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谢似道将众人传唤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告。
众弟子在下面站成一排,有两个人却格外显眼。
平日里宋弇和谢止礿都是并排紧挨着,此时却一个站于队首,一个站于队尾。
别说谢似道这一路把俩人拉扯大的师父了,就连天机观的众弟子都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大气都不敢出。
也只有不明就里的玄清观六人脸上嘻嘻哈哈的。
谢似道看了眼宋谢二人,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宫里昨日传信于我,说京城一叫百清园的戏班似有邪祟作乱,需天机观派人前去看看。”
“老夫想着,趁此机会,两个道观不如切磋一下,看谁能先将邪祟除去。”
谢似道这话一出,两波人立刻互看一眼,硝烟味弥漫。
谢似道说:“人多了也杂乱,不如各派三人。我们天机观就让谢止礿与宋弇带着郑甄去吧。玄清观你们看谁愿意去?”
玄清观六人立刻吵吵嚷嚷起来。
玄清观座落于扬州闹市,热闹非凡。他们平日里便常常赏花遛鸟,酒楼听曲。如今到了天机观,日日清心寡欲,只能看着枯燥乏味的山水,早已憋坏了,便七嘴八舌地都想去。
不过纨绔也有纨绔的一套选人方式。他们最终选了三个父亲官阶最高的出去,杜以莲自然也在其中。
宋弇看到是他们三个出列,讽刺道:“玄清观这选人方式挺有意思,想来你们修炼方式也是独具匠心,不看个人天资,只看家世门第。门第越高,灵力越强。”
“六哥,你少看不起人。既然是比试,你们还要带上一个小孩,难道不是你们天机观轻视在先?”
杜以莲摇着扇子,模样十分怡然自得,完全看不出昨天的恼羞成怒。
谢止礿觉得这人脸皮真够厚的。
宋弇嘲道:“至少是个人,比某些酒囊饭袋强。”
“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修道之人要修身养性,不要大动肝火。我还要为陛下做丹药,你们快些去吧,早去早回。”谢似道大袖一挥,便下了逐客令。
郑甄是谢似道收的最后一个徒弟,没收几天,才十二岁,之前就在做些洒扫工作,谢似道让谢止礿他们带着他,也是有锻炼他的意思。
原本玄清观还有个杜以莲愿意过来闲扯两句,经过昨晚撕破脸皮,这两个观便真势同水火,一路上走着未讲一句话。玄清观三人气氛融洽,聊得开心热闹,而天机观这边却阴云密布,沉闷不已。
郑甄小跑着跟在谢止礿与宋弇的后面,不小心走快走到二人中间,觉得有些尴尬,又灰溜溜蹿到了谢止礿的边上。
宋弇一把将他提到二人中间:“像个老鼠钻来钻去的,做什么呢?”
“呃,觉得走你们中间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宋弇垂眸。
谢止礿眼巴巴看他一眼。
郑甄是个老实孩子,也不敢当着两位大佛的面说些什么,三人便一路无话地进了京城。
到底是都城,放眼望去皆是繁华之景。四周楼台高阁遍布,集市摊位更是数不胜数。
杜以莲三人如鱼得水,眨眼间便混入了人群中再也寻不着。
郑甄对着这人来人往颇为不适,拉了拉谢止礿的袖子,说:“谢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去百清园啊,要等玄清观的人一起去么?”
“不等了吧,看他们的样子也只是找了个由头来玩耍……你问问宋弇,我们是径直去还怎么着。”
郑甄看着就在旁边的宋弇,弱弱问道:“宋师兄,我们是直接去找那园子呢,还是怎么着?”
“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宋弇说完这话便也进了集市。
谢止礿再次眼巴巴地望着宋弇离去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
四周人来人往,他们二人杵在路中间,像两个傻子。
宋弇走了后郑甄倒是敢说话了,毕竟谢止礿不像宋弇,还是较好说话的。他看谢止礿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问道:“谢师兄,你与宋师兄吵架了吗?”
“是……也不是。”谢止礿也不想先走,干脆坐在台阶上等宋弇出来。
郑甄只得也坐下来,托着两颊道:“宋师兄是不是很难相处啊,我看他阴晴不定的。”
“那倒也不是,宋弇他吧……嘴硬心软,其实挺好哄的。你不能看他说什么,得看他做了什么。”
“那你们又为什么吵架呢?”
“一言难尽。”
这话便更说不好了。若换作是平常,他早就上去哄了,一会儿便能哄回来,可这回他却有些退意。
都怪那个杜以莲,烦得很。
然后他便不抱希望地问道:“那我问你,倘若你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吃猪肉,但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喜欢的,但吃猪肉又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你怎么办?”
郑甄被他这猪肉说得晕乎乎的,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我觉得吧,我得先尝一尝才能知道喜不喜欢呀,而且你说吃猪肉会造成什么后果呀,如果只吃一点点呢?”
谢止礿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猪肉可能一尝就停不下来了。”
“?”郑甄满脸迷茫。
“我知道了,我再考虑考虑,先哄了再说吧。”
宋弇订完梳子便见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台阶上,皆捧着个脸,像两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宋弇……”谢止礿撇着嘴看他。
宋弇的心立刻软了。
他其实本来也没有生谢止礿的气,他本来就知道对方修的是大道,而自己又做好了默默护他一世周全的准备。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看着对方偶尔流露出的神情和一些暧昧不明的话语,又会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个。
从而又会想要有进一步的距离。
他克制住了无数次想要吻他的冲动。
昨日谢止礿的那番话,不过是点醒了他,然后他觉得有些失望罢了。
“嗯。”宋弇低声应道。
“快看,这是什么。”谢止礿摊开手,只见一只刻了小狗的茶叶罐头立在了他的手上。
“这是什么,熊?”宋弇故意逗他。
“这是狗!”
“狗怎么叫的?”
“汪汪!”
郑甄一脸震惊,这俩人竟然真的又莫名其妙好了。
宋弇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在哪里买的?”
“就路边的摊上。”
宋弇笑容凝滞:“花了多少钱?”
“五两。”
“五两你知道能买多少东西吗?”
“……”
“算了算了。”宋弇将茶叶罐收于袖中,叮嘱道,“下次我不在时你千万别买东西了。”
“噢。”
三人从集市离开,终于到了百清园门口。
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锣鼓喧天。铿锵有力的音乐结束后,便是一阵叫好声。围墙外趴着不少未买票的,皆听得如痴如醉。
“叮——”
“叮——”
“你们有听到铃铛的声音吗?”谢止礿问道。
二人皆说未曾。
谢止礿有些奇怪,这铃铛的声音不像是梨园里的,倒像是自己耳朵内部传来的。
想来应当是错觉。
他摇了摇头,问向旁边偷听的老头:“老人家,这里不是有邪祟么,怎的看戏的人还怎么多?”
“什么岁?”
“邪祟!”
“盐水?没有盐水!”
“……”
宋弇说:“走吧,梨园为了生意也不会对外说里面出了事的。具体什么事情,进去便知道了。”
宋弇定了二楼的雅座,小二将他们领上楼时,谢止礿还偷偷问了问宋弇,他们三人加上茶水要花多少。
“一两不到。”
“……”他终于知道那茶叶罐有多贵了。
只是刚进二楼,谢止礿便觉得不对。
二楼用雕花栏杆隔开,各个窗口又用水绿的布帘隔开,每个包间皆放置着一张梨花桌子和几把椅子。而这些桌椅背后的墙上放着一块巨大的,从头延伸至尾的铜镜。铜镜外镶有一层金边,还刻着羊角图案。
一阵阴风袭来,邪祟的灵压竟压过了嘈杂的戏曲声。
“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
戏子的唱腔似隐在水里,空灵、模糊。
他脸色一变,立刻拉了拉宋弇的袖子。
宋弇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怎么了?”
“你没感觉到邪祟吗?”谢止礿惊讶。
对方的手很凉,像握着块冰。
宋弇皱起眉头,屏气感受了会儿:“没有。”
“……”
“哟,你们闲逛到现在才来啊。”
这令人讨厌的声音不是杜以莲又是谁。
杜以莲撩开他们之间隔着的帘子,倚在栏杆上,转着手上的折扇,望着舞台转圈唱戏的人道:“诸位知道这演的是什么吗?”
底下的戏子满头蓝色珠串,画着厚厚脂粉,看样子已唱到深情处,拿帕子遮着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什——”郑甄下意识问道,只是刚问出来便被宋弇捂住了嘴。
杜以莲轻笑,将折扇轻轻一合:“这出戏叫《游园惊梦》,说是有个姓杜的小姐,爱上了梦里姓柳的书生,醒来后便怅然若失,在现世寻找那书生。”
“然后呢?”邪祟的压迫感越来越强,谢止礿背后已冒上冷汗。
杜以莲轻轻一笑,身形已歪得不似人形:“谢公子,你说这杜小姐真的是在梦里见到了柳生,还是她将遇到柳生误当成了梦境,抑或是,她从来未醒过来呢?”
“什么……”
他猛然甩开宋弇的手。
一阵钻心的头痛,谢止礿不由自主地抓着头。
“叮——”
“叮——”
“谢公子。”
“谢公子!”
“叮——”
“礿儿。”
谢止礿猛然睁眼。
百清园还是那个百清园,只是唱戏的人不见了,宋弇与郑甄不见了,玄清观三人也不见了。
他怔愣地站在原处,看到铜镜里现出谢似道的身影。
谢似道笑着对他招手:“礿儿,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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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乌龙茶:
加班加昏头了,忘记今天周一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