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狼耳说他已经明白了,但谢止礿觉得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十分耐心地,手把手地演示给狼耳看:“底部是八、一、六,所以应当将刻有‘〨、〡、〦’的三盏灯推到西南,南,和东南。”
他沿着轨道慢慢推着数字八的灯盏,烛火随着他的推动轻轻摇曳起来。
只听“咔哒”一声,灯盏成功卡在了凹槽处。接下来两盏他又示范了一遍,然后中部就让狼耳亲自操刀。
“中部,我记得是三、五、七……”狼耳咬着下唇,踮着脚用魂归依次将“〣、〥、〧”推到了中部的西,正中,东。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谢止礿真心表扬道。
“不要把我当小儿哄。”狼耳语气生硬,“你蹲下点,我踩你肩上。”
谢止礿蹲下,笑道:“你性子怎么跟宋弇这么像。”
“少罗嗦。”狼耳利落地踩着谢止礿的腿,轻轻蹬了两下便爬到肩上。
只有半人高的狼耳拿着魂归将三盏灯按照记忆缓缓往上推,待推最后一盏时轻轻吐了口气。
“咔哒。”最后一盏推完,九个方位皆有了灯盏。
狼耳从肩上蹦下来,与谢止礿并立。二人屏气凝神,等待密室变化。
密室无风,烛火便直愣愣地烧着。
傻等许久也无反应。
谢止礿狐疑地看他:“你最上面的三盏弄错了?”
“不可能!”狼耳斩钉截铁。
“与你开个玩笑,别摆这副脸嘛。”谢止礿气定神闲地走至石壁上,擦过身指着角落里的这盏灯道,“这里还有个刻着零的灯盏,定是障眼法。看好了,只需这么做,机关就能解开。”
“做好准备,仔细观察周遭变化。”谢止礿严肃道。
狼耳攥紧拳头。
谢止礿大袖一挥,烛光熄灭,只余袅袅青烟。
狼耳放轻呼吸。
狼耳:“……”
谢止礿:“……”
狼耳:“?”
谢止礿:“不可能啊……怎么还是没有变化?”
狼耳面无表情,从头到脚剜了对面一眼。
屋漏偏逢连夜雨,谢止礿被个孩童鄙视后宋弇又传话给他:“快好了么,听薛蕴之的意思,还有半柱香……”
谢止礿:“还有半柱香怎么?”
宋弇:“还有半柱香,老神棍可能就直接魂魄归西。”
“你方才怎么不说!”
“忘了……所以是哪里有问题?”
谢止礿只得将窘境告知宋弇。
口头叙述总归没有亲眼目睹来得清楚,宋弇思索片刻:“既然弄错不会有什么危险,不妨试试这样……位于偏位的是阴,便把偏位的蜡烛弄灭,只留正位的蜡烛光。”
“可还有一盏无用的灯盏怎么办?”
“毁了。”
很好,很有宋弇个人风格的回答。
谢止礿不敢随便毁灯,只敢先将偏位的四盏灯给熄了。
他用魂归在空中随意划了四下,四角的蜡烛即刻熄灭。
狼耳惊讶:“这么容易?”
“自然。还记得我说长明灯是自然灵力供火么?只要划断供灵道路,长明灯就能熄了。”
“那你刚才为何拿袖风灭?”
狼耳人犟,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但好在他遇到的谢止礿是个没心肺的。
只听谢止礿理直气壮地说:“因为帅。”
“……”狼耳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其实我觉得也不必报什么希望,宋弇这法子我看不太行。”谢止礿摸着刻零的灯盏,“这大理石做的灯盏哪那么容易说毁就毁,总不是轻轻一……”
他边说手上边用力,“拽”字还未说出,灯盏便从墙上到了他手上。
轻而易举,就像采个蘑菇。
只是这采蘑菇的动静大了点,便听“轰隆轰隆”如雷鸣般的几道声响,东西两侧的石壁垂直着往上升起。
谢止礿猝不及防地便与宋薛二人打了个照面。
谢止礿:“……”
刚还在说宋弇的坏话,此时未做好准备便与本尊正面相对,谢止礿顿时有些心虚地挪开眼。
“是用我那法子打开的门么?”宋弇问道。
“是的是的,话不多说,我们赶紧走吧,先救师父要紧。”
谢止礿刚糊弄过去,后背便传来几道“哒、哒、哒”的声响。
一阵死寂。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太过昏暗,烛火下宋弇与薛蕴之的脸色看着格外难看。
谢止礿僵硬转身,猛地瞧见西边两室交界处站着一只巨大的怪物。
“这……是什么怪物,人羊?”薛蕴之心中翻江倒海。
怪物身形高大,头都快触到墓穴顶上。下面是羊身,浑身雪白,四个黑蹄,一根短尾巴,而上半身却是穿着羌族服饰的人身。
没有瞳仁,空有眼白,嘴里一直发出似蛇的“嘶嘶”声。
谢止礿吞了口唾沫:“宋弇,半炷香时间,够打死它吗?”
“不够。”宋弇果断回答。
狼耳愣愣看着:“那……”
“当然是跑啊——!!”薛蕴之喊得最响跑得最快,瞬间便往相反方向狂奔。
狼耳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谢止礿抓着衣领也奔起来。
四人齐齐弃了火把,在黑暗中跑得飞快。失去视觉后,听觉变得锐利许多,人羊的蹄子声与嘶嘶声仿佛是贴着耳朵发出。
“亲娘啊,好恐怖啊,我怕黑啊!”薛蕴之声音颤抖,“小谢,你在吗?”
谢止礿回:“我在。”
“你回他做什么,吓吓他不是更好。”宋弇边跑边嘲:“薛蕴之,你还不如一个孩童,你看狼耳吭声了没。”
“糟!你这么一说……狼耳不会丢了吧。”薛蕴之音调拔高,“狼耳,狼耳,你在吗?”
狼耳未回。
“完了完了,孩子丢了。”
薛蕴之心慌慌,手臂猝不及防地被一个冰凉粘腻的东西搭上,心立刻蹦到嗓子眼。纵声尖叫下连带着后面的人羊都为之一愣。
“好吵。”狼耳出声。
“你他娘,好小子,故意使坏啊?”薛蕴之崩溃,抓着狼耳手腕,“你手怎么又冰又黏。”
然后狼耳便说出了更恐怖的一句话。
“我没碰你。”
“……”
薛蕴之将胳膊上那东西猛地一甩,疯狂掐人中。
“这么逃不是办法。”谢止礿急停转身,袖中甩出五道黄符。火符缓缓燃烧,众人终于短暂恢复视觉。
他们一路奔逃,竟不知何时处在一个狭窄墓道。
而薛蕴之也终于看清方才搭着自己的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个浑身尸斑,身上留着脓疮的羌族人。右腿关节处肉已腐烂,露出森森白骨。
尸变的羌族人刚才被他一甩,跌在了墙上,僵硬转着脖子看他。
薛蕴之险些吓晕过去。
“啧。”宋弇拔出灭灵,擦着薛蕴之毫不留情地对着尸变的怪物狠狠一劈。
怪物立刻断成两截,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薛蕴之一口气卡在胸间,还未反应过来是被宋弇的狠绝吓到,还是被尸变的羌族人吓到,人羊却突然停下追赶他们的步子。
然后,便出现了更为诡异的一幕。
人羊弯下腰,将断成两截的僵尸捡了起来,羊身前胸突然出现一张大口,露出两排细密尖利的牙齿,直接将那僵尸吞了进去。
薛蕴之想呕,赶紧捂住嘴巴遏制吐意。
人羊吃完满意地舔了舔嘴,又直勾勾地看着众人,不做任何动作。
“我有个猜测。”谢止礿朝前一步,“他好像并不想杀了我们,只是一直把我们赶到东边……我猜是因为西边才是师父在的地方。”
“是这样吗?”宋弇看向薛蕴之。
薛蕴之脸色苍白:“我不知道啊,别这么看我。我爷爷只是让我拖着时间,其余我一概不知。哎哟,各位祖宗,我也只比你们早来一段时间,也迷路着呢。”
“那就试试。”
谢止礿脱下羊皮大袄,然后猛地一甩,大袄便从天而降,遮住了人羊所有视线。
谢止礿趁机一个滑铲,从其身侧快速滑过。
人羊果真迅速调转方向,上扬着蹄子,看气势是要对着谢止礿来个泰山压顶。
说时迟那时快。
宋弇甩出之前拽着薛蕴之的绳子,勒住人羊嘴巴,然后紧咬牙关,死死将其扣在半空,让它维持着羊蹄腾空的动作。
谢止礿趁机开溜,手上点个火折,飞速往西边逃去。
待谢止礿跑开一段距离,宋弇才收回绳子道:“我们跟在人羊后面。”
事情果真如谢止礿预料的那样,他往西边跑的时候人羊几乎是卯足了劲在追,嘴里“嘶嘶嘶”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偶遇分岔路,宋弇也可通过人羊的反应来提醒谢止礿哪边是正路。
事情眼瞅着变得顺利,宋谢二人也终于有闲心分析这突然出现在陵墓里的羌族人。
谢止礿边躲边道:“呼,宋弇……这不是你父皇的陵墓么,怎么会有羌族人,还成了这种怪物。”
“这得问问我们的薛公子。”宋弇给薛蕴之下套:“薛蕴之,你爷爷有些阴毒本事。他将羌族人变成这种怪物,还放在老皇帝的陵墓。这是幸好老皇帝没迁进来,要是迁进来,不是被吃得渣都不剩。”
薛蕴之本来还在担心会不会再蹦出个僵尸来,未想到这还能猝不及防地被点名:“你扯吧!这怎么可能是我爷爷做的,我们薛家人顶多给物件附灵。”
“哦?那是谁做的。”
薛蕴之嗤之以鼻:“你少给我下套,我又不是谢止礿这种直脑筋。”
谢止礿踉跄一下:“好你个薛蕴之,骂谁呢!”
“这一看就是扣扒做的啊,不觉得和朱思棣被做成鬼童子的手法相似么。”薛蕴之对着宋弇凉凉道,“这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你更应该知道。”
“在我们薛家被流放至这里修陵墓前,最早在这里干活的是羌族人。”
薛蕴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据我爷爷说,大梁的官兵屠杀了羌族的几个村庄,把没办法做劳动力的小孩、妇女与老人都杀了,青壮力的男子都被押来修陵墓。守山人说是看守山,其实是看管想要逃跑的奴役们,尽管他本人不知道这事。”
薛蕴之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许久。
“那羌族人为何把自己变成这副样子?”谢止礿心口发凉。
薛蕴之苦笑:“我想是因为恨……陵墓是以血肉之躯修筑,修一批,死一批。谁死了便把他的肉身做成僵尸。下葬的人,殉葬的人,将他们的尸身一顿乱咬。生前无力反抗,死后便毁人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