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
门内的少女站在阳光下, 头发乌黑,头顶漫了一层柔柔金光,雪白的皮肤像凝固霜雪。
她抬眼看来,一双眼睛都是映着日光的琥珀糖, 瞳仁清亮, 清明有神。
洪珍的呼吸都窒了两秒, 怔怔失言。
申宁奇怪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时髦姑娘, “你怎么不说话?”
声音都清脆得像一口咬碎的冻梨。
洪珍觉得自己的视线里只剩下眼前的脸,看不到其他背景,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是洪珍。”
不认识,申宁有点不耐, 想回去吃葡萄, “你有事吗?”
洪珍下意识摇头, 下一刻,便看见眼前的门“啪”一下关上, 震得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她听见申宁的声音, 带点嗔,“不知道是谁, 可能是串亲戚敲错了门。”
然后, 是另一个属于年轻男性的清澈嗓音,语调温柔而低沉, 宠溺似的。
“葡萄洗好了,快来吃。”
洪珍耳朵竖了起来, 里面有男人!
她手抬起来, 刚要拍门, 突然想起来什么,快步往回走,走着走着,便大步跑了起来。
她一路跑回陈家,陈明英正被一大家子围着嘘寒问暖。
陈母握着他的手,语气心疼,“看看你瘦的,是不是厂里吃不好饭啊?”
陈明英摇头,笑道:“没,厂里吃得挺好,就是上班还不太习惯。”
他摸了摸瘦削了不少的下巴,当时匆匆去了县里,他连着几天睡不好觉。
一闭眼,脑子里就环绕着申宁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知道,谢温时不过来了短短一月,怎么就入了她的眼呢?
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心里一片苦涩,还有些微妙的盼望。
这一个月,说不准——他们两个又闹掰了呢?
陈明英的呼吸有点急促,抽回自己的手,“妈我想出去看看。”
“出去看什么?”陈母死死拽着她的手,语气顿时从刚才的慈祥变得尖利,“你又想去看申宁是不是?”
她声量拔高,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人家早就忘了你是谁了!你就非得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是不是?!”
陈明英眉头紧皱,声音也大了点,“妈!你别这么说!”
陈母一愣,气得喊了起来,“你还吼妈是不是?为了申宁忘了娘是不是!”
她指着陈明英鼻子骂道:“放着城里的洪珍不要,你就非得扒着姓申的不放?”
“她是天仙下凡还是咋的,把你迷得魂都没了!天天申宁申宁,也不看人家说过几回你的名字?”
“今天,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得老实陪着洪珍!”
陈母两手伸开挡住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眼前的小儿子,十分不理解。
今天陈明英放假回家,她看见他身边的洪珍,还以为他开窍处对象了,没想到,他说是洪珍非得跟来的!
洪珍漂亮又大方,还是服装厂主任的女儿,她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入不得他眼了。
大队别的男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事,他还不想要!
陈明英无比清楚陈母心里在想什么,正因为清楚,才觉得愈发痛苦。
他深呼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妈,我和洪珍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未落,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干脆的声音,“那样是哪样?”
陈明英一愣,陈母也怔住,脸上立刻堆起灿烂的笑容。
她快步走到院门边,拉上洪珍的手,声音和蔼得发腻,“珍珍回来啦?”
洪珍应了声,快步走向陈明英。
她笑容甜美,好像没听见两人刚才的争执,撒娇道:“大队西北边有个好漂亮的女同志,你认识她吗?”
大队里漂亮姑娘不少,但陈明英还是第一个想到了申宁。
他沉默了下,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了陈母。
“妈!是不是你让她去找的申宁!”他气恼道。
洪珍刚才被陈母拉过去嘀嘀咕咕一阵,便出去了,她第一次来红江沟,怎么会找到申宁家?
陈母也一愣,没想到洪珍会把这事说出来。
她偷偷告诉洪珍认识申宁的位置,是想让她去警告申宁,让她以后离陈明英远点。
可她怎么把这事说出来了?
陈明英刚要发怒,便听见洪珍笑道:“我陪你过去看看吧?她好像受伤了。”
刚才那惊鸿一瞥,被申宁的脸惊艳到的间隙,洪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伤疤。
细细长长的一道粉痕,像是很久之前受的伤。
但洪珍这么一说,陈明英便以为是刚受的伤。
他脸色顿时急切下来,“她受伤了?”
洪珍观察着他的脸色,眼底一暗,看样子,他好像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同志。
但她弯唇一笑,十分明媚的样子。
她挽起陈明英的手臂,接着道:“我们去看看她吧?”
陈明英点头,拉下洪珍的手,便大步往外走。
洪珍低头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也不在意,便准备跟上去。
陈母抢先拦住了她,心里生气,语气却不得不压制着,“珍珍,你把这事告诉明英干啥呀?”
她本来是想申宁知难而退,远离陈明英,没想让儿子跟她生气啊。
洪珍抿嘴笑笑,推开她的手,“我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说完,她朝陈母俏皮地眨了眨眼,便快步往外走去,追赶陈明英的脚步。
带点跟的凉鞋踩在土路上,蒙上了一些灰土,但颜色还是亮丽的。
陈母留在原地,茫然不解。
洪珍很快就追上了陈明英,因为队里人见到他打招呼,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站在陈明英身边,大方地冲他们微笑着。
“我是明英服装厂的同事,叫洪珍。”
队里人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才去城里一个月,明英你不得了,都有这么漂亮的对象了?”大家善意地调侃。
洪珍姿态落落大方,紧挨着陈明英的肩膀,一看就像是对象。
至于一直往旁边闪躲的陈明英,肯定是带对象回家,不好意思了!
洪珍和大家自如地说笑着,比陈明英这个本地人还大方,后者越来越不耐,往人群后退去。
“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明英本以为洪珍跟不上,可没一会儿,她又小跑着跟了上来。
她跑得脸颊绯红,喘着气,“你怎么跑这么快啊?”
陈明英闷不吭声,等终于到申宁家门口,他才陡然停下脚步,神色迟疑,竟是不敢接近似的。
洪珍看着他的犹豫,笑着哼了声,“不敢敲门?那我帮你。”
说着,大步上前,“砰砰”敲了两下院门。
陈明英来不及阻止,或者说,他心里那点微妙的期盼让他挪不动脚步。
他沉默低头地等待着,等到开门声传来,终于忍不住抬头。
开门的并不是申宁。
而是他午夜梦回时,深深地羡慕,甚至嫉妒过的另一个人——谢温时。
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和青色长裤,扣子扣到脖子下方,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上面一点红痣,喉结微微凸起,有种超越性别的美丽。
此时他抬起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扫了洪珍一眼,又缓慢地扫向陈明英。
他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分明只是眼神,陈明英却像被他看到了心里苟且。
他局促起来,却忍不住问:“你怎么在这儿?”
明明一个月前,谢温时还和申宁保持距离,关系僵持的。
谢温时还没回答,他的背后,又走出了一个人影。
高挑挺拔的身形,美艳的脸,正是申宁。
她手里端着个白色大碗,里面赫然是一颗颗的紫色野葡萄,正被她送进嘴里吸吮。
细白的指尖染上果汁,微红微紫,像晚上五六点钟时绮丽的落日。
申宁嘴里含着葡萄果肉,含糊道:“你怎么又来了?”明显是对洪珍说的。
说着,手下意识要抓在谢温时胳膊上。
谢温时头都没低,右手伸出,稳稳拦住她全是果汁的手,攥住她的指尖。
他头一侧,语气无奈,“别往我身上蹭。”
申宁歪歪头,得意又乖巧的样子,捏起一颗葡萄要递给他,“你吃。”
谢温时刚要伸手拿,余光看见满脸震惊的两人,动作一顿,转而微微低头。
他把申宁指尖的葡萄咬进嘴里,牙齿咬破果皮,尝到了果汁酸甜的滋味儿。
一转头,陈明英肩膀微颤,忽然转头大步跑了。
洪珍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她本来想着这个申宁可能处了对象,想让陈明英看到自己死心,没想到,这两人能亲密到这个地步。
她闭上张开的嘴,十分惊奇,又忍不住看了谢温时一眼。
她总感觉,他是故意这么吃葡萄的。
陈明英一走,谢温时垂头瞥了眼洪珍,微笑淡了下来,“别再来打扰了。”
眼前这个姑娘的小把戏,他看得一清二楚。
洪珍没想到会被看穿,但也不在乎,耸耸肩,笑盈盈道:“祝你们俩百年好合。”
说完,便迈着低跟凉鞋慢悠悠地往回走。
申宁没听懂他们俩的话,好奇地问:“什么是百年好合?”
“就是祝我们俩关系一直很好,”谢温时道,重新关上了院门。
申宁“哦”了声,又捏起一颗葡萄,兴致勃勃地投喂他,“你吃!”
谢温时正要伸手拿走葡萄,她却躲开了,重复道:“你张嘴啊。”
谢温时:“……”
他转头一看,申宁一脸兴奋,俨然把它当成了个猫咪投喂的小游戏。
他无奈张嘴,她却高高兴兴给他投喂起来。
末了,她意犹未尽地道:“原来投喂这么有意思啊。”
她舔了舔手指上的葡萄汁,十分满足。
……
陈明英逃到了山坡上,他早忘了身上的崭新工装是特意为了回家换的,仰面躺在了绿草地上。
他怔怔地仰着头,睁大眼,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他没有任何思绪,看着天上刺眼的暖黄色太阳,像要看出什么究竟。
洪珍找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样子。
她走过去,拢了下衣摆坐在他身边,手抱着膝盖,也抬头看着太阳。
她笑了下:“很伤心?”
陈明英依旧呆呆看天,仿佛没感受到她的到来。
洪珍便自顾自道:“我看他们俩感情很好,不过也是,他们一看就很般配,旁人都插不进来。”
陈明英突然开口,“这就是你想做的?”
他冷笑道:“让我看见他们俩亲密,然后死心?”
洪珍轻轻哼了声,“这可不是我让不让你看的事情。”
“不管你肯没看见,这俩人都在亲亲密密处对象,你趁早知道,趁早收心,”她笑眯眯的,手搭在他结实的胳膊上,“等收心了,看看我,我不也是个很好的人选吗?”
陈明英置若罔闻,他的心思,还在刚才的申宁和谢温时上。
洪珍小女孩一样娇嗔道:“你妈想让我去欺负申宁,我都没干,你不谢谢我?”
陈明英冷冷看她一眼,“她根本不会被你欺负到。”
在红江沟,没人能真正地欺负申宁。
洪珍耸耸肩,拍拍他的肩膀,“反正你的心上人是没戏了,那我们俩凑一凑不挺好吗?”
她揪了根手边的狗尾巴草,慢悠悠地缠在手指上,语气慢而轻快,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到时候你和我结婚,就从临时工变正式工,怎么样?”
她把毛茸茸的草尖在他胸口扫动,语气诱人,“你靠自己,起码得熬好几年,还不一定能当上正式工。”
陈明英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厌烦,“洪珍,你到底想做什么?”
洪珍是服装厂销售主任的女儿,他们俩见过每一次,她就缠上他、一副非君不嫁的样子,这次他请假回家,她甚至还偷偷骑自行车跟了上来。
陈明英实在难以理解,“咱们俩根本不熟,你干嘛总盯着我?”
“你长得俊,人踏实呗,”洪珍依旧笑着,顺势靠在他怀里。
陈明英推开她,深呼一口气,试图找到更强有力的理由让她放弃。
“就算我同意了,你爸也不会同意的。”
销售主任是服装厂有名的势利,陈明英这样乡下来的穷小子,他不可能看得上。
洪珍眼前一亮,“你同意了?”
陈明英一愣,急忙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洪珍却已经高兴地坐了起来,“我回去就跟我爸说,我们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必须结婚!”
陈明英瞪大了眼,“你胡说!”
洪珍一把捂住他的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就答应我吧。”
“反正你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了,要是你不和我结婚,我就得被我爸嫁给老鳏夫做续弦了。”
她挑了这么久,才选到一个长得不错,品行又正直的,自然不可能让他逃脱。
陈明英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爸他——?”
洪珍食指竖在他嘴唇上,“嘘。”
她笑盈盈道:“只要领一张结婚证,咱们俩各取所需,不好吗?”
陈明英傻坐在地上,久久沉默着。
……
后来申宁听说,陈明英和洪珍中午就离开了大队,她没在意,也不在乎洪珍两次敲门的原因。
彼时,她正和宋雪洁坐在田埂上休息,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附近人聊的八卦。
除了陈明英,另一个名字开始频繁出现。
孙元义。
孙大娘被围在人群中间,手边是两个儿媳妇,正红光满面被大家簇拥着说话。
“你家老幺要回来了?”
“对啊,我们家元义前几天来信,说八月份就要回家呢!”
“这不年不节的咋突然回来了?不会出啥事了吧?”
“啥事?好事!听说刚立了功要升成副营长了!”
“副营长?哎呦,你们老孙家是要出将军啊!”
孙大娘被夸得止不住咧嘴,却克制地摆摆手,“可不敢这么夸,他在外打拼,我们老孙家不拖后腿就是。”
大队当兵的人有几个,其中就数孙元义的军衔最高,大家纷纷赞美起来。
申宁听在耳中,对宋雪洁道:“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宋雪洁费力地咬着干巴巴的烙饼,咬下一口,得喝两口水顺一顺才能咽下去。
她哪顾得上听别人说话,只想快点吃完午饭,赶紧休息。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阳光很干,诡异地炙烤着人的脊背,一上午就能把人晒得身上火辣辣。
宋雪洁摸了摸自己的脸,烫烫的,不禁有些羡慕地看了眼申宁。
同样干了一上午活,她一点汗也没出,皮肤白净,只脸颊有些漂亮的红色。
申宁指指孙大娘,“孙元义要回来了。”
“孙元义?”宋雪洁想了想,恍然大悟,”孙大娘的小儿子?“
孙大娘常在她面前说起这个当兵的儿子,宋雪洁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她回答完,又有些疑惑,“他回来怎么了?”
申宁眨眨眼,年代文的男主角回来了,那剧情就要进入主线了啊!
孙元义和宋雪洁,他们俩可是一见钟情的呢!
但眼下的宋雪洁还一无所知,十分奇怪申宁怎么说起这个人。
申宁随口道:“他好几年没回大队,不知道今年怎么突然回来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申宁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猛地回头,“谁!”
本想悄悄走近的人吓了一跳。
他僵在原地,手里的草帽不知如何是好,被申宁一看,慌张藏到了背后。
申宁奇怪地看着他,“刘宝志,你偷偷摸摸的干啥?”
话音一落,埋头吃饼的宋雪洁猛地噎住了。
干饼子哽在喉咙口,她用力地锤着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噎得眼泪汪汪。
申宁吓了一跳,连忙给她递水,“你没事吧?”
宋雪洁顾不上回答,捧着水壶猛喝了几口。
刘宝志一见她噎到,急忙跑了过来,“宋同志,宋同志你咋了!”
宋雪洁一边喝水,一边狼狈地躲避他的关心,还是申宁看着不对劲,手横在两人之间。
她皱眉道:“凑过来干啥!有事说事,站远点。”
刘宝志悻悻站住了。
他人站远了,头却恨不得探过来,嘴上关切地道:“宋同志你没事吧?”
宋雪洁灌了好几口水,才咽下这一口饼子。
她舒了口气,又喝了两口水,往申宁边上凑了凑,才看向刘宝志,“刘同志,你有事吗?”
申宁同样看着刘宝志,眼神不善。
她可没忘记,先前宋雪洁说他总找她,十分困扰。
刘宝志被四只眼睛盯着,有点紧张,抓紧手里的草帽。
“我、我想着天热,给你弄了个草帽遮太阳。”
宋雪洁一愣。
说实话,她现在是很需要这样一顶草帽,但眼前的人是刘宝志,她就犹豫起来。
她怕收下来,他会误会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想了想,她还是摇头拒绝,“谢谢你,但我不能收。”
刘宝志并不意外,先前他每次送的东西,宋雪洁都没收。
他刚失落地低下头,便听见申宁道:“不能白收,那就拿东西换呗。”
宋雪洁一愣,对啊。
她只是怕白收刘宝志的东西落人口舌,影响不好,那她和他等价交换不就好了?
她心中一喜,掏了掏口袋,没钱,但还有六七颗水果味儿的糖,一股脑都塞给他。
刘宝志手里被塞了糖,愣愣地把草帽递给她。
他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本来是为了讨好她来的,怎么感觉变成了专门换东西的呢?
但申宁显然不觉得不对劲,她站起来拍拍衣裤,语气随意:“下回别来了,被我们大队的人看见了不好。”
这些话宋雪洁不好意思直说,申宁却没什么顾忌。
被打击的刘宝志站在原地,头耷拉下去,像一头被抢了蜂蜜的伤心黑熊。
宋雪洁一方面觉得他有点可怜,却又有点庆幸,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她亦步亦趋跟着申宁的脚步,甚至不敢回头,生怕给他一个错误的希望。
等到了上工的位置,申宁才懒洋洋道:“他心眼不坏,但性子轴认死理,你得给他挑明了才行。”
不然,刘宝志只会像今天这样一次次的来套近乎。
宋雪洁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声道:“可我不敢说。”
他膀大腰圆的,她总怕不小心激怒他,再闹出事来。
申宁想了想,摸摸下巴,等孙元义回来,女主这些追求者应该就没了吧?
在年代文里,男主威武厉害,一个眼神就能把那些追求者吓得退散。
她转而道:“你别怕,他要是敢耍流氓,我就把他送局子里去。”
宋雪洁被她豪气的话逗笑。
等谢温时晚上回大队时,还和申宁说起了这件事。
“我去县里送文件,经过供销社时,刘庆妹让我问你,刘宝志最近怎么总往红江沟跑。”
自从申宁十几天前受伤,他就习惯来见她的频繁了一点。
申宁正喝着甜滋滋的红糖水,闻言歪歪头,“他们家不知道吗?”
谢温时想着刘庆妹说话时急切的脸色,摇了摇头,“应该是不知道。”
刘宝志是隔壁山洼大队的,说是隔壁,实际上和红江沟离了半座山,并不算很近。
申宁又喝了口红糖水,嘀咕道:“原来还是瞒着家里的。”
怪不得刘宝志每次来红江沟都偷偷摸摸的呢。
谢温时有些诧异,“什么意思?”
他白天一直在公社忙碌,晚上回知青点也不会和人闲聊,并不知道宋雪洁和刘宝志的事。
申宁便给他解释了下,末了问:“这是不是就是人类的追求?”
谢温时看她一眼,发问道:“你觉得什么是追求?”
申宁仔细想了想,掰着手指头道:“送吃的,帮她干活,送草帽,还得时不时悄摸摸见面……”
说着说着,她便愣住了。
“诶?”她歪歪头,一脸的懵懂,“那我好像也追求过你?”
谢温时正要点头,便听见申宁又断然摇头,“不对,不能这么算。”
她指指自己,又指指他,“我是豹子,你是人类,怎么能这么算呢?”
她笑容灿烂,一脸的笃定,“分明是你养我,然后我报答你嘛!”
谢温时:“……”
他想起上次申宁说等他结婚,她变成豹子被养的事,心里的怪异感愈发强烈。
她的话里,好像永远都代入着豹子的身份,而不是人。
就像她是宠物,而他是投喂者一样。
他默了下,迟疑道:“那我给你做饭给你买糖,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养我啊!”申宁一脸的理所当然。
她生怕谢温时否定似的,给他提醒,“你忘了吗?你把我捡回去的时候,说要一直养着我的!”
虽然那时候谢温时不知道她不是普通小猫,寿命很长。
谢温时哑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努力措辞,如何让这只文盲豹能听懂,最终,败退在她懵懂且倔强的眼神里。
他无奈扶额,转而道:“好几天没教你新汉字了,今天再学一些吧。”
申宁高高抬起的头颅一瞬间泄了气,不太情愿,“学什么啊?”
“从百年好合开始。”
……
谢温时每天教给申宁一个成语,相当于每天四个字,申宁每天都是苦着脸学的,却不见他心软。
好不容易,又等到了公社宣传部忙起来的时候。
谢温时道:“过几天我回来的晚,就不来找你了。”
申宁一愣,神色肉眼可见的欣喜起来,语气情不自禁上扬,“好!”
说着,手里的铅笔便迫不及待地扔在了炕上。
谢温时把铅笔捡回来,敲了敲申宁的额头,“是明天开始。”
他把笔塞回她的手里,手背撑着下巴,慢条斯理道:“看你这么高兴,给你听写一下吧。”
申宁:“?”
她的脸皱了起来,委屈巴巴,“我不高兴了。”
煤油灯昏黄,美人面艳丽得触目惊心,偏偏眼睛清明,像无鱼的水那么纯净。
她近来越来越熟练撒娇卖乖,明明是人形,他眼前出现的却仿佛是只大猫,毛皮油亮,叫声甜蜜。
谢温时指节敲敲纸面,面不改色,“不高兴也要听写。”
说着,便说起了第一个词,“百年好合。”
申宁逃避失败,只好在纸上努力写了起来。
谢温时是个好老师,她也不笨,其实学得并不很难,但猫科的惫懒天性使然,让她一学习就犯困。
她写完这四个字,谢温时坐在她旁边垂眼细看,又轻声说下一个。
“第二个是情投意合。”
“第三个是一见钟情。”
“第四个……”
等考到第十个时,绞尽脑汁的申宁把铅笔一扔,打死也要休息了,“我要睡觉!”
脸埋进枕头里,传出的声音瓮声瓮气。
谢温时却拿过纸张细看了两遍,拍拍她的脊背,“写得很好。”
少女动弹了下,抬起一点头,用半只眼睛瞄着谢温时,“真的?”
“真的,”谢温时笑笑,揉了揉她的头顶。
她头发很长,细软茂盛,摸起来手感柔滑,像拂过一截鸦青色的丝绸。
刚才还生着气的申宁立马被哄好,蹭蹭他的手心,拿脸颊压住他的手掌。
她顺口问:“你们公社过几天要干嘛呀?”
“准备开会,关于公社这些大队建小学的事情,”谢温时道。
他渐渐熟悉了她的粘人举动,手被她压在脸下,也没有急着抽回来。
猫掌永远在上,何况申宁这只大猫格外的凶,更是一定要压在上面。
他随口回答,没想到,申宁的眼睛嗖的瞪大了,“建小学?”
因为惊讶,她上半身都支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温时。
许久之前,她和大队长提过一次建小学的事,但被拒绝了。
过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又要建小学了?
“嗯,”谢温时同样惊讶,惊讶的是申宁的态度,“怎么了?”
申宁可不是会关注建不建学校的人。
申宁摸摸脑袋,凑过去问他,“这事儿是谁提起的啊?”
看大队长的意思,这事八成不是他主动申请的,那是谁这辈子提出了建小学的事情呢?
她凑得离谢温时越来越近,饱满红润的唇微张,露出一点雪白的齿。
谢温时喉结滚动,移开视线,“算是我和王副社长私下提起了一点小想法,他比较认同,就开始实施了。”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王松文章上了报纸,请他去家里吃饭那天。
他提起了关于多建小学提高文化素质,当时王副社长并未多说,可后来,却深思许久,认可了这个想法。
公社开始筹备建几个试点小学,明天,就要召集各个大队长开会。
申宁张大了嘴,原来是小伙伴。
年代文里他根本没去公社上班,自然也没提出建小学,可现在却发展的截然不同了。
她心中一喜,觉得这是件好事。
起码队里要是有了小学,小伙伴肯定不用再去公社小学接孩子,就不会出事变大反派了!
谢温时看着她眼里不断溢出的笑意,心中不解,“这么高兴?”
“就是高兴,”申宁把他的手盖回头顶,打了个哈欠。
谢温时揉了揉她的头发,“休息吧。”
他收拾好炕桌上的纸笔,准备转身离开。
临走前回头,申宁眼睛半睁半闭,还在看着他的方向,嘴唇红润,像灯下的一颗野草莓。
他吹灭煤油灯,这才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大队长去公社开会,下午才回来,抽着旱烟,心情十分复杂。
申宁挑着水经过,看见大队长眼前一亮,“你回来啦!”
大队长瞅她一眼,嘀咕道:“还真让你说准了。”
“什么?是不是建小学的事!”申宁径直问道。
大队长丝毫不惊讶她知道这个消息,毕竟,谢温时和申宁走得越来越近,这已经摆在了大队的明面上。
大家心照不宣,觉得这俩人在处对象。
他吸了口旱烟,有些发愁,“是啊,先建两个试点的,就有咱们大队一个名额。”
要不是谢温时受器重,还正好是他们红江沟的,这个名额还不一定落在他们大队头上。
“这不是好事吗?你愁啥?”申宁疑惑。
大队长叹了口气,“地里的活儿忙着呢,还得抽空建学校,何况试点试点,谁知道以后咋样呢?”
他摇摇头,“不行,我得去找书记他们几个商量商量。”
大队长端着旱烟急匆匆走了,申宁想了想,拎完这趟水就去找了宋雪洁。
宋雪洁头上戴着草帽,脸颊红扑扑,是干活时热的。
她被申宁叫住,拿起脖子上搭的白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如今的她,越来越有本地姑娘的朝气。
“怎么啦申宁?”她喘着气问道。
申宁:“你之前不是说想当老师吗?”
宋雪洁笑笑,“那都是好久以前说的了,怎么了?”
申宁四下看看,小声道:“咱们大队就要建小学了,你可以提前准备一下。”
年代文里,宋雪洁就顺利当上了红江沟小学的老师。
宋雪洁一愣,等反应过来听到什么,眼睛激动得睁大了,“真的?!”
她声音有些大,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申宁点头,“真的。”
她拎着空水桶慢悠悠离开了,宋雪洁却兴奋良久,等一下工,便回知青点看书。
第三天,大队长便对全大队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咱们四平公社要加大教育力度,建两个试点小学,咱们大队就有其中一个名额。”
“这阵子啊,我们大家就加把力,多干地里的活,腾出时间来建教室。”
“等秋天,咱们大队的孩子就不用去公社,可以直接在自己大队上小学啦!”
大队长举着喇叭说完,底下议论纷纷。
“要是建教室不去上工,那工分咋算啊?”
“在自己大队上小学?那还用教学费吗?”
大队长耐心地一一解释着,到最后,说得口干舌燥,扫了圈底下的人,看见了人群中的谢温时。
“你来你来!开会时候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你给大家说说。”
那些文邹邹的官话,他实在记不下来。
谢温时被拽着胳膊拉了上来,无奈上前。
他的声音温柔平缓,如泉水流,听得底下嘈杂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心思各异,都在盘算着小学的事情,只有申宁,踮着脚看着最前面的谢温时。
他就应该一直这样,闪闪发光才对。
作者有话说:
多走剧情的一章,最近疯狂存稿中,做梦都梦见被豹子扑(嗷呜)感谢在2023-02-09 16:39:43~2023-02-11 19:1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奇怪 100瓶;ping娉要发发 30瓶;耶、若影 20瓶;柠檬妖怪吃草莓、剑士夫人、有狐绥绥、狡山芋 10瓶;盐烤鲭鱼 3瓶;小静不想学会计 2瓶;旗野野、冰柠柠、又是大晴天呢!、假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