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
申宁的答案是也不知道, 事实上,她的确没想这么多。
谢温时没有再问,却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几天后, 找机会又去了一次农场。
夏季的思想教育宣传快要结束, 这可能是谢温时最后一次正大光明来农场了。
他跟领导们打过招呼, 朗诵文件完毕, 好不容易,才借着上茅厕的机会见到谢爷爷。
茅厕外气味难闻,谢温时却顾及不了那么多,匆忙道:“农场山上第一棵松树下,有块黑色大石头,我在下面埋了准备好的食物和药膏, 短时间内不会坏, 你们找到机会挖出来。”
这已经是最隐蔽的送物资方法。
不然, 无论是他带着大包东西来,还是谢爷爷带着大包东西走, 都会惹人怀疑。
但要是他和老魏、小宋三人一起, 就能很好的互相掩饰。
而且,只有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利益关系才是最稳定的。
谢爷爷赶紧点头, “好,我知道了。”
时间紧张, 怕被人怀疑,他深深望了谢温时一眼, 只是道:“你多加小心, 保护好你自己。”
说完, 他又匆匆忙忙离去。
谢温时望着谢爷爷的背影,松了口气。
农场场长热情地请他去山上观摩大家伐树,希望成为他文章里的素材,让四平农场的名号传到大江南北。
谢温时也没拒绝,跟着他上山去了。
林子里的松树茂密结实,生长多年,还能看见松针间棕色的硕大松塔。
外面阳光灿烂,里面,却被层层树梢遮得眼前一片昏暗。
场长笑道:“咱们农场就在山里,别的不说,山地和林木资源最是丰富,支撑了公社和县里起码百分之八十的木板。”
四平农场,是直接联通着县里的国有木板厂的。
谢温时看着远处被砍得秃了一片的山地,不置可否。
照他看来,砍这些长了几十年的老树去开荒、当桌椅,实在不是个可持续发展的行为。
但他笑了笑,只是道:“早就听说过咱们农场了,之前听我们大队的木匠说,木头都是这儿出去的。”
农场场长哈哈一笑,“没错,没错!”
改造人员们几人一组的干活,谢温时跟着场长转了转,道:“我还是第一次看集体伐木,想自己去看看。”
场长笑呵呵点头,“行,你去吧!”
谢温时四处看看,像在对比不同人伐木的进度似的,最后站到了小宋身边。
他屈指敲了敲被砍到一半的树干,随后问道:“这么粗的一棵树,你们得砍多久?”
小宋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高调的过来。
他强行镇定下来,握着手里的斧头,回答道:“我力气不够,这一棵得花半小时。”
谢温时颔首,绕着这棵被砍断三分之一的大树转了圈。
他语气随意,“这么宽的树能做什么?能做木桶吗?”
小宋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谢温时大概是随便找个话题搭话,便接着回了一句:“应该行,我知道还能打木板做柜子。”
谢温时神色好奇,看向他们手里的斧头。
“我能试试吗?”他笑笑,道:“我还没砍过树,想上手试试。”
说着,手伸向了旁边的谢爷爷,“我能用用你的斧头吗?”
谢爷爷心都提了起来,默默递过去斧头,余光看见场长往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干啥呢?”场长有些疑惑,“谢同志要试试?”
谢温时颔首,拎着斧头掂了掂,很好奇似的低头看看,让小宋让开。
“我下手没个准,你往旁边让让,”他语气平淡,说不上客气。
小宋一愣,赶紧拎着斧头退后。
听见这话,刚准备上前看看的农场场长也默默退后两步。
谢同志既然没砍过树,第一次上手,在旁边容易被误伤。
他站得远远的喊道:“你小心点啊,别抡着自己!”
谢温时应了声,盯住原先被砍出的裂缝,用力挥了一斧头——“咚”一声闷响。
裂缝没有丝毫变化。
他这一斧头,落在了裂缝上两厘米。
谢温时的手臂震得有些麻,他把斧头换了个方向,场长不由得问:“你还要试?”
他心想这人明明是大城市来的,对这些苦活儿居然还挺感兴趣。
谢温时最后跟着小宋,跟这棵大树耗了许久。
终于,树身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场长赶紧把谢温时拉走,“砍完了砍完了,我们站远点。”
他这才把斧头还给谢爷爷,朝他弯了弯眼睛。
谢爷爷心中暗叹一声,站回小宋身边。
小宋卯足力气,伸脚狠狠踹向上方快被砍断的树干,同时喊了一声,“前面的都让让!”
大树应声而倒。
长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大树剧烈抖动着,树梢发出“扑簌簌”的声响,好像被暴风打过。
它擦过其他树的树梢、树干,最后,狠狠摔到地上。
无数枯叶灰尘扬起,空气都变黄了,如同旋风把林子里卷过。
一棵几十年的老树,就这样落了幕。
谢温时冷眼看着,伸手掩住口鼻,等扬起的枯叶落回去才放下手。
他演全这一场好奇勤劳的戏,对农场场长感叹道:“原来砍树也这么辛苦啊。”
农场场长深以为然,“可不是,我们农场干活的比他们种地的还累呢!”
他顺势倒起苦水,“现在是六月多天热,你不知道,等十二二月份的时候,要是上面有指标,我们大雪天还得上山砍树呢!”
“那雪厚得能没过腰,等背着树下去,手脚都是冻疮,还有直接把脚冻掉的!”
说到后半句,场长是真心实意的。
东北的冬天在外干活,可是真的容易没命的。
谢温时的心猛地揪起,等冬天,干活的人不就有谢爷爷吗?
想起谢爷爷在大雪天背着那么粗的树,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走的样子,他的心就疼得厉害。
但他偏偏不能表露出分毫。
他眉头微皱,露出的神色惊讶而略带怜悯,跟着农场场长一边说话一边往下走。
说了许久,等谢温时答应给农场写一篇文章投给市报,农场场长这才满意地换了话题。
他顺势问道:“咱们农场这边山上有野果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馋过了头,我总感觉闻见了一股草莓味儿。”
“草莓?”场长一愣,手把大腿一拍,满脸惊异地看着他。
“你这个鼻子够灵啊!附近的山上的确长野草莓,但是长得很少,不好摘,我们这帮大老爷们也懒得去。”
他问谢温时,“你要去摘不?我找人带你过去。”
谢温时面露犹豫,“这不好吧。”
“害,这有啥不好的,”场长拍案决定,“行了,我这就找人带你去摘草莓!”
最后,谢温时摘了一小筐野草莓回红江沟。
这小筐子还是场长送他的,只比他巴掌大一圈,小巧可爱,是用藤蔓编的。
现在,里面装了满满一筐艳红的野草莓,个个颜色鲜亮,晶莹喜人。
谢温时摘了几片路边的宽叶子遮住小筐,趁着天没黑,赶紧去了申宁家。
敲门三声,门就被打开了。
申宁熟练地伸手要拉他进来,谢温时先一步把小筐子塞到她手里。
“猜猜是什么?”他用手掩住树叶。
申宁早就已经闻到了,今天的谢温时,身上带着野草莓的酸甜香气。
她兴奋道:“野草莓!”
谢温时颔首,他拿开几片树叶,就露出了底下新鲜饱满的小草莓。
他笑道:“你不是想吃吗?我今天去农场时摘的。”
申宁眼睛亮晶晶,立刻伸手想要抓一个。
还没抓到,筐子又被谢温时的手遮住了。
她的手盖到他的手上。
两个人的肌肤同样白皙,却肉眼可见的能看出差别,下方的手更大,骨骼感清晰硬朗,好像白木刻的雕塑。
而上面的手明显秀气许多,指甲微尖,粉光莹润。
谢温时逐渐习惯了两人的触碰,耳尖微红,但语气还是慢条斯理的镇静。
“洗了才能吃。”
申宁只好缩回手,跟着他进院子。
她嘴里嘟囔着,“就没听说哪只豹子吃野果还要洗的。”
谢温时回头瞥她一眼,她脚步一顿,脖子坚定地梗着,眼睛却四下乱转。
“豹子不会闹肚子不会有虫?”他微笑道:“小心上面被毛毛虫爬过。”
申宁表情顿时难看起来。
她想起了软乎乎蠕动的毛毛虫,浑身绒毛,面目可憎,顿时觉得浑身发痒。
她当猫的时候,最讨厌毛毛虫。
倒不是怕,而是发自内心的恶心。
她固执的脖子软化下来,谢温时心中好笑,语气放软。
“所以,以后菜和果子都要洗干净再吃。”
申宁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谢温时找来一个盆,把野草莓都倒进去,下午才摘的,现在还鲜嫩完好,一点都没有被压坏。
他挨个摘去草莓的绿蒂,动作不快,看得申宁心急。
谢温时余光看见,有些无奈,“就这么着急?”
说完,他笑了声,突然道:“短期内,农场附近的野草莓应该成熟不了了。”
他今天,把所有成熟的都摘了回来。
申宁无所谓地应了声,突然反应过来,“那我不能去摘了?”
“是不能去农场摘了,”谢温时补充。
“最近农场伐树的工作很多,干活累,爷爷睡得也早,你先不要去找他了,好不好?”他哄道。
申宁听完,不太情愿地点头,“好吧。”
谢温时微微一笑,洗干净一个野草莓递给她,“可以吃了。”
申宁就着他的手吞掉一颗草莓,满意地眯起眼睛,“好吃!”
而十几里地外的农场,小宋放下斧头,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是谁念叨他?
……
最近注定不是太平日子,李建文的事情盖章定论,谢温时、大队长、申宁,甚至三树子等人都被叫去了县里公安局做笔录,从沼泽杀人的事,一直调查到他在大队的风评。
最后,李建文装疯失败,被判了三十年。
走出公安局的时候,申宁结结实实松了口气,虽然没彻底解决他,但起码也不能在外面兴风作浪了。
他们回到知青点,没想到,当天晚上,大队又出了事。
山花婶一大早醒来,剁了野菜正准备喂鸡,没想到,一抬眼,鸡圈里的鸡只剩了一只。
仅剩的这只鸡,还躺在地上丝毫不动,像是死了。
山花婶手里的野菜惶然洒落,半分钟后,整个大队都响彻她凄厉的嘶喊声。
“哪个天杀的,把我们家鸡偷走了啊啊啊啊啊!”
她也不上工了,带着一家人去找大队长评理,怀里,还抱着那只早已僵硬了的老母鸡。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大队长骂骂咧咧。
“丧天良的偷鸡贼!偷到老娘家里来了,让老娘逮到非得打断他狗腿!”
“大队长你评评理,这可是三只大肥鸡,每天都下蛋的!”
“现在鸡飞蛋打,就给我剩了只死鸡!有没有天理了!”
大队长在红江沟很有威望,同样的,队里出了什么事儿都来找他。
他早饭还没吃,揉着眉心站了起来,“我先跟你去家里看看。”
路上,山花婶骂了偷鸡贼的三辈祖宗,大嗓门吸引了一路的人家,又跟来了不少凑热闹的。
孙大娘从门口探头看看,也跟了上去。
偷鸡贼往往都是惯犯,今天偷了山花婶家的,往后就可能偷他们家的。
一时间,听见骂声的队员人人自危。
等到了山花婶家的院子,她打开鸡圈,看一眼里面的惨况,眼泪是真下来了。
这鸡一没,不止过年的鸡肉没了,下半年的鸡蛋也没了!
想到这,她就恨得直咬牙。
“今天,我就是豁出去不上工,也得把这个偷鸡贼逮出来!”
大队长同样眉头紧皱,他们红江沟,还没出过偷鸡摸狗的人呢!
他扫了一眼鸡圈,味道很臭,地上很脏,全是鸡的粪便、血迹,还有起码十几朵棕黑色的羽毛,散落各处,一看鸡就剧烈挣扎过。
打眼一看,看不出什么线索。
他看向山花婶一家子,“你们睡觉就没听见一点动静?”三只鸡被偷走两只,还弄死一只,按理说不会毫无动静。
山花婶摇头,“我啥也没听见。”
她看向几个儿子儿媳,“你们呢?”
大家纷纷摇头,只有她的小儿媳,犹豫了下道:“我好像听见了点。”
她努力回忆着昨晚的记忆,“倒不是鸡叫,而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似的声音,我还以为院子里晒的菜被吹倒了呢。”
众人听完,齐齐往墙根底下望去。
那里放着个凳子,旁边歪斜着个很大的木盖帘,干野菜洒了一地,的确翻倒了。
山花婶家的围墙不高,一米五六,搭个凳子谁都能翻过来。
大队长走过去蹲下,仔细找了找,“这也没鞋印啊。”
大家都凑过去细看,果然,没找到一点鞋印。
山花婶气急,“那我们挨家挨户去搜!刚偷的老母鸡,老娘不信他藏得那么好!”
大队长没办法,只得敲锣打鼓,把全队的人都召集了过来。
“山花同志家养的鸡被人偷了两只,杀了一只,大家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谁有线索?”
下面的申宁打了个哈欠,站在远处的树下打瞌睡。
她听见大队长的喊声,“大家要积极配合调查!今天偷山花家的鸡,明天不就偷你们家去了?”
底下议论纷纷。
“偷两只杀一只,这是谁的干的啊?这么心狠。”
“可不是,咱们大队以前也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啊,你说能是谁?”
“咱们大队没有,那不是有外来的人嘛。”
一时间,不少视线望向孤零零站了一堆的知青们。
因为李建文闹出的事太多,也影响了队员对知青的观感,下意识看向了他们。
被用看小偷的眼神看着,知青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温时神态平静,一一回望过去,倒把一些人看得心虚,赶紧转过了头。
大队长继续道:“要是大家不说,等会儿我们可就要四处搜了!”
对少见荤腥的队员来说,谁家有鸡毛、血或者荤肉的味道,是很可能被闻出来的。
他等了又等,只听见底下闲话阵阵,偏偏没人说出有用的东西。
人群里有谁喊了一声,“从知青点开始搜!”
大队长一愣。
知青们脸色更难看了,因为这明显的不被信任和区别对待。
他犹豫了下,心里对知青们的信任的确比不过本地队员。
想了半天,他才点头,“从队里西北边开始搜吧,往西南边挨家查一查。”
知青点就在西北边,但大队长按方位来说,显得没那么屈辱了。
知青们沉默应下。
大家浩浩****往知青点的方向走,队伍的中间,充斥着山花婶愤怒的骂声,等到知青点时,她已经从偷鸡贼出门掉沟里骂到了生儿子没□□。
有人心思一动,要往女知青的屋子里冲,被大队长揪着后领子揪了回来。
他狠狠骂这几个小年轻,“你们想干啥?耍流氓?滚一边呆着去!”
大队长气急了,近来他本就因李建文的事心情极差,还有人上赶着给他添乱。
几个小年轻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悻悻躲到了人群后。
大队长缓了口气,指指山花婶和孙大娘几个,“你们几个女同志去瞅瞅!”
又示意几个女知青也跟进去。
也许是因为被举报过一次,知青们的房间里摆设简陋,还有红书胸章,十分根正苗红。
山花婶闻了又闻,最后无果地走出房间,“这间屋没有。”
“那再去看看其他的,”大队长指指另外两间屋。
查到谢温时的屋子时,他站在门边,眉头不着痕迹地微皱,看着这几人随意地翻动了几下。
孙大娘看着他叠得整齐的被褥,有些惊讶,“谢知青真爱干净啊,”她就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男人屋子。
炕上叠得板正,地上一尘不染,连老旧的土墙都用报纸糊上,不会掉渣。
谢温时随意笑笑,“我比较爱打扫。”
等他们搜完知青点的屋子,一无所获,只好往附近的下一家走。
走了几家,申宁的困意终于消失,注意力提了起来。
她伸个懒腰,拍了拍脸,这才凑向不远处的宋雪洁,“还没找到啊?”
“嗯,”宋雪洁忧心忡忡,“不知道到底是谁偷的鸡。”
知青点没养鸡,倒不担心被偷,她担心的是几个女知青的人身安全。
她咬了咬嘴唇,“之前没觉得,我现在发现,知青点的位置好像有点偏远。”
要是出事了,等别人听见赶过来都要花好几分钟。
她们两个说着话,渐渐落到人群后头。
申宁突然闻见谢温时的气味,一转头,就看见悄悄走来的他。
他看看申宁,指了指旁边,“我有话和你说。”
申宁一愣,跟他走了过去,“什么事呀?”
宋雪洁看了这两人一眼,无奈地转开视线,跟上了前面的大部队。
谢温时低声道:“你不回家把你院子里的鱼干收了吗?”
就算和今天的偷鸡没关系,那些鱼被大队里的人看见,终归也不好。
人的羡慕乃至嫉妒,都会发酵成可怕的针对。
申宁不解,“为什么要收啊?”
她都是去别人不敢去的地方抓的鱼,没耽误别人抓,大队长都不管的。
谢温时对着她清澈懵懂的眼睛,不知如何表述。
在红江沟十几年,她依旧没学会人类世故圆滑的那一套。
他迟疑了下,还是摇头,“没事,那就不收了。”
她不加掩饰的样子,不正是她最本真的样子吗?
谢温时心中暗叹一声,心中催促自己,他得加快发展的脚步了。
走得更远,才能更好地保护她。
申宁还是疑惑,但谢温时轻轻抬手抚了下她的头发,她就忘记了这事。
她眼睛顺势眯起,头皮感受到他的手顺着头顶往下,摸了摸她的辫子——这是她唯一会扎的发型。
谢温时道:“你自己编的?”等问完,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废话。
可申宁还是认真点头,“对!”
她伸手抓了抓自己的粗辫子,她不喜欢一直披着头发,厚厚的头发粘着脖子会很难受。
谢温时笑笑,“嗯,很好看。”
两人在人群后头窃窃私语一阵,便到了孙大娘家。
大家一窝蜂挤进去,山花婶大概是骂累了,撸起袖子把怀里的死鸡交给了小儿媳妇,又冲进去找。
小儿媳妇紧紧抱着鸡,没凑到人堆里,渐渐落到了后头。
恰好,离申宁只有不到三米距离。
申宁本来正跟谢温时说得来劲儿,鼻翼忽然翕动几下,眉头微皱。
“好熟悉的味道,”她喃喃道。
“什么?”谢温时没听清。
申宁却已经循着熟悉的味道转身,一路嗅着,最后,站到了小儿媳妇跟前。
小儿媳妇有点怕她,或者说,大队很多人都有点怕她。
她紧张地抱紧了鸡,试探道:“申、申宁?你怎么了?”
申宁凑近小儿媳妇闻,她倾身,小儿媳妇便瑟瑟发抖着往后仰,“你干啥啊?”
申宁确信这股气味不是她身上的,目光一转,落到了她怀里的鸡上。
她用力一闻,“是它!”
“到底是啥啊!”小儿媳妇几乎崩溃。
申宁指了指老母鸡,神情严肃起来,“这是你家被咬死的那只鸡?”
她本来以为真是人搞的鬼,没有在意,可刚才一闻,却觉得未必。
小儿媳妇点头,有些忐忑,“怎么了?有啥不对劲吗?”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好长时间不让说的黄大仙,不会是它咬死了□□?
申宁点头,给了她一个没那么惊悚,却比黄大仙更可怕的答案。
“是狼。”
小儿媳妇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跟过来的谢温时也一愣,见申宁还要再说,拉了拉她的衣袖,“我先把大队长叫过来。”
大队长正在院子里站着,谢温时突然附耳过来,一细听,瞪大了眼睛。
他惊愕地看他一眼,二话不说,直奔申宁而来。
“你说得是真的?”大队长严肃问道。
在某种意义上,野狼,是比偷鸡贼更危险的东西。
毕竟偷鸡贼只是偷偷鸡,但野狼这种猛兽,能轻易咬死几十个人。
前几年的那次野狼下山,要不是申宁,肯定会死人的。
申宁点头,她拿过小儿媳妇怀里的鸡,后者手脚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地被拿走了。
她在鸡身上翻了翻,找到它脖子和胸脯之间的伤口。
这伤埋在羽毛中间,看不清,她扒开羽毛给大队长看,“牙印是狼的。”
大队长看了一眼,毛骨悚然。
他喃喃道:“怪不得地上只有一点血,原来都被狼喝干净了。”
野狼的爪子无比有力,能死死踩住猎物,让鸡动弹不得,更别谈飞起来扑腾翅膀了。
所以,墙边的干菜处没有人类的鞋印。
进来的是狼,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的鞋印!
幸好山花婶一家没听见动静,不然要是听见了出屋看看,肯定要被狼一起咬死了!
大队长越想越觉得可怕,后背心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撸了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在心里缓了缓,才把鸡拿过来,“我去和山花说说。”
说完,便急匆匆进了孙大娘家的院子。
山花婶的小儿媳妇打着哆嗦,“申、申宁,那真是狼啊?”
要知道,昨晚只有她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险些遇见狼的就是她了!
申宁认真点头,“真的。”
小儿媳妇腿一软,彻底坐在了地上。
没一会儿,大队长就带着山花婶脚步匆匆的出来。
对着阳光,山花婶扒拉着母鸡身上的伤口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这个印子不是人的牙齿或刀能划出来的。
一时间,她脸色难看得厉害。
人偷了鸡还能报仇,要是狼吃了鸡,那咋整?
大队长也是这么想的,他额头皱成“川”字,远远眺望着暗绿的群山,十分担忧。
“要是野狼再下山,我就要申请民兵队去搜山了。”
这场偷鸡风波虎头蛇尾的结束,大队长敲锣打鼓,一遍又一遍的强调。
“山上又出了野狼!这两天大家不要独自出行,晚上门户紧闭,听见动静不要出屋!”
“要是怕被吃鸡的,就睡觉时把鸡赶到屋里!”
“命最重要,大家都加点小心,多注意点!”
谢温时听着大队长讲话,低声对申宁道:“你这两天不要去草甸子或山上了,危险。”
“我杀过狼的,不怕!”申宁抬抬下巴。
就是知道她胆大敢杀狼,谢温时才害怕。
正如溺水的都是会水的人一样,不会水的人,根本不会进河。
申宁武力值再强,他也怕。
他坚持道:“总之,这两天不能上山。”
申宁不太愿意,“我还想去山上看看有没有野葡萄藤呢。”
昨天吃到野草莓,她就想起来快到野葡萄果的时候了。
谢温时沉沉叹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无奈道:“你乖乖的别去,等过阵子我去给你找好不好?”
他发现,只要一说“乖”这个字,申宁就跟被封印了一样。
她歪歪头,眼睛弯弯地点头,清脆应下,“好!”
谢温时便松了口气。
申宁的确兑现了诺言,但事情并没有按谢温时的预料发展。
晚上,她躺在炕上正睡得熟,忽然,耳朵听到一丝沉闷的声响。
申宁刷地睁开眼睛。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眼白冷清,琥珀色瞳仁扩大,像是一滴凝固的新鲜蜂蜜。
她身体微动,耳朵不断收纳着屋外的声音。
兽类的足垫踩到土地上的声音、沉重的呼吸声、甚至是走动间毛发被风摩擦的声音……一切微小的声响,都被申宁的耳朵准确收入。
最后,停留在爪子在屋门划出的刺耳声音上。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申宁眼睛眯起,鼻息间的狼骚味越来越浓,和前几年那只野狼有异曲同工之处,如今想来,可能是一家子。
解决了老的,小的长大了来报复了。
这只狼想进屋,趁着空间狭小,抓她当瓮中的鳖。
但申宁可不想弄破自己的家。
她悄无声息地站起,她知道,门外那个家伙也能听清她的声音。
狼的呼吸声骤然变得急促。
申宁现在不能变回豹子,不然,以她的体型出不去自家狭窄的屋门,要是被卡住,那可真会被趁机要命的。
她没有穿鞋,赤着脚悄悄走到门口,屏住呼吸,缓缓握上门把手。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是两只危险的将要搏杀的兽。
她起码屏住呼吸半分钟,门外的对手明显耐心不足,爪子在土上刨了两下。
就是这个时候!
申宁猛地握住门把往下,狠狠一推,直接把门外的庞然大物“哐当”一声,撞出半米。
她手里的门,也因为用力过度而裂开一条缝。
趁着推开的半个门缝,申宁猛地侧身冲了出去。
她几步冲到墙边,没开院门,手攀在墙头猛地一用力,双腿一收,便翻了出去。
在半空中,她流畅的弧线猛地一沉,漂亮的人形,直接变成了一头凶悍矫健的黑豹。
落地的瞬间,申宁微微转头,看见了半空中即将跃下的野狼。
那是一个蓝黑色的大家伙。
身形健美,四肢粗壮,张开的大嘴里牙齿尖利,看得见红色的肉丝,离这么远,都腥味刺鼻。
申宁转回头,迅速地往丛林中奔跑。
她奔跑的速度和耐力都胜过对方,但后者体型比她小一圈,更加灵活,在树木横生的树林里比她更有利。
等离开了红江沟的范围,她跑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一个平坦的山坡。
她跑过山坡,绕着一棵树猛地转了圈,回过头来,和野狼面对面对峙。
两只猛兽的攻势停顿了一瞬。
野狼脚下有石块,它缓缓地磨着前足的爪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双亮黄色的狼瞳望向申宁。
它脖颈一扬,冲着月亮嚎了一声。
响彻原野。
只有申宁这样的猛兽,才能听懂这叫声里传递出来的挑衅和威严。
这只狼,是跟她争夺领地呢。
她毫不示弱地嚎了一声,嗓门虽然没它嘹亮,但是体型上的压迫感却更大。
她的意思是:你老子打不过我,你也打不过我。
对面的狼愤怒起来,不再磨爪子,而是绕着申宁想钻着她的背后——对于狩猎来讲,背对猛兽的会成为猎物。
申宁冷冷凝视着它的眼,跟着缓缓转动。
看最先沉不住的是谁。
很显然,是狼。
野狼不耐地嚎了一声,兽瞳锐利,猛地扑向了申宁!
它想跳到她身上,用爪子死死地嵌进她的毛皮,牙齿咬进她的喉管,直到彻底咬断——申宁也是这么想的。
在野狼即将落到她身上的瞬间,她原地打了个滚,翻身咬向它的喉咙。
两兽厮杀起来。
野狼因为体型小,比申宁闪躲得更灵敏,而她明显更喜欢正面攻击。
进攻……不断的进攻。
申宁终于找到机会,张嘴狠狠地咬进它的脖颈,野狼被她死死压住,爪子胡乱地攻击着。
她的前肢突然传来一阵痛楚,血腥味浓烈。
申宁被这血腥味刺激,眼里逼出血丝,咬得更狠了。
直到身子底下的挣扎力度渐渐减小,喉管里的血液喷涌而出,她才松开牙齿。
她嫌弃地“呸”了声,连忙找到一处水源漱漱口。
这场战斗持续了快二十分钟,申宁有些疲惫,她舔了舔前肢上的伤口,便回到了申家。
没带钥匙出门,她翻墙进去,发现屋门岂止是裂了条缝,已经整个都掉了下来。
棕黄色的老旧门板,可怜兮兮地倒在了地上。
申宁累极了,顾不上门,钻到炕上把被子一卷扔到一边,免得弄脏,便倒头睡了下去。
而此时的知青点中,谢温时一夜噩梦,辗转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他趁着大家还没醒,匆忙去找申宁。
一到院门口,便看见了墙壁上干涸的暗红血迹。
他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用力拍门,“申宁!”
作者有话说:
大队长:累瘫jpg.
申申受伤了┭┮﹏┭┮感谢在2023-02-09 09:00:30~2023-02-10 08:5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中二病统治世界 78瓶;飞鱼 10瓶;Serein 5瓶;冰柠柠 4瓶;盐烤鲭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