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
申宁跟着三树子往大队长家走, 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大队长家敞开的院门。
她探头一看,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围着桌子吃饭。
她喊了声,“大队长, 三树子说你有事找我?”
“啥?”大队长咬着馒头一愣, “我没找你啊。”
他疑惑地看看三树子, “你今天咋出来了呢?你妈知道不?”
三树子一呆, 笨拙地摇摇头道:“我妈,我妈不知道。”
说完又不说话了。
傻子是很难交流的,大队长没在意,“兴许是三树子听岔了吧,我没事找你,申宁你回家去吧。”
申宁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算三树子听错了, 要是没人交代, 他还能特意跑到她家门口叫她?
她皱着眉, 忍着嫌弃凑近三树子闻了闻,他不常洗澡, 身上的气味有些臭烘烘的。
她却从这臭味里分辨出一股更臭的味道。
是粪臭味。
她紧盯着三树子, 质问道:“是谁让你说大队长叫我的?”
三树子睁着眼,忽地捂住了嘴, “不给你吃糖!”然后转身便往后跑。
申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我不抢你的糖!”
三树子头摇成拨浪鼓,“他说了, 不能说,说了就没糖吃了!”
他在申宁手底下拼命地扭动着, 想要挣脱开逃走。
但申宁的力气是他怎么挣脱也挣不开的。
她手摸进衣兜, 咬了咬牙, 摸出一块猪油糖给他,“给你吃糖!快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
三树子见了糖便高兴起来,欢呼着剥开糖纸塞进了自己嘴里。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是一个男的。”
他挥舞着手比划着,“他臭臭的,没有三树子高,说大队长找申宁,然后给三树子糖吃!”
他话说得颠三倒四,但人一听也就明白了。
申宁眉头紧皱,比三树子还臭的人,红江沟大队只有一个。
李建文!
她脸色一变,李建文干这个事肯定是有目的的,现在,小伙伴应该到她家了!
难道他是要举报?
申宁百思不得其解,却明白肯定没什么好事。
大队长一家看着事态发展不对,齐齐围了上来,“这是咋了?三树子被人使坏了?”
申宁摇摇头,语速极快,“我先回家看看!”
说着,便松开三树子往外狂奔。
留下一院子人面面相觑,大队长眉头紧皱,放下了筷子,“我跟过去看看!”
申宁往家里赶的时候,谢温时早已到了申宁家门口。
他看到院门上落的锁一愣,申宁不在家?
申宁每次都会特意在家等着,今天人不在,他觉得有些奇怪。
眼睛无意识一扫,看到了门缝里一抹白色。
泛黄的白色,方方正正,像是纸张。
他拿下纸张,看见上面的一行潦草小字。
“申宁被我绑到大队西北边草甸子,你若不来,我就把她扔进沼泽地里。”
这一排字写得潦草凌乱,笔墨划破纸背,看得出主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谢温时眉头微皱,在脑中迅速过了一圈,大致猜到了这人是谁——李建文。
除了他,大队没有这么恨他们两个的人。
他不觉得李建文打得过申宁,但她的确常去草甸子里抓鱼,那里沼泽又多,地理情况复杂,若是一不小心,被推到沼泽里或受伤也是有可能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她真的被绑了呢?
谢温时不敢再想下去,把纸条塞进口袋,便拔腿往草甸子的方向跑去。
他速度极快,风吹起额发,把二十多分钟的路程缩减到了几分钟,到草甸子时,喉咙都传来痛意。
草甸子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看着平整,实际上高低起伏,不知道哪个凹处是危险的沼泽。
谢温时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眯着眼睛,扫视着四周。
突然,他听见身后的声音,“你还真敢来啊。”
谢温时猛地转头,看见十几米外,背着手站在那里的李建文。
他脊背微微佝偻着,脸颊凹陷下去,配上乌青的眼眶,哪还像是几个月刚来时的那个大城市青年。
如今的他,怨气几乎泼天。
他阴沉地盯着谢温时,嘴角勾起瘆人的弧度,声音也哑得厉害,像是粗糙的沙粒磨过。
“谢温时,如今你很得意吧?”
谢温时面向着他,神态平静,“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话时,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李建文的背后,寻找有没有申宁的痕迹。
李建文嗤笑一声,“白天在公社上班,端的是好干部,晚上,又和漂亮姑娘私会,这还不得意?”
他慢慢悠悠说完,语气一变,陡然凌厉起来。
“连着这么多天晚上,你进人家家门,是不是快活似神仙啊?”
谢温时不听他的污言秽语,冷声问道:“申宁呢?”
李建文自顾自说着话,“你们倒是把我害得好苦啊,住牛棚,挑大粪,连王成心那个贱人都去讨好别人了!”
他怒瞪着谢温时,满是血丝的眼像将要裂开的毒蛇。
“可你们呢?!”
“你们风风光光,谁都捧着!都是沪市来的知青,你凭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的不忿通通发泄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说我的!说我蠢,说我坏,真可笑啊!”
“明明就是你们乱搞男女关系!是你们!”
“去公社工作的应该是我,被捧着的应该是我!你们都该死!”
李建文大喊着,怨毒的眼神盯着谢温时,恨不得把眼前人的脑袋撕碎,吃进肚子里。
谢温时恍若未闻,这些话,激起不了任何他的感触。
他再一次重复自己的问题:“申宁呢?”
李建文死死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却忽地笑了。
他仰头哈哈大笑,再低头时,眼角都笑出了泪,他随手一抹,语气得意,“怎么,你想见她啊?”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小片黑色沼泽,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她就在那里面呢,你自己跳下去找吧。”
他压低声音,像是疯子的呓语,“你不知道,她死之前,还一直叫你的名字呢……”
谢温时眉心狠狠一跳,他知道李建文的话不可信,可这话却还是无法避免地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片沼泽——如果她真在那里呢?
他神情冰冷,不发一言,一直观察他脸色的李建文却高兴起来。
他真的疯了。
他呵呵笑着,朝谢温时招手,低声引诱,“你不是想见她吗?来啊,你快过来。”
谢温时冷眼看着他不动。
“十个你也打不过申宁,说吧,你引我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建文冷笑起来,“你对她倒是很有信心。”
他的确怕申宁发现被调虎离山后赶过来,冷哼一声,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
手心里,赫然是一块白色的布料。
乍一看,是女孩子穿的小衣服。
他呵呵笑道:“你说,我要是拿它说你们两个搞破鞋,大队的人会相信吗?”
不等谢温时回答,他便恶狠狠说完了后半句话。
“就算不信,你们俩的名声也臭了!”
李建文得意地斜眼看着谢温时,“别说公社的工作,到时候,你说不准要因为流氓罪蹲局子去!”
他期待着谢温时露出惊慌畏惧的神色,没想到,他淡淡看着他,露出了嘲讽笑容。
“李建文,凡事讲究证据,空口无凭,我是不是还能说你通敌卖国?”
谢温时缓缓走近他,声音清楚得像鼓,一下下敲打在李建文的脑袋上。
“比方你利用边境,和别国传递消息。”
“你在大队搞乱子,只为了搅浑附近的水,弄得人心惶惶你好传递消息。”
“你所说的一切话,都是为了破坏人民团结所编的谎言。”
李建文神色大变,怒吼道:“你胡说!”
处于心里对通敌罪名的本能惧怕,他慌了下,反驳道:“你别想诬赖我!倒是你和申宁,肯定是在搞破鞋!”
“龌龊的人眼里只能看见龌龊的东西,”谢温时冷笑一声,一贯伪装的温柔尽数收敛。
他咄咄逼人,一声声一句句,把本就在崩溃底线的李建文逼疯。
“你恶毒又愚蠢,追求宋雪洁不能便想害她,连路过的狗都要踢你两脚。”
“你这样的人,就像臭水沟里的老鼠,腐败恶臭。”
“除了背地里耍一些卑鄙又无用的手段,李建文,你还会什么?”
他已经站到李建文面前,俯视着他的头顶,那眼神,活像看一只不该存在的一切肮脏臭虫。
李建文肩膀颤抖,几乎压抑不住要崩溃,“你胡说!”
“别再自欺欺人了,”谢温时微笑起来。
他近乎怜悯地微笑着,眼睛低垂,声音轻柔却刺骨,一字一顿:“你就是一只臭虫,懂吗?”
“你胡说!”李建文大吼一声,拼了命地推搡他。
他用力抬手,想掐住谢温时的脖子,手指乱舞,只胡乱地在他脸上划了几道红印。
谢温时早有防备,他侧头避开李建文的手,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白色布料。
东西到手,他悬在胸口的大石骤然落下。
松了口气,谢温时不愿再和李建文纠缠,用力甩开他的手,把他狠狠摁在了地上。
脏污的湿润的地面很凉,泥水流进李建文的口鼻,他死死咬住了牙。
手臂被折到背后,断了一样剧痛,他不吭声。
谢温时冷眼俯视着他,扫了圈广袤的草甸子,手下力道不自觉加重。
他死在这里,会有人知道吗?
李建文的头几乎被摁进泥里,他惊恐地睁大眼,用力挣扎着,想说话,却吃了一嘴的泥。
头上的力道陡然松开。
谢温时并不想把自己赔在李建文这样的人身上,他冷冷收手,打算找个机会把他解决。
他站起身,便准备先回大队。
没想到,没走出两步,脚踝上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力道。
他听见李建文嘶哑的吼声,“你去死吧!”
天旋地转,谢温时脚步不稳,踉跄后退两步,脚下的土地忽然一软。
湿湿软软的土地像海绵,一踩下去就塌了,他来不及反应,人已经陷下去半个身子。
李建文从地上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是淤泥,眼眶通红地盯着他。
他咧着嘴笑道:“去死,去死,都去死吧!”
说完,也不管身后的谢温时,踉踉跄跄往草甸子外跑去。
谢温时的两条腿完全被沼泽淹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把腿往上抽——毫无用处。
他一动,身下的淤泥反而吸力更大,把他往里吞噬,他皱着眉尝试片刻,反而陷得更深。
天色黑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太阳就完全落了下去。
黑漆漆一片的沼泽地里,谢温时手脚冰凉,觉得淤泥下的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其实并没过几分钟。
淤泥渐渐淹没到他的胸口,谢温时胸口发闷,已经有些难以呼吸。
他努力地喘息着,可肺里的空气依旧被沉重的淤泥挤压。
他几乎绝望下来。
他的脑袋里开始走马灯,爷爷、母亲、谢家老宅……即将缺氧前,先前十九年的记忆飞速在大脑中放映,最后,落在了一双清明纯澈的琥珀色猫眼上。
他要是死了,那只猫会哭吧。
谢温时缓缓闭上眼,在淤泥彻底淹没胸口前,听到了不远处的呼唤。
“谢温时?”
“谢温时!”
一个黑色的纤细人影飞快地跑来,谢温时猛地睁开了眼,“申宁?”
他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申宁看见几乎全陷入沼泽里的谢温时,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她吸吸鼻子,迅速找到沼泽地的边缘,离谢温时陷落的地方有一米多远。
她努力伸出手,却抓不到他。
谢温时连摇头都没力气,缺氧让他有些意识不清,喃喃道:“小心李建文。”
申宁已经听不进去,她努力地伸长胳膊想够到谢温时的手,却怎么也差一段距离。
她呆了两秒,突然俯下身去。
谢温时以为她要跳下来,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正想阻拦,便看见少女缓缓变了模样。
她纤细的四肢缓缓变样,一眨眼的功夫,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黑色野兽,身长将近两米,尾巴都有半米多长。
她转过眼来,谢温时才看清她琥珀色更加明显的眼睛。
很漂亮的兽瞳,像是两汪粘稠浓郁的蜂蜜,此时水痕点点,打湿了睫毛。
她通体乌黑柔亮,没有一丝杂毛,美丽得使人失语。
谢温时哑然,眼前这个大小的野兽,绝不可能是家养的猫咪。
她是……黑豹?
黑豹一张嘴,发出少女清澈脆甜的声音,“你抓住我的尾巴。”
说着,背过身去,缓缓往沼泽地里退了两步。
申宁已经顾不得豹子被发现会不会让他害怕了,和命比起来,这些都是次要的。
她用前肢紧紧勾住地面,凭借着巨大的地盘,增大浮力,让小半身体都落在沼泽地上。
谢温时怔住,知道她这个姿势恐怕费力,艰难伸出自己的手。
他轻声道:“你小心,别被我拖下去。”
申宁胡乱地甩着尾巴,去找他的手,“快抓住我!”
谢温时终于把手从泥里伸出来,紧紧握住她的尾巴,手感粗壮柔顺,的确是属于兽类的尾巴。
“抓紧点,”申宁艰难地往沼泽地外爬去。
边上的土地太脆弱,她不敢太用力,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外爬,短短一米多,却那么漫长。
等申宁的身体全部趴到扎实的土地上时,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立刻转身,谢温时已经在沼泽边上了。
窒息是最危险的,申宁变回人形,两手抓住他的肩膀。
在沼泽里的人无法使力,申宁怕伤到谢温时,也有些费劲。
她眉头紧皱,小心翼翼把他拉上来。
谢温时配合着她的力道,等抽出大腿了,他狼狈地坐在沼泽边上,缓缓抽出小腿。
等人彻底逃脱淤泥了,他才长舒一口气。
他转头,想看看旁边的申宁,没想到,对上了一双湿润的眼。
她的脸弄上了泥,脏兮兮的,一颗颗的泪珠在眼眶滚动,最后,不堪重负地跌到地上。
谢温时一怔,“怎么哭了?”
申宁眼泪掉个不停,“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谢温时想擦擦她的眼泪,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污泥,又放下了手。
他温声道:“要不是你来救我,我应该就死了。”
事实上,他刚才的确以为自己会死在今天。
申宁一听,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她丝毫不在意他满身的泥,紧紧搂住他,头埋在他的颈窝,用力汲取他身上的鲜活气息。
她的眼泪滚烫,打在谢温时的脖颈肩膀上,像被热气蒸烤。
他犹豫一下,还是把手放在她已经弄脏的背后,轻声安慰:“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他拙劣地哄道。
这显然是毫无作用的,谢温时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脸都哭成花猫了。”
怀里的人一僵,侧过头看他。
因为哭泣,她的眼眶笔尖连带着腮都是红的,像抹了胭脂,神色心虚又委屈。
她哽咽道:“可我不是猫。”
她不是猫,小伙伴会不会不喜欢她了?
人类只喜欢猫狗这样的小动物,说是人类的好朋友,可没人说豹子是人类的好朋友!
“那你不是小花猫,是哭成小花豹了,好不好?”谢温时失笑,语调温柔地像哄小孩。
申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不害怕我吗?”
“你又不会害我,”谢温时道:“你救我这么多次,我怕你什么?”
说着,他又轻拍着她安慰,“豹子比猫厉害,你要是小猫,我今天不就死了?”
他的声音温柔,很大的抚慰了申宁一直忐忑不安的内心。
她吸吸鼻子,又扑到他身上哭,“那你还把那只小丑猫带回来!还说它可爱!”
她贴到他敞开的脖颈上,估计会弄满脸的泥。
谢温时身体一僵,又缓缓放松下来,像撸猫那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想着小时候养的小黑猫最爱吃醋,所以带回来一只别的猫,想看看是不是她。”
申宁哭声一顿,抬起头来,“是不是她?”
她在心里把这话过了两遍,眼睛渐渐瞪大,“你知道是我了?!”
谢温时默了下,“我又不是傻子。”
一个巧合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围到一起,那就是真相了。
虽然,这个真相很不可思议。
谢温时拍拍她的背,吃力地站起来,小腿有些发麻,但还能走路。
“我们先回去,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申宁不嫌弃他一身的泥,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胳膊,听见这话,顿时恨得咬牙。
“还不是那个李建文!”
她愤愤道:“他拿糖骗了三树子,叫我去大队长家,但我去了后发现这事,想到你就赶紧回来了。”
“我闻到你和他身上的气味,就找到了草甸子。”
谢温时轻笑一声,扭头看他,“怪不得鼻子这么好使,原来是真豹子啊。”
申宁听他是夸奖的意思,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
谢温时又问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事?”
申宁摇头,“大队长好像也跟过来了,但没我跑得快。”
话音刚落,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大叫。
“这咋还躺着个大活人呢!”
是大队长的声音。
申宁眯起眼睛,“他应该发现李建文了。”
谢温时:“嗯?你碰见他了?”
申宁点头。
她当时跑到家门口,发现小伙伴和李建文的气味,心急如焚,赶到草甸子外就发现了往外跑的李建文。
她看他想跑,扭了他的腿,便立刻来找小伙伴。
她给谢温时讲了一遍经过,末了辩解道:“他胳膊脱臼不是我弄的,我只折了他的左腿。”
生怕被觉得豹子太残忍。
谢温时颔首,温声道:“我知道。”
他即使一身的狼狈,讲话也是慢条斯理的,“他的手是我扭脱臼的。”
申宁:“?”
她呆呆看着谢温时云淡风轻的脸,头一次发现,小伙伴好像没表面这么仁善。
但这事落在了李建文头上,申宁也没多想。
她恨恨道:“他这么坏,活该!”
申宁扶着谢温时往外走,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匆忙跑来的大队长,他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
谢温时脖颈以下全是淤泥,衣服都看不出原样,一看就是掉进了沼泽地,且险些被没顶的那种。
他见到大队长,咳了两声,声音都有气无力。
他虚弱道:“李建文想杀我,把我推进了沼泽。”
“啥?!”大队长声音因为震惊跑了调。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被他扔在不远处的李建文,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正在拖着腿一瘸一拐往前。
李建文想杀人?
他一时惊骇住了,没有开口。
谢温时冷静道:“他骗三树子把申宁支开,引我到草甸子,把我推进沼泽想杀人。”
他冷眼望着想逃走的李建文,声音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我明天会去公安局告他蓄意谋杀。”
大队长满脸惊愣,“公安局?”
他们平常是很不爱找公安的,但是这事这么严重,他阻止人家去的话也说不出口。
没人比他们本地人更了解草甸子的危险了,他一看谢温时被沼泽淹没的程度,就知道他险些死了。
要是申宁晚来十分钟,头被沼泽淹没,就真没命了。
大队长只好先看向申宁,“你们俩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找李建文。”
说着,便往后拔足狂奔。
李建文膝盖被扭脱臼了,跑不了多快,没一会儿,就被大队长按在了地上。
申宁没关注这事,在她心里,这个李建文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
她忍了又忍,不想动手,可这个人却屡次暗算。
今天,要是她来得再晚一点,谢温时也许就真死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纠成一团,抓紧了谢温时的手臂。
谢温时发觉胳膊上的手骤然用力,转头看她,“怎么了?”
申宁闷闷摇头,仰头看他,“我能把李建文解决了吗?”
“解决?”谢温时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字眼,联想起申宁矫健凶悍的原形,大致猜到了。
他摇摇头,“不用你动手。”
申宁便郁闷低头,准备扶着谢温时回家。
可走到岔路口,谢温时却停住了脚步,“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是申宁家的方向。
申宁歪头,语气自然而然,“带你去洗澡啊!”
谢温时默了下。
他注视着申申宁清澈见底的眼,想起落水那次的被打晕,他总算知道了申宁不通人情的原因。
因为她根本不是人类。
他轻叹一声,耐心道:“你现在是姑娘家,我是男人,不能在你家洗澡,我回知青点洗。”
申宁不太高兴。
她视线下移,打量着他的脖颈,很有跃跃欲试的感觉。
谢温时眉心一跳,在她伸手打晕他之前,按住自己的后脖颈,“乖一点。”
“乖”这个字自带压制效果,让申宁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谢温时看她也脏得不行,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洗洗澡,等下我来找你去大队长家。”
今天这事,还没完呢。
申宁不舍地看着他离开,等人不见踪影了,才冲回家洗澡。
她的房子里东西不多,但恰好有一个巨大的木头浴桶,是她为了泡澡准备的。
申宁脱掉身上的脏衣服,下水洗了足足三遍,才洗干净身上的污泥。
她最后打了遍肥皂,整个人洗得干干净净,抬起胳膊闻了闻。
没有一点臭味。
她满意地放下胳膊,扯了毛巾擦干身体,套上了干净的衣服,便出门跑去知青点。
而此时的谢温时站在棚子里,拿水浇洗着身体。
这是知青来了以后搭的,现在天热,勉强可以露天洗澡。
他厌恶这一身脏污,用力地洗干净,直到一缸水都用干净,才缓缓放下了手。
他长舒一口气,拿来弄脏的衣服,准备洗干净。
洗到衣摆时,他发现口袋里的布料厚了一倍,微微一愣,想起了从李建文那儿抢来的白色布料。
他把布料掏出来,已经染上了黑色,变得有些脏。
他沉默两秒,小心翼翼地抖开它,才发现是一件肚兜样儿的小衣服。
是申宁的吗?谢温时也不知道。
想起它被李建文的手摸过,他微微皱眉,慢慢搓洗起来。
等洗完,谢温时的耳根已经红成了一片。
他像放烫手山芋一样把它放到一边,匆忙洗干净剩下的衣服,等收拾好了,便听见棚子外的呼唤声。
“谢温时?”
谢温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拿衣服捂在身上。
他一张嘴,想起其他屋子里的知青们,又急忙压低声音,“你怎么进来了?”
知青点的院门是关着的,不用想,就知道申宁是翻墙跳进来的。
谢温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等出去,一定把申宁这个随便翻墙的习惯掰正过来!
申宁猫腰蹲在棚子外,观察着其他几间屋门,免得被人发现。
她小声道:“我来看你啊,你还没洗完吗?”
理直气壮,好像错的是谢温时。
谢温时咬紧牙关,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马上!”
他深吸一口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你转过去,别盯着这里。”
“我本来也没盯着,”申宁小声嘟囔了句,又道:“好了好了,你快换衣服啊。”
谢温时几乎狼狈地套衣服,手脚匆忙,险些把干净的衣服掉到地上。
他胡乱系好纽扣,手握上门把,刚准备出去,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她要是没看,怎么知道他还没换衣服的?
申宁久久没听到里面的动静,凑近一点,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你怎么还不出来?”
谢温时脸色僵硬地出来,手上抓着湿衣服。
申宁立刻凑了上来,鼻子凑到她脖颈前,用力嗅了嗅,“没有味道了。”
谢温时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豹子,豹子,不是人。
如此反复催眠几次,他看向申宁,勉强冷静下来道:“我们去大队长家。”
申宁点头,看着他把湿衣服挂在院子上的晾衣绳上。
但手上还留下了一件白色的。
她有些疑惑,用气声问:“这是什么啊?你不晾吗?”
谢温时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体温猛地升高,他别过头,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绯红的脸。
他的手伸到他面前,声音带着不明显的僵硬。
“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申宁疑惑地拿过这件东西,抖开一看,十分惊讶。
“这是我之前丢了,怎么在你这儿啊!”
这是前几天她洗好晾在院子里的,但那天风大,晚上下工时,它就被吹跑了。
她明显没什么害羞的情绪,甚至找到了肚兜颇为欣喜,谢温时的脸却要热得烧熟了。
他不自然移开眼,“从李建文那儿拿到的,你拿回去吧。”
申宁勃然大怒,“他还偷我衣服!”
谢温时怕她的声音被听见,急忙把她拉出知青点,等拐过一个弯看不见了,才松口气。
他催促道:“你快收起来,别被别人看见了。”
申宁“哦”了声,低头摸摸衣服,“可是我没口袋。”
她语气无辜,却让谢温时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夺过肚兜塞进自己上衣口袋,“我先替你拿着!”
说完,不再进行这个话题,大步往前走,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申宁不解地眨眨眼,小伙伴脖子怎么那么红?
她几步追了上去,两人迅速地赶到了大队长家。
他们俩从草甸子回来得静悄悄,没被其他人发现。
大队长押着李建文回来时,因为他的疯狂挣扎大喊,却弄出来不少动静。
他们还没进去,便听见了里面嘈杂的声音,比上次知青点被举报还热闹。
“这李建文看着阴阴沉沉的,一看就满肚坏水,居然还敢杀人啦!”
“听大队长说,要不是申宁去得及时,谢知青都要被沼泽埋了!”
“真吓人,这是不是得挨枪子儿啊?”
院子里围满了人,叽叽喳喳,中间围着的,赫然是已经被绳子捆住在地上挣扎的李建文。
他浑身肮脏,脚下的鞋缺了一只,像只蛆虫一样在地上滚动,想要挣脱绳子。
大队长眉头紧皱,啪嗒啪嗒抽着旱烟,不知如何处理。
他们红江沟的人脾气大多都凶些,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谁真敢杀人啊!
想杀人的是外来知青,险些被杀的,还是知青!
这比本地队员发生的事还复杂。
他正苦恼着,突然听见人群里一声喊,“谢知青和申宁来啦!”
大队长猛地抬头,果然看见了两人,他们已经换了衣服,衣冠整洁,头发湿得滴水,看起来是刚洗完澡就赶来了。
谢温时的手上、脸上都有伤痕,细细的血痕,一看就是扭打时被指甲留下的。
地上的李建文挣扎得更厉害了。
但他嘴里堵着大队长家的臭抹布,拼命挣扎,也说不出一句话。
大队长站起身,有点忐忑,“谢知青,你要咋处理啊?”
人群自动给谢温时让开一条路,他缓缓走到中间,看也没看地上的李建文。
他没有犹豫,冷静道:“我会报公安。”
“蓄意谋杀这个罪名,他就算不被枪毙,也要被关上几十年了。”
这话一出,周围嘈杂的众人都静了静,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报公安?这是想让他一命换一命啊!”
“可不是,不过也是谢知青命大,不然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说话?”
“真吓人,这样的可不能在咱们大队待下去了!”
大家议论纷纷,倒是没人劝谢温时息事宁人,大家同为山民,本就是脾气不大好做事狠的那一波。
大队长听完,狠狠咂了口旱烟,咬牙点头。
“那你明天就去公安局!”
谢温时微微一笑,瞥了眼地上没人关注的李建文。
他声音慢条斯理,像金属打造的锋利羽毛,“和杀人罪相比,没有什么罪名更严重了。”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莫名觉得有点甜 (*/ω\*)
感谢在2023-02-07 09:00:00~2023-02-08 08: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盐烤鲭鱼 5瓶;冰柠柠、查夏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