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轻微的颠簸,房子缓缓漂浮起来,一人一狗的飞行之旅又开始了。
梁树给窝在沙发里的小狗讲了一遍在外面经历的事情,讲到小喻岭从杂货铺离开,就止住了话音。
眯着眼睛等了半天,没等到他说话,喻岭睁开眼,“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我正看着你往回走呢,东边突然出现了一道光线,就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天好像一转眼就亮了,我觉得不对劲,跑回来一看,房子竟然又飞回来了——”梁树语气夸张,手舞足蹈地说:“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
“ ……”喻岭眼望着天花板,无言半天,“ 嗯。”其实他已经听得快睡着了。
“所以这就算完成任务了吗?”梁树兴奋道:“太简单了吧,没有任何难度!”
“别高兴得太早,”喻岭没精打采地开口,“你触发了什么隐藏密码吗?”
“不知道诶,”梁树仔细回忆了一下,“ 我记得……快要走的时候,你对我说了再见,密码有没有可能是这个?”
“下次可以试一试,”喻岭沉吟道:“也有可能每一关都是不同的密码。”
“下次……”梁树表情一黯,自言自语地喃喃:“下次会落在哪里呢?”
两人都沉默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那我换个问题吧,”梁树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在上次的通关过程中掌握了一点这个游戏的规则,“你小时候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谈不上什么开心不开心的,那时候我年龄太小,都没什么印象了。”喻岭说。
“那这里应该不是我们要去的快乐星球,快乐星球嘛,肯定是一个可以让你快乐的地方。”
喻岭沉思片刻,“嗯”了一声。
“之前你和我说想要攒钱买画笔,”梁树问,“后来你攒够钱了吗?”
“我不记得了。”喻岭有些迷茫道。
“记性太差了吧!”
“诶等等。”说到这里,梁树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进房间,从抽屉里翻出那盒彩色铅笔。
他走到窗边,突发奇想:“如果我把这盒彩铅扔下去,小时候的你能收到吗?”
“不能高空抛物,”喻岭说了一个不能更冷的冷笑话:“会砸到人的。”
“我觉得没关系,毕竟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喻岭没再说反对的话,只是看着那扇窗户,“那你扔。”
“扔就扔!”梁树猛地锤了一下窗玻璃,看上去易碎的玻璃纹丝不动,他却攥着刚才挥出去的铁拳疼得龇牙咧嘴,“妈的,疼死我了,这玻璃是钛合金做的吗?”
“你是傻子吗?干嘛用手锤?”喻岭被他的操作惊呆了。
“还是算了,”梁树只当作没听见,揉着手背又说:“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在英语课上画画,被班主任请家长,然后你妈妈把你的画扔进垃圾桶里了。”
“好像是有这回事吧。”
“你再好好想想,那时候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梁树蹲下身,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你人生中一道很难过去的坎吗,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房子一定不是无缘无故降落在那个地方的,那个时间节点也一定发生过什么大事。
“没有,”小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的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你少装啊!”梁树直直地盯着他,想要看破他的内心。
“我装什么?”喻岭轻描淡写般地说,“没有过不去的坎,至少这件事不是,如果我真的因为这件事就产生了什么心理阴影,那你觉得,我后来还能继续画漫画吗?”
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不过说真的,你妈妈确实有点凶,”梁树又心有余悸道,“你小时候她打过你吗?”
“没有。”
“那她……有伤害过你吗? ”
这次喻岭停顿了很长时间。
“怎么定义伤害,肉体上还是精神上?”他冷淡地开口,“如果是无意中的伤害,我想绝大部分的父母都‘伤害’过他们的孩子。”
“我……”梁树欲言又止。
“梁树,”喻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缓和下来:“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妈,我不会因为这种事记恨她。”
“哦,”梁树愣愣地说,“那就好。”
对话陷入短暂的停滞。
梁树嫌这里的气氛太沉闷,站起来去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回来时依然一无所获。
小狗形态的喻岭依然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窝在沙发上懒得动弹一下。
“喻岭,”他轻轻拎起一只小狗耳朵,语气凝重道:“你有没有什么遗憾? ”
“你放开我!”喻岭在他手里不停扑棱着,想要把耳朵拯救出来,“ 问这个干什么,搞得好像要交待遗言一样。”
梁树被噎了一下,放开他的耳朵,“问问嘛。”
“没有。”
“我不信!”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能改变过去?”喻岭显然对此并没抱有什么期待。
“试试呗。”
“你穿越到了我小时候,有改变什么吗?没有吧,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话的意思是,梁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他一下就被激怒了,“那你让我怎么办!你觉得我想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吗?困在这里出不去就算了,问你半天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得看你脸色,凭什么啊?”
“我们早分手八百年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关在这个破屋子里和前男友回忆童年?你以为我愿意?”
梁树知道喻岭是个什么样的人,还在一起时,“喜欢”这层滤镜蒙得很厚,他对喻岭的种种行为习惯甚至怪癖都很尊重,也从来没有试图让他改变。
或许是梁树的纵容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哪怕分手很久之后,再次见面,喻岭仍然保持着以前的作风,仍然像以前那样对待梁树。
梁树的脾气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以前都是装的,既然早就分手了,就没有必要再给自己找气受。
每次和喻岭吵架,他都提前在心理演练了无数遍。
“梁树,我没想和你吵架。”喻岭的声音低低的。
他说:“对不起。”
“哼,说对不起有用吗?不如想想怎么离开这里。”梁树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一句不怎么走心的软话就能把他哄好了。
喻岭也深谙这一点。
“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这句话果然奏效,梁树的脸立刻阴转晴了,带着笑的眉眼十分生动。
“首先要确定房子下一站会落在哪里,”他分析道:“刚才我又想了一下,快乐星球应该是个抽象的概念,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地方。目前来看,我们的任务是要把过去让你不快乐的事解决掉,这样不就快乐了吗?全部解决完可能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现在你需要把你以前经历过的大事全部交待一遍,尤其是不开心的事。”梁树坐到小狗旁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身上柔软蓬松的毛。
小狗任由他摸自己,没再有任何挣扎:“那得说到什么时候?”
梁树:?
“我经常不开心。”
“……”梁树一时无言以对,喻岭是个丧里丧气的人,经常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陷入长时间的自闭,谁都不理,不开心对他而言简直是家常便饭。
他旋即转换了思路:“那你从小到大,最开心的时候是哪个阶段?”
眼前的小狗眼睛转了转,似在认真思索,最后却吐出两个字:“没有。”
“不是吧,你就没有过开心的时候吗?”
“很少,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不开心。”
“呃,”梁树犹豫了下,问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呢?”
喻岭白眼一翻:“简直烦死。”
“你才烦呢!”梁树泄愤似的把手里的狗毛揉得一团乱,又不想理他了。
“别闹。”
以往威慑性十足的话此刻却起不了任何作用。“就闹!”梁树揉狗的动作更加粗暴了,似乎想要把它搓圆捏扁。
小狗匆忙间打了个滚,这才从梁树的魔爪里逃脱。
它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钻到了茶几底下。
里面黑咕隆咚的,而且还有很多灰尘和脏东西。
“你快出来!”梁树俯下身,手伸进茶几底下捞狗,“我明白了,这个任务的最终目的不是拯救世界,而是——拯救喻岭!”
“我需要你这个白痴拯救?”小狗躲在茶几底下大放厥词。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梁树气得大骂:“我操,这什么态度!距离你上次道歉好像还没过两分钟吧!”
“你能不能配合一点啊?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想赶紧把任务做完,想回家,你就不想变回人吗?”
“……想,”小狗发出“呜呜”的声音,缩了缩脑袋,好像忍受了多大压迫一样,“行,我配合。”
它从茶几下面微微探出头。
“你再装!”
小狗立刻又可怜巴巴地缩了回去。
见它这样,梁树气得想笑:“想不想出来?再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你答,不能敷衍。”
“你问吧。”
“你小时候有没有经历过什么童年阴影?”
“比如?”
“比如……被家暴啊,”他够着头往茶几下看了一眼,声音越来越小,“……之类的。”
“没有,”喻岭面无表情地说,“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他们的感情也挺好的,只是因为工作分隔两地。我小时候的生活一直挺平淡的,没有什么悲惨的经历。”
“真的吗?”梁树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啊,你告诉我也没关系的,一切都是为了解决问题。”
“没有,我不骗你。”
“……好吧。”
“那在学校,有没有经历过……校园暴力,或者老师对你……”
“都没有。”
小狗微微歪了下头,耳朵动了动,粗糙陈旧的地板上落下一片晃动的阴影。
他的生活,和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没什么区别。
“初中的时候有吗?”
“没有。”
“高中呢?”喻岭读的大学好像挺不错的,那时候学习压力一定很大吧,梁树不着边际地猜想着。
突然听到喻岭说:“高中,有个女生……因为我自杀,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