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七零福气包的对照组

第29章 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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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秋玲家里很干净, 桌子上放着煤油灯,黄色幽暗的灯光照在人脸上, 隐隐约约地照出沟壑、风霜, 那是被苦难洗礼过后的脸,显得单老头和于老太的神色更凄楚。

他们老来唯得一女,如今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 最大的心愿就是单秋玲能够嫁个好人家,等他们死后,她不至于无依无靠。

没成想, 福团一句“一撇腿一个女孩,一撇腿一个妹妹” 把单老头和于老太的希望给破灭了。

单老头蹲在地上, 手臂捂住头,痛苦得不知怎么办, 于老太则苦着脸:“秋玲, 要不咱家拿上东西,去周岩家再说说, 福团再怎么样, 也只是个小孩儿, 别人都说她灵,但我就说她不怎么准。”

于老太是很迷信的一个人,当初跪拜福团的人就有她一个,可一涉及自己女儿,她就像要自己骗自己似的, 也不迷信了,忽然有勇气了。

比起劳什子的仙女菩萨, 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好。

你福团…再是什么菩萨, 凭什么害自己女儿?

于老太从铺底下的稻草里翻翻找找, 翻到一个蓝底白花的帕子,帕子包得好好的,于老太颤颤着手,拿出一堆毛票和一张张杂食票:“秋玲,这个钱,明天你拿去供销社买一点鸡蛋糕,提着去周岩家啊。”

单秋玲像头猛虎似的坐在凳子上,收敛自己的脾气:“妈,买什么鸡蛋糕呢?我要买鸡蛋糕也是买给你们吃,我凭啥买给周岩、买给周岩爹妈呢?”

于老太说:“你这孩子,你要是嫁过去了,他爹妈不就是你爹妈吗?”

单秋玲搓搓脸:“我就是不买,我爹妈只有你们,他爹妈养了我啊?拉着一副死人脸想当我爹妈,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他看不上我就看不上我,我还得求着他?我明天要下地翻地,我没有时间。”

于老太气得锤她一下,单秋玲脸色不变,就当被猫挠了一下,于老太被这个虎妞气死了:“我懒得给你说,明天我自己去。”

单老头忽然从地上抬起头:“别……秋玲,还是你去吧,你妈腿不好。”

“腿不好?”单秋玲皱眉,就要掀开于老太的裤管,“咋忽然腿不好?风湿又犯了吗?”

于老太脸色不自然,一直不要单秋玲掀自己裤管,但单秋玲这个没眼色的,哪里看得懂这个?她一掀开,就见自己妈的腿上多了条红痕,还破了皮,伤口都是新鲜的。

她脸色冷下来:“咋回事儿?”

于老太眼神闪躲:“年纪大了,不小心摔到桌子腿儿上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单秋玲憋着一股子怒气,想到周岩爹妈,周岩爹妈多霸道的两个人,最开始来她家的时候,就拿着乔,话里话外拿她年纪大了、不好嫁人说事儿。

结果周岩爹妈走的时候,反而像是气焰低了一截似的。

单秋玲眯着眼:“他们推你了?!”

她气得火冒三丈,马上从柴房里拿出一把锄头,扛在肩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要出去找周岩爹妈算账。

于老太被气得半死,单老头连忙道:“诶,诶,你去干啥?你还想今晚翻过山去找他家?那是他们要走,你妈着急,拦着他们,他们就一掀……你妈也没站稳。”

单秋玲眼里沉着怒色:“那他们不知道道个歉?把人推来伤到了,道歉总会吧?回去的时候他们那副死人脸像是道过歉的吗?我今天就要找他们要个说法!”

单秋玲泼啊。

但不泼不行,乡下的独女,要是不泼早就被亲戚们、邻居们给吃死了。

“你要说法你提锄头干嘛?”单老头骂她。

单秋玲不说话,已经开始穿鞋,见她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于老太一下哭出来:“你要是去找他们,我也就活不了了!秋玲,你咋这么虎呢?你要是去周岩家闹,他们不得更说你生不出儿子、只会生女儿啊?到时候你还活不活,还嫁不嫁人了?”

单秋玲乜斜着眼:“就让他们说去呗!”

那算啥大事儿?

于老太捶着自己胸口:“你是要我的命吗?我那时候生你一个,我遭了多少白眼啊,娘是不会害你的,我是不想你也被人这么指脊梁骨!我就想你幸幸福福的,成个家,等我们死了能有人照顾你。”

“周岩那个样儿,是我照顾他还是他照顾我?”

于老太只管流泪:“再怎么有个互相扶持的,就是好,总之,这么些年,咱们家也有些家底,周岩家……不行就不行,娘总能给你找到好的,哪怕有什么人说你只会生女儿,娘也会给你找到好的。娘有钱,娘为你攒了一辈子的家底,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她又开始数那些钱,就像在数自己死去后,单秋玲的未来。

单秋玲的心一下就跟吞了刀子似的,疼得慌。

她是不可能跟自己爹妈闹的,她就是看不得自己爹妈一大把年纪,白发苍苍的还这么操心。那些钱,是家里的积蓄,他们就连生病都舍不得花钱,恨不得拖时间拖好,现在却想着拿钱给她找男人?

怎么忽然成了这样了!

因为周岩?不,周岩只是一个蠢货,以前她相亲失败,爸妈也没那么灰心过。

对了,单秋玲想到了。

因为福团,那个小孩儿唯恐天下不乱,说什么“一撇腿一个女孩儿,一撇腿一个妹妹”

对着她的肚皮,跟看戏似的数数,一、二、三、四……然后拍掌说:“都是妹妹!”

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说法,娘就怕她嫁不出去,娘就慌了。

单秋玲的目光一下子起了火,被那股怒气给吞噬了,和周岩相亲不能成很正常,但他们失手推了她妈,她要找回这个公道,可除此之外,福团这里的公道她也要讨回来!

福团那些话,一定会掀起在队里的风言风语。

单秋玲知道队里的流言厉害,她不能让爹妈被流言给裹进去,更不能看着因为这个流言,他们就想掏空整个家底儿!

单秋玲突然怒吼一声,系上鞋带站起身来。

倒是吓了单老头、于老太一大跳,单老头以为她还要去找周岩家的麻烦:“你不许去周岩家!”

单秋玲说:“我今晚不去周岩家,这么晚我不翻山,太危险了!我要去的是福团家,凭啥她这么说?她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害人不够,害到我头上来了!”

单秋玲根本不在乎什么生儿生女,她也不咋想嫁人。

但是那福团……靠着断人生男生女,在队里跟个神婆似的,多少人因为福团说能生儿子,给福团塞好处,她真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说她一撇腿一个女孩儿、一撇腿一个妹妹是在害人?

单老头、于老太倒是顿了下,他们都不想闺女背着这么个名声,更不想看闺女被人指指点点,也觉得该找福团家说说。

这么小一个孩子,太遭人厌了。

单老头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单秋玲回他:“你还是在家照顾妈吧,我一个人能行,你就别去添乱了。”’

单老头:……也行,反正他这闺女力气大不说,办事儿其实很有谱,这么多年没让别人占到一分便宜,但也没让家里在队里和谁都处不好,这个度,她还是有的。

但单老头还是有些害怕:“你去说归说,你拿锄头干啥?”

单秋玲已经跟猛虎出笼一样出去了:“他家这么多人,我不提着个锄头,不是输了阵仗吗?你们放心好了,那家人现在‘享福’还享不过来呢,敢和我硬拼?”

单老头不是怕年春花的三个儿子和单秋玲硬拼,是怕单秋玲这个暴脾气啊。

他赶紧叮嘱单秋玲一句,单秋玲懒懒说了句知道了,就消失不见了。

乡间的夜晚,野狗和家狗互相勾搭,家狗们在自家地盘上,假装浅寐,实则在盯着暗处,如果有人想偷东西,家狗们第一个不放过他。野狗们在路上溜达,甩着尾巴享受月色,但一看见拎着锄头、威风凛凛的单秋玲,家狗们伸长脖子,瞧了眼后赶紧盘成一团。

野狗们也夹着尾巴,特别主动地给单秋玲让出道来。

这女人好吓人,有杀气!

那边,年春花家尚且不知道大祸临头。

年春花让楚志茂给自己捏肩膀,闭着眼享受着,李秀琴也一副太太的模样儿,在条凳上坐着,手里把着有山茶花的搪瓷缸子,吹吹热烫的茶面儿,一口热茶下肚,别提多美了。

李秀琴觉得自己现在是翻身了,福团是她名下的女儿,福团那么有福气,说啥是啥的,她现在也跟着沾光。

是年春花媳妇儿里的第一等得意人了。

因此,那些灶间、圈里的活儿,就全扔给了蔡顺英,蔡顺英既要忙锅里的事儿,还要看灶里的火,时而还得去管鸡笼里的鸡,真是忙得脚不沾地,累都要累死了。

这段时间蔡顺英天天白天晚上的这么忙,累得整整瘦了好几斤,看起来就跟一把骨头似的,嘴唇上起了干泡儿。

没法儿,这家里福团有福,是一点活儿都不能做的,李秀琴作为福团的福妈,也要沾着福气不做活儿,年春花那就更不可能了。家里的男人们?要是让他们做活儿,年春花第一个撕了蔡顺英。

蔡顺英再是叫自己孩子帮自己做点儿,可孩子们的能力毕竟也有限。

蔡顺英晕乎乎的,从锅后面绕到灶后面,想要往灶里扔一点柴火,福团和哥哥楚学文在那儿玩儿呢,蔡顺英声音微弱地说:“福团,学文,让让。”

福团在玩儿一种叫做捡棍的游戏,用一大把棍儿洒在地面,捡起一根棍不能让另一根棍儿动,她正聚精会神,没听到蔡顺英说话。

蔡顺英都快站不住了,连忙说:“福团,让让……”

她催了第二遍,福团这才咬唇看了她一眼,落寞地打算离开。

年春花连忙给福团撑腰,骂道:“你一定要从那儿过去吗?你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自己绕过去?”年春花唾沫横飞地骂着,蔡顺英委屈辩解:“妈,我不是……”

年春花哪里听她解释:“这几天我就瞧着你臊眉耷眼的,怎么,让你做点活儿心里不高兴?我再给你们说一次,家里现在日子好,有福气,就要珍惜!”

“尤其是,要对福团好!福团身上有大福气在哩,你蔡顺英一个没福的跟着享受了福气,你多做点活儿能死?咱家有现在,全靠福团,大家都必须要对福团好,要敬着福团!你蔡顺英连过个路都要为难福团,你是不是白眼狼?啊?”

年春花这是在借骂蔡顺英,敲打家里所有人呢。

这段日子,家里被送了不少礼,什么白砂糖、鸡蛋糕、酒……应有尽有,还有人塞红包,那些东西大多进了公中的账,不少人眼睛就盯着这些东西。年春花必须得把她们教育得服服帖帖的。

要让她们知道,那些东西本来就是福团带来的,她们能跟着沾点光就该满足了,不要肖想不属于她们的东西。

蔡顺英本来就很虚弱,现在被劈头盖脸的这么一骂,身子晃了晃。

她忽然就觉得,生活太难了。

福团、福气。

是,福团能够断人生男生女,好像是很有福气。但是,她蔡顺英得到什么了?她有了更多的、干不完的活儿,有了一个必须笑脸相迎的小祖宗。

就连她的儿子们,也都常听着年春花辱骂她,现在开始习惯,觉得她就活该做活、活该被骂。

蔡顺英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只是格外的凄楚,格外的难受。

蔡顺英确实不懂,人其实就是动物,但是人会赋予一些温情的文化在动物属性之上,所以,大多数人的家庭会互相包容、互相分工。但是年春花家不是。

在年春花家里,福气就是硬通货。

福团有大福气,连带着李秀琴等人作为她的妈,也要享受福气的好处,可是再有福气,家里的家务不会随之减少,总要有人做活儿,最后这些活儿不就全落在没有福气的蔡顺英一个人头上了吗?

以后蔡顺英的儿女要是长大,那些活儿就全是她的儿女的。一环吃一环,一个阶级吃另一个阶级,年春花家就是残酷阶级的缩影。

白佳慧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毅然决然分家,躲过了这一场磋磨。

年春花还在继续骂蔡顺英:“你可别觉得委屈了,沾了福团的大福气,你才有了肉吃,有了糖喝。这日子比之前好太多了,你不要不知足!”

老老实实干活儿。

蔡顺英背过脸去,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看见自己被骂哭了。

她穷了一辈子,吃肉的时候少不假,可是她现在实在太累了。她不是没有去上工,难道她赚的就这么少?她可以每顿不吃肉,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只想下工后可以稍微歇歇,不要一下工就要做一家子的饭菜、洗洗不完的碗、做做不完的家务、挨骂不完的骂。

蔡顺英只是想有一个最基本的“人”的诉求,也实现不了。

没办法,年春花觉得她没有福气、没福气那不只能被有福气的人捏圆搓扁?上辈子,多少人败在福团的福气之下。

就在年春花骂完蔡顺英,又对着家里的人絮絮叨叨夸奖福团的福气,一口一口喂福团红糖醪糟鸡蛋,福团美滋滋地喝着甜到心口的红糖醪糟水时,外面却传来砰的一声!

像是有人拿石子儿砸了他家的门墙?

紧接着,一个粗声粗气、泼辣无比的女声传来:“福团,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出来!年春花,你个老不死的,连你家孩子都教育不好,还不快点滚出来!”

这声音在夜晚,如同春雷乍响,惊得附近的狗全都汪汪叫了起来。

单秋玲一掀锄头,重重锄在地上,把一块石子儿都给活活敲碎,那股煞气瞬间让所有狗都没了声音。

她继续骂:“福团,现在你哑巴了,敢做不敢当?还不给老娘滚出来!”

……这声音听在年春花一家人心中,不可谓不惊讶,这是谁啊?怎么忽然就骂福团了呢?福团这么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得罪人呢?

年春花原本还在教育大家,说福团是天上的星宿,没想到单秋玲这个虎逼一声声地骂福团不要脸,搞得年春花一肚子的话来不及说出来。

这,有福气的星宿也能挨这种骂?

至于福团,福团哪儿听过这么严重的话?

这段时间,大家都说福团灵、福团有福气,天生就是个有福的,福团享尽大家的追捧。哪怕在当初的仙女事件中,大家也顾念着她是个孩子,对她是没有一句重话的。

所以,一听见这么直挺挺的恶意,高声的辱骂,福团难受了,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里蓄着泪水。

年春花气得发抖:“谁敢这么骂福团?”不怕遭报应吗?

福团也扭着身子,想去看是谁。

这时候,楚志平、楚志茂等人也都打开门冲了出去,他们是年春花的儿子,外面的人口口声声骂年春花是个老不死的,他们怎听得下去?

三兄弟冲出去,瞳孔紧缩一下。

单秋玲拿好锄头,横在身前,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两眼都是猩红的血意。单秋玲……他们是知道的,单秋玲力气很大,吃饭比两个男人吃得还多,干活也强。

现在她拿着锄头,一副搏命的架势。

楚志平还算是冷静的,制止冲动的兄弟们:“单秋玲,你无缘无故跑来骂我妈,骂我侄女儿做啥?”

“无缘无故?”单秋玲往地上呸了一声,继续骂,“那个福团就是个贱//货,你们家教育不好她,让她出去到处喷粪一样的胡说八道,就别怪别人帮你们教育。”

楚志平有些听不懂:“发生什么了?”

单秋玲将锄头一抡,啪嚓砸到地上,惊得草丛里蟋蟀都连忙跳走。单秋玲朝楚志平身后的福团一努嘴:“哟,出来了,你来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儿,你说不清楚,别怪老娘亲自把你的脸皮按在地上踩。”

福团……

福团好害怕。

单秋玲扛着锄头,跟铁塔一样威风凛凛,那锄头上的寒光差点把福团的心都给戳出来了。她想到今天用福气断言单秋玲生的全是妹妹的话,大概知道单秋玲为啥找她麻烦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凶呢?

一直以来,福团的福气都是让别人在暗中倒霉,别人只能怪她自己福气不好,每次看着那些人叫苦连天自认倒霉的样子,其实福团是有高兴的。

没想到,怎么到了第九生产队就不一样呢?

楚枫、楚深差点掉粪坑,会选择一石头把粪水溅起来,溅她满身。单秋玲被她的福气断言只能生女儿,她不是在家自认倒霉,自己哭,而是跑来找她麻烦……

福团这一刻怕了,后悔说单秋玲了,她怕单秋玲一锄头下来,自己就断成两截,那是任何福气都没法救回来的。

这些人、这些人……福团都要哭了,没福就没福,为什么她们这么凶啊!

福团白嫩圆润的小脸上流下泪水,哭得伤伤心心,直往年春花怀里钻,年春花连忙安慰:“福团不哭,不哭,欺负福团的都要倒大霉!”

单秋玲冷笑一声,呸了一声:“老娘倒大霉之前先把她的脑壳挖一个大坑!”

年春花也被吓得一抖,叉腰回骂:“单秋玲,你是脑子搭错筋了?跑来这么骂一个孩子,你亏不亏心呐?”

因为单秋玲的破口大骂,周遭的邻居都被吵了起来,一头雾水看着眼前的闹剧。

确实,他们也不理解,单秋玲是疯了吗?骂一个小孩儿是贱//货?这话太重了吧。

单秋玲冷冷一笑:“你家这个福团,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人小鬼大得很。一般的小孩子说得出‘一撇腿一个女孩,一撇腿一个妹妹’这样的话?她是撇开过多少次腿啊,说得这么轻轻松松,流流利利的!”

单秋玲这话,就是实打实的侮辱了。

没办法,乡下这个生态环境,她要是不凶、不骂,被福团坑死了也就坑死了。而且她不信福团不懂那些,这个小孩儿,太人小鬼大了,毒得很。

福团的脸色一下涨红。

年春花气得直打哆嗦:“你,你,她可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哪怕说了什么,你也不能这么恶毒吧!”也就是年春花看着单秋玲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不然她早上前厮打单秋玲了,才不会这么好好说话。

年春花这个人有意思得很,见横则软,见软则横。

单秋玲则直接大声地朝左邻右舍说了今天下午福团跑去她家自留地,被她说了一句不许靠近她家鸡,就在那儿盯着她的肚皮数数,貌似天真,对着空气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最后一拍手,说:“都是妹妹!”

单秋玲还将福团那句“一撇腿一个女孩儿、一撇腿一个妹妹”如数转告。

她对着乡亲们昂首:“大家都是邻居,有什么不知道的?她福团,这段时间跟个神婆一样,在队里一会儿说这个人的媳妇会生男,那个人的媳妇会生女,被说生男的家庭就会给她家东西,这种情况下,这个福团能不知道生男生女的意义?”

“我一没结婚,二没怀孕,我就说了一句她别靠近我家鸡,她就对着我相亲对象说我全是生女儿,我不在乎生男生女,也不在乎结不结婚,但是这福团说这话安了好心吗?啊?”

“其余人找她看肚里怀的是男是女,都是给了她东西请她说的,我可没有请她,她巴巴地来说,是不是贱?我骂她一句贱,难道骂错了?”

“我不只要骂她贱,还要骂她贱得慌!”

邻居们:……

这下,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单秋玲这么骂一个孩子太过分了,但的确,别人相亲,福团凑上去说七说八,也确实是犯贱找骂。

尤其是一些女队员,眸光顿时闪烁起来,女人更知道女人的苦,乡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平心而论,如果是她们当初相亲找对象时,被一个队里的小神婆巴巴地来这么一句,她们不知道要遭多少白眼?

这乡下,女人苦啊。

所以,人家单秋玲也没怎么对不起你福团,都是一个队的,你怎么就能那么说呢?一些年纪大些的女队员甚至想,如果谁这么说自己女儿,她们一定要和她拼命。

福团这时哭得再伤心欲绝,一张小脸再白嫩圆润,笑呵的看着就有福气,也不令人怜爱了。

反而还被一个女队员说:“福团,你也别哭了,和秋玲道个歉,你一个晚辈,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你哪儿懂那些撇不撇腿的事情,有些话你不能说。”

福团差点把嘴唇都给咬出血了,让她给单秋玲道歉,她做不到……她这么有福,单秋玲是谁啊?一个没福的人而已。

年春花同样打着摆子,对单秋玲说:“……你,我家福团准得很!准、灵,她看到的就是准的,小孩子家家说点实话,哪里有那么多鬼心肠?你没福也怪别人?”

说着,年春花问乡亲们:“这段时间,大家都听说了吧,我家福团说谁生男就生男,说谁生女就生女!”

队员们都不好说话。

这年头,虽然不似之前那般的敏感,但一些阴影还是镌刻在老一辈心头,他们等闲不会参与这样的怪力乱神之语。

哪怕有年轻些的要顺着年春花的话说,也被家人摆摆手,告诫闭嘴了。

年春花傻,可别被她带沟里去了。

单秋玲则直接了当地说:“生男生女不就是一半一半的比例吗?瞎猜谁不会啊?到现在为止,你们准了多少次啊?有五十次吗,就敢在这儿说自己准。你,和那个犯贱的福团一样,就是拿捏了别人想生男孩儿的心罢了。”

“一个七岁小孩儿,上次装神弄鬼装自己是仙女治鸡瘟,不去队里学鸡瘟防治,就想自己去找草药。这次装自己能断人生男女,不就是想大家说你们有福吗?恨不得整个队都承认你们有福,别人没福,整个队都要看你们的眼色过日子,你这点心思当谁看不出来呢!”

年春花都要气得发抖了。

福团本来是真的能治鸡瘟啊!福团的神奇植物……

福团也是真的能断人男女啊,那是福团的大福气啊!

单秋玲今儿是豁出去要闹大,她骂道:“福团这么个小孩儿,嘴贱也就罢了,你一个大人也贱吗?你不知道教好她吗?”

单秋玲现在骂到了年春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年春花的几个儿子不可能再忍下去,否则别人会说他们没用,会说他们没种,他们必须要给单秋玲一点教训。

瞬间,他们朝单秋玲扑过去。三个大男人同时发动攻击是很可怕的,单秋玲也不是吃素的。

她骨节粗大,皮肤黝黑,身上每一块骨头、肌肉都常年沐浴在乡间地里,那身力气健壮得不比牛差。

单秋玲提着锄头,毫不要命地打去,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单秋玲现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加上楚志平等人理亏,很快不敢再近前去,生怕被锄头锄死在地。

单秋玲骂道:“你们三个扑上来以为自己有种吗?一群没种的憨批,楚志平,你老婆娃儿都不要了,给人当二伯,安逸吧?楚志茂,你娃儿吃东西前都要给人说谢谢,安逸吧!你们就是没种!”

一番话夹枪带棒,说得楚家兄弟抬不起头。

围观的队员们也适时劝架:“秋玲,福团毕竟是个孩子,你就当她不懂事儿,别和她计较。”

“春花儿,你们也是,秋玲现在都上门来了,你们至少该道个歉,这个事儿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就这么算了,都是乡里乡亲的,难道以后不见面了吗?”大家都拿出祖传的劝架大法。

单秋玲压根不听劝。有的人就是贱,她退一尺,她们就能进一丈。

不多会儿,楚三叔作为副队长也来了。

原来是楚枫她们听见狗叫,探头出去看,发现是单秋玲提着锄头气汹汹朝年春花家走去之后,就知道要出事儿,赶紧让人去请刘添才和楚三叔。

刘添才和楚三叔本来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呢,一颗花生米都没来得及吃,就听见了这事儿。

刘添才现在懒得管年春花家的事儿,管得紧了吧,年春花说不定要说他公报私仇,管得松了吧,担责任的又是他,他想了想,干脆就让楚三叔自己过去处理。

楚三叔过来,听完来龙去脉后,一张脸沉下去,骂道:“哪个是神婆,能断人生男生女?”他深深看了福团一眼。

福团差点要被吓晕了,只知道紧紧贴在年春花的脚边,慌得啥话也不会说了。

楚三叔冷冷望了年春花一眼,年春花冷汗直冒,她家确实收了那些人的礼……本来一直瞒得好好的,没想到居然通过这种方式,传到了干部的耳朵里。

年春花鼓起一个笑:“他三叔……我们就是玩玩儿……”

话音没落完,楚三叔已经径直走入年春花屋内,他似乎想要找什么,却没找到,最后恨恨地一踹条凳,条凳咔嚓翻在地上,吓到一群人。

年春花堆砌了满脸的谄媚:“他三叔,你找什么呢?”

“找神像啊,你们都在家里给人看生男还是生女了,难道没有在家里供奉神像?”楚三叔没好气地说,年春花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楚三叔这时看向福团,完全没有平时的和蔼。

他一字一顿道:“福团,做人要踏踏实实,做一个事情前,先想想自己配不配。”他猛地提高声音,“你是神是仙吗?觉得自己能够断人生男生女了!”

福团一张小脸吓得苍白惶恐,圆圆的眼睛挂着泪珠,一副凄惨的模样,她……她心里其实觉得自己是配的,可楚三叔的神情实在太可怕了。

楚三叔教训完福团,又说队里会调查这次事情,然后看向单秋玲,看见她手上的锄头就头疼,正要吼她几句,单秋玲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道:“副队长,我的锄头拿来本来不是要打人的。”

“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动手的根本不是我,是楚志平他们先动手,我才反击。我也不怕把话说开,福团嘴贱,把我爸妈气得睡觉都睡不好,我妈我爸多大的年纪了?主//席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乡下的情况大家不是不知道,罗马也不是第一天就能去的,多少人还是觉得生儿子好?福团故意来这么说我,安的就是坏心肠,我不会看错。”

“我现在就是要骂这个嘴贱挑事儿的福团,我不动手,我就是骂,我要是动了手你们报警让警察把我抓去吃牢饭。我就骂骂,你们也能报警,看警察抓不抓我就完事儿了。”

楚三叔、所有人:……

大家都看得出,单秋玲这是要耍无赖,要死磕到底了。

她只要别动手,还真没人能管她。

楚三叔嘴唇翕动,觉得眼前这摊子乱事儿是真的理不清楚,他只能狠狠道:“总之,出了事儿我们队上一个都不会包庇。还有年春花、福团,关于神婆、断人生男生女这个事情,队上一定会追究到底!”

年春花的脚一下泛软,福团圆润的小脸也一片苍白。

……那明明是福气,怎么他们都觉得那是神婆啊。

天色晚了,楚三叔走后,大家也都渐渐回去。不少人摇摇头,这福团,咋这么能闹事儿,嘴咋这么多?

年春花家的人则各有心思。

楚枫在人群里,看着蔡顺英,蔡顺英好像有点开心,又非常憔悴,眼睛四方都凹陷下去了。

蔡顺英忙了这么多天,被欺负了这么多天,所有的福气“好事儿”都没能让她开心起来,反而是现在,家里要被查了,坏事临头,她反而品到了一些开怀。

就像一座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山,忽然被外力击打得出了裂缝,虽然她头上压着这座大山,大山被击打她也疼,但她就是觉得,能稍微喘口气儿了。

楚枫没有多看蔡顺英,蔡顺英现在和年春花家有了隐隐离心离德之势,楚枫也没有多意外。

打个比方,在年春花的家庭里,饭食、衣物是资源,这些资源都能拿劳动去兑换。以前,大家各凭劳动,虽然清贫,但是付出和收获,仍然能够相匹配。

现在福团来了以后,用福气对劳动造成了降维打击,她的福气就像是大资本,能够包揽完家里的饭食、衣物。以前蔡顺英付出一些劳动,就能吃饭,现在蔡顺英必须包揽所有的劳动,才能吃上饭。

福团、年春花、李秀琴等人仗着福气,都是老板了,员工就蔡顺英一个。

几个老板剥削一个员工,加上年春花也偏宠着福团,把好处都收拢在公中,等着给四房,分配完全不均,以及这么多孩子交杂在一起的问题,不离心离德才怪。

年春花家,不管再怎么闹,也不关楚枫的事儿。

楚枫只想离福团远远的,福团这全方位打击人的“福气”其实在某种角度来说,挺像一种剥削和压迫,像是特权阶级的耀武扬威。令福团有一点不快,她们这些配角就要遭遇悲惨倒霉事儿。

这种程度的“惩罚” 简直比枪//炮还令人有苦说不出。

军阀压榨平民,靠的是手里的枪//杆子,平民可以看见枪炮的影子,可以私下骂一句仗势欺人。可是福团的“福气”,却看不见摸不着,让人被戳得鲜血淋漓,还一个心理不坚定就开始反省是自己倒霉、自己没福。

楚枫打算一会儿去提醒单秋玲和她家人这几日小心一点。

如果不说,她担心单秋玲被“福气”报复。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