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

第60章 机关算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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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病是十分寻常的病。寻常到何种程度呢,在京城但凡有个人敢开医馆,替人看病抓药,就敢说自己知晓如何治疗热病。

谢似道虽然是个神魂师,但学习了许多的医书。只是为了讨皇亲贵族欢心,并且能够在唬骗他们时自圆其说,加深话语间的可信度。这么几十年忽悠下来,医术竟比肩宫里的御医了。

虽然据他本人所说,学习医理也是方便他制造各种丹药,好让皇帝对自己的神魂术深信不疑。

用宋弇的话说,谢似道这人无敌便无敌在诈骗本事与神魂本事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总而言之,为了精炼自己的诈骗术,谢似道能够不遗余力地在其他领域钻研学习最终成为行家,并将理论再歪曲给自创的神魂师道派。其锲而不舍为神魂学说做出贡献的精神令人可歌可泣。

“人患热病是因感染阴邪之风,与其人体正气不足,邪风入体有关。”谢似道说。

谢止礿看阿琳面红目赤,身体冰凉,像是命不久矣的模样,疑惑道:“可她看着比寻常患热病的人严重许多。”

“你再看看这里。”谢似道拨开阿巧头顶发丝,指着青白头皮道,“她虽然现在神魂在体,可天灵处有魂魄进出的痕迹。应当是之前魂魄离体过,即使后来魂魄复归,躯体还是受了损耗,这才招致更严重的热病。”

天灵处的进出口只有神魂师能看见,谢止礿自然也看见了这一痕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么严重呢……这村里没个郎中么,但凡煎些药吃也不至于此啊。”

谢止礿环绕四周,并未看见什么草药痕迹。再看卡恰将屋子烧得像个煤窑,一心用土办法治人伤病,这不是活活把人拖累死么。

丹水县医术也太过落后闭塞。

谢似道抬了抬手,谢止礿立刻狗腿拿出笔墨纸砚。只是谢似道的手一碰到毛笔,便发觉薛蕴之给自个儿做的这手忒小,目前只能握个枝丫。

于是他咳了咳,一本正经道:“我来报,你来写。去抓这几幅药给这姑娘煎了,立刻药到病除。”

谢止礿右手拿笔,洗耳恭听。

“这是个《伤寒论》上记载的清热生津的方子,你且记着。知母六两,石膏一斤,甘草二两,梗米六合,人参三两,上五味,以水一抖,煮米熟,汤成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

谢止礿记下了,将方子揣到怀里,刚要躬身逃出门外,一把巨刀便从远处飞袭过来,“噔”地一声插入木屋柱子上,刀柄“嗡嗡”作响。

他惊悚望向门外,棕熊似的卡恰喘着气恶狠狠瞪向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谢止礿吞了口唾沫:“你听我解释……”

只是阿琳半只手臂露在外面,头发还被拨至一边,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动过。

“你对阿琳做了什么!”卡恰猛冲过来,谢止礿右手撑地往前翻滚,只听“咔嚓”一声,右掌碰到刚才的破碎布料,后腰破洞竟被扯得更大了。

卡恰看到陌生男子潜入房内,衣服还浪**得破了一半,更加怒发冲冠,咆哮声震破天际:“我要杀了你!”

“不是,我有法子救你妻子,你冷静些!”谢止礿抱头逃窜,在窄小空间里狼狈躲着,犹如被棕熊追赶的绵羊。

卡恰拔出墙上大刀,拿刀尖恶狠狠指着谢止礿:“你是哪里来的二流子!”

“你说谁二流子呢,你妻子只是热病,我有方子治她。再拖下去,等到邪风入肺,烧穿后就再也来不及了!”谢止礿手忙脚乱刚拔出魂归,耳朵旁又是一阵刀风。

“徒弟当心!”谢似道飞至谢止礿身旁,以身拦截卡恰大刀。大刀削铁如泥,谢似道右手手臂立刻“哐”地一声被砍至地上并翻滚几圈。

谢止礿大惊叫喊:“师父!”

“没死呢!别瞎嚎!”谢似道此生从未如此狼狈,两只脚摆得像鸡,一路逃至门外。

“你们辱我妻子,还玷污山神,别想活着回去!”卡恰根本听不进去他们说的话,已然杀红了眼。

一道蓝色火焰似箭,“嗖”地打至卡恰手上。卡恰手背被烫破一层皮,痛得反射性脱手。巨刀终于消停,刀身深深嵌入地上。

卡恰拎着刀柄,脚踩在地上,鼓着腮帮想要将刀拔出。

谢止礿心脏平复了些,艺高人胆大地将谢似道掉至地上的手臂揣在怀里,后领立刻被人一拽,拖着便出了门。

二人一鬼一路狂奔,边跑还边说垃圾话。

宋弇道:“你愣着干什么,等着被人砍么?”

谢止礿抓狂:“你方才去哪里了?!”

宋弇微微一滞,支吾道:“灭灵被他的刀打飞到坡下,我去捡了。”

嗯?这么狂的人也会吃瘪。

谢止礿狂笑:“你也有今天?”

宋弇丢了面子有些恼羞成怒,于是捏着谢止礿的脸恶狠狠道:“你留着力与他交战试试。要是直接能杀了他,我会这么狼狈?”

他说完眼睛便往谢止礿后腰处看,冷声道:“腰窝都露出来了。”

谢止礿边跑边捂:“别看别看,长针眼。”

对方说完,宋弇便又看一眼,凉凉地说:“怎么会长针眼,犹抱琵琶半遮面,好看得很。”

谢止礿:“……”

荣格躺在榻上,哎哟哎哟地抱着腿,一想到自己人到中年断了腿,便觉得悲从心来。

真是倒了大霉,懿王和守山人,他一个也惹不起。也不知那俩人如何了,可千万别被砍死了。砍死了他就是看护不利,怕是立刻就会被发配到就近的布拉尔雪山挖洞。

“狼耳,这懿王和他属下本事如何啊?”荣格问一旁假寐的狼耳。

狼耳伸出手。

反了你了!

荣格心中暗骂,却还是伸出手,将怀里几枚铜钱递了过去。

狼耳接过铜钱放在怀里,道:“不是属下,很强。”

“不是属下?”荣格大惊,“那是什么人,还能平级不成。”

狼耳又伸手。

荣格深呼吸,咬牙又递出几枚铜钱。

“他们是断袖。”狼耳回。

荣格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断袖?他旁边那个是他男宠?”

狼耳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半月以来,宋谢二人叽里呱啦的吵嘴内容,提炼关键字词道:“是懿王妃。”

荣格觉得狼耳在胡扯,要不是腿断了,现在就会将铜钱要回来。

他如丧考妣,认为想在孩童身上打探消息的自己蠢钝如猪。

正哀声叹气着,屋外就走进来刚还提到的二人……和一宠物?

荣格揉了揉眼睛,就见这拐着走路的“宠物”分明是个道观里才会摆着的神偶。只是这神偶长得有些磕碜,断了一边手臂,另一嘴角还奇怪地往下撇。

而懿王旁边站着的下属,不自然地捂着后腰,在看到他探寻的目光时脸立刻红了起来。

荣格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谢止礿不好意思道:“荣大人,有换洗衣物么?”

荣格意识到自己盯他太久,忙道:“有有有。”然后命人带着谢止礿前往内室换衣。

谢止礿进去换衣服后,宋弇与谢似道也不客气,就直接坐于屋里的木椅上。

宋弇可以不与人寒暄,但荣格却憋不住嘴,下意识暖场道:“懿王殿下,这个神偶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下官真是从未见过。”

“噢,老夫姓谢,名似道。”神偶开口讲话了。

“啊?”荣格怔愣许久,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是……是谢国师?”

“正是正是。”谢似道得意道,“我俩个徒儿承蒙大人关照了。”

“哪里哪里。”荣格如梦初醒,“啊,这么说,方才那位是您的徒儿?狼耳这小子,太坏了,还唬骗我说什么懿王妃,哈哈哈,真是的,吓我一跳。”

“嗯,说是懿王妃其实也没错。”宋弇道。

荣格觉得比自己残腿烧得更厉害的是自己的脑子。

他决定无视这群人乱七八糟的关系,装作查看伤脚。

谢止礿换完衣服出来便发现外面几人十分沉默。

他是个闲不住嘴的,更要命的是不会察言观色,于是转了一圈问道:“怎么都不说话啊。宋弇,来看看我这套衣服如何?”

谢止礿此时换上的是丹水县的服饰。丹水县服饰结合着羌族与大梁服饰的特色,藏蓝色衣袍下摆一圈五色布条。

“还有羽毛头饰呢,不过我感觉戴着像鸟,就没戴。”谢止礿挥了挥手上的头饰道。

荣格默默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羽毛头饰。

宋弇含笑:“不错,挺好看。”

谢止礿得意地揉了揉鼻子,又看向荣格:“荣大人,待我把我原本衣服缝补完就还你。”

“不用了不用了,谢……懿王……妃。”荣格当官多年,自诩油滑得似泥鳅,这回第一次舌头打结。

“你在说啥,叫我小谢就好了。”

“不敢当不敢当。”

谢止礿觉得荣格态度怪怪的,想来是脚断了影响到了心情。但他向来思维跳脱,只是逮着自己想问的问题道:“荣大人,丹水县没郎中么?”

“郎中?”荣格想了想,“我们若生病,会去向扣扒寻求帮助。扣扒会在我们中间建立与山神的联系,山神自会治疗我们的伤病哩。”

谢止礿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丹水县连正常郎中都没有,遇到什么事只会找山神找扣扒。大梁之前再怎么信仰神魂之说,也从未到如此走火入魔的程度。

谢似道嘶了一声,问荣格:“山神可有什么具体形象么?”

“据说每位守山人的妻子在怀下一任守山人时都会梦到山神化身为人的形象,故而山神肖像也皆为历代守山人妻子所画。就放在丹水县的碉楼里呢。”

“那敢情好啊。”谢似道顶着这张歪扭的脸对着荣格嘿嘿笑道,“可否借阅一观?”

荣格犹豫:“可以是可以,只是谢国师为啥突然想看这个?”

谢似道云淡风轻道:“噢,没什么。想让我徒弟扮个山神玩玩。礿儿,你感觉如何?”

荣格:“啊?”

谢止礿拿手指了指自己,歪头问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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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荣格: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