底针,比那神魂之术还要复杂。
他兜兜转转了许久,终于在天机山的一棵桃树下找到了宋弇。
宋弇阖着眼倚靠在桃树树干上。黑发未束,散乱地垂在身侧,上面还掉落了好几瓣粉红的桃花瓣。
谢止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将一朵桃花花瓣拿了下来,对面人毫无睡醒迹象。
他看宋弇拿着经书的手就放在身前,偷偷笑了一下。
肯定是觉得佶屈聱牙,无聊发困。
谢止礿撑着脑袋看这人,觉得画中仙也不过如此。宋弇有着大梁男子少有的高鼻深目,又长又密的眼睫像把绒扇,半圆弧型又似蝴蝶翅膀。
谢止礿看得有点痴了,鬼使神差地探出身子,在宋弇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宋弇眉毛皱了皱,但还是没醒。
谢止礿胸中突然泛上一股又酸又涩又甜的感觉,像是偷偷吃了蜜。
谢止礿不是不懂,他也看过很多话本,知道男女之间的事情是怎么样。只是他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和宋弇的身上。
照理说不会呀,他与师父一同修大道。大道即是无情道,不会对一个人有特殊之情的。
谢止礿第一次对自己修的道产生了迷茫。
难道是自己大道还未修成,道心不稳的缘故?
但谢止礿很快便将大道抛于脑后,因为他此刻盯上了宋弇的另一样东西。
他用眼光描摹着宋弇的面部轮廓,从天庭到眉眼,从鼻梁一直到唇。
眼睛都甜得这么不可思议了,那唇是什么感觉呢?
谢止礿脑袋未转明白,身体便已经动了起来。他将自个儿的唇贴于宋弇唇上,内心充盈饱满到不可思议。
宋弇的唇柔软微热,跟他人一点儿也不一样。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宋弇坚硬冰冷外壳下包裹着的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柔软温暖的内心。
谢止礿从宋弇唇上移开,倏地对上那双晶莹剔透的琥珀眼。
宋弇半垂着眼帘看他,谢止礿突然有一种被抓包的羞愧感。
他急忙后退,手却被宋弇抓住了。
二人天旋地转间便换了个方位,谢止礿后背被抵在桃树上,桃花花瓣落了二人一身。
宋弇哑声问他:“你知道普通同门之间是不可以做这件事的吗?”
谢止礿心跳如雷:“……我当然知道。”
宋弇的脸离他更近,眼睫毛刮着他的脸,弄得他痒痒的:“你只想与我做这件事,对吗?”
谢止礿呼吸一滞,艰难开口:“……对。”
然后带着桃花味儿的吻便越过唇齿浸了进来,掺杂着宋弇独有的清冽茶茗香味儿。
一阵微凉的风吹起地上的桃花花瓣,将谢止礿本就躁动不安的心吹得更乱。
唇舌交缠如吻花蕊如尝花蜜,宋弇吻他的力道轻慢又温柔,他听见宋弇退出来时哄着他似的说:“不要与其他人做件事,好吗?”
“好。”
宋弇满意地笑了笑,回吻了他的眼睛。
谢止礿回忆完毕,在弥天大雾中望着空落落的手,怅然若失。
怎么抓这么紧了还能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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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是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