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七零福气包的对照组

第38章 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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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 还是其次。

在这个年代,物质匮乏, 但人人都有饭吃, 不至于饿死,穷能让大家抬不起头,穷能让家庭受困, 但大家都穷习惯了,因此没有太大感觉。

现在摆在众人面前最迫切的任务是:修好屋顶。

屋顶上的茅草被狂风卷走,现在大风已歇, 队员们就得赶紧补好自家的屋顶。屋顶的茅草很常见,用的是长杆小麦的麦秆, 秋收过去,队里积了大量的麦秆, 麦秆被队员们当做柴火, 堆在自家的柴房屋里。

现在,大家从柴房柴堆的最底部, 挑出没被风雨打湿的干燥茅草。小孩点燃火把照亮, 女人细心地把茅草一堆堆捆好——不能用散的茅草, 散的茅草固定不住,太轻飘。

男人们则踩着梯子,爬到屋顶上去检查自家屋顶上的木头,搭房顶需要圆木头打底,再将茅草一一铺上去。有些圆木头被大风吹在地上, 还有些则因为年久,已经长了虫, 用手一摸特别朽, 这种木头也必须换。

在困难时候, 一家人齐心协力渡过难关,才能将苦日子也变成回忆里的甘甜。

楚枫楚深打着火把,将火把举得高高的,陈容芳扎着茅草,温柔望着两个孩子:“把火把拿远些,小心火星子伤到你们。”

“好。”楚枫楚深听话地将火把拿远一些,不对着自己的脸。

梯子上的楚志国听着妻子和孩子们的话,心中暖流滑过,有了需要守护的家人,才能让他在面对凄风苦雨时生出力量来。

生产队大多数人家都这样其乐融融,除了一家——年春花家。

年春花皱眉看着自己垮了的房子,受了伤的小儿子楚志业,莫名痛得就差在地上打滚的福团,就犯了难。

现在自家一堆伤员,这修房子可不像补房子,是个大工程。年春花低头想了想,吩咐一大家子:“现在太晚了,我们先不修房子。”

“妈,那我们住哪儿?”蔡顺英没忍住询问,“要不,咱们先把没怎么垮的瓦房那边给补一补?今晚大家有个落脚的地儿?”

年春花见蔡顺英敢挑战自己的权威,三角眼一狠:“现在补房子?那我问你,志业谁照顾?病了的福团谁照顾?”

蔡顺英心说,李秀琴照顾呗,总不可能为了两个人搞得全家人没地儿住。

年春花叉着腰,“我不妨把话给你们挑明,现在呢,志业救了大人物,别看他这次没去开会,但开会也不过就是队里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咱们的眼光不能放那么短,以后志业的天地,在外头呢!”

“你们也不想想,叶工那样的人,孩子吃点饭他都要给钱给票,这么宅心仁厚,他就亏待不了志业!”

一番话说下来,蔡顺英、楚志茂等人心里真的打起鼓来,生怕自己亏待了楚志业,将来被报复。

年春花又说:“福团的大福气,那就不必说了,这次志业救大人物,就是福团的福气点化的。好了,话也给你们说到这儿了,能不能沾光,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她扫视家里所有人,做最后的总结:“现在,大家不用补房子,房子等明天后天重新修,不然大晚上的,房子垮塌成这个样子,万一咱们去修,踩到钉子斧头的怎么办?你们,还是太年轻了。”

李秀琴弱弱问了一句:“那,妈,咱们现在住哪儿?”

年春花脸一僵,对,她们现在住哪儿?不论什么未来的大前程,大福气,她们总得先找个落脚的地儿啊。

最后,年春花拍板定音:“咱们现在先去住亲戚家!”

一家子都有些尴尬,尤其是两个媳妇。这……不年不节的去亲戚家打秋风?这也太……落魄到让人瞧不起了吧?

可惜,现在没人敢反驳年春花,只能拖家带口地去投奔楚家的亲戚:楚老五。

楚老五的媳妇儿周芳强压着不快,乡下就是这样,哪怕她再看不上年春花这一家子,可是亲戚间的情分始终在,拉不下脸子来赶这一家子出去。

可周芳实在拉不出笑脸来,家里正在补房顶,却来了一堆客,她还得腾出手去照顾好客人,这不是添乱吗?

好不容易周芳楚老五等人修好自己的房顶,就到睡觉的时候了。

周芳身为主人家,在围腰帕上擦了擦手上的雨水,安排住宿:“春花儿,今天咱俩一起睡,再加个二妮、四妮。咱们四人睡一间。让老五和你家的孩子睡一块儿,其余男的和俺家儿子一块住,媳妇和我家儿媳一起住。房子不宽裕,挤一挤啊。”

“哦,对了,还有这个福团,你和媳妇们一起睡。”

年春花一听就懵了,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这个,他五婶啊。”年春花也知道现在是在求人,因此态度还不错,她商量着,“让福团和我们一起睡吧,上房暖和一些,福团这孩子一直就金贵。”

周芳诡异地看她一眼,含糊敷衍:“上房睡不了这么多人。”

年春花则一锤定音:“那就让二妮和福团换!”她轻而易举地打算牺牲二妮的东西给福团,这种事,年春花在家里做得多了。

没想到,周芳跟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年春花:“你这话说得我就听不懂了,二妮就不金贵了?就她福团一个人金贵?”

周芳摆摆手:“我这眼睛看着,二妮比福团好些,安分守己的。再则说,二妮的外婆,是我的实亲,她的品性我也是了解过的,我家二妮哪儿不金贵了?”

她是二妮那边的亲戚,看见自家亲戚受欺负,怎么可能不向着二妮?

“这……”年春花讪讪的,她在家里可以作威作福,可现在寄人篱下,她就不敢掰扯了。

至于福团,更是脸都红完了,二妮……比她好吗?头一次,年春花要拿好东西给福团被人阻止,福团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感。她习惯了得到年春花给的好东西,习惯了一家的资源供养她一个,现在发现别人不是这样想的,福团就有种丢脸臊皮的感觉。

可惜周芳可不会同情她,这福团今年也七岁了,是能明点事理的年纪。

要是一个懂点道理的孩子,看见二妮的好东西被拿来给她,都会知道拒绝吧?她可倒好,睁着双眼睛白白嫩嫩地看着,这副做派,周芳顶瞧不上,只是没法儿和一个孩子计较。

周芳牵着二妮的手,横了眼蔡顺英、楚志茂,意思很明显,你们两人就看着自己女儿被欺负?

蔡顺英、楚志茂尴尬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要说这年代,生产力匮乏,乡下思想也非常落后,重男轻女的现象普遍存在,之前妇女队长就组织人在镇上贴“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宣传海报,还拿粉笔在墙上写着“不许遗弃女婴” “不许杀女婴”之类的字。

要是楚志茂这夫妻俩,喜欢大壮,忽视二妮,大家心里门儿清他们重男轻女,也不会多说啥——恶一旦变成了群体都会犯的事,群体就会为恶洗白,冠以习俗之类的名义。

但是,一个收养的福团,每天伺候得跟个祖宗爹一样,天天鸡蛋羹红糖水地喂养着,苛待自己的女儿,这不是亲疏不分、脑子有坑吗?

周芳决定今天晚上离这群人远点,他们太神奇古怪、不讲道理了。

不说年春花如何尴尬,福团因为被周芳说了一句嘴如何委屈难受,今夜到底是平平安安过去。

除了顾廷森来送了一次钱,顾廷森一路打听,才打听到年春花一家借宿在这里,他敲开周芳的门,那双眼晦暗、冷漠,除开对福团以外的所有人都没有温度和色彩。

周芳打着哈欠,披着衣服过来开门,一开门差点手抖把门给关上了。

这小孩谁啊?看起来阴沉沉,跟心理有疾病的一样。之前周芳有事去市里,市里可跟镇上不一样,设施完善,医院还分心理科精神科,不像乡下,孩子心理有问题一律视作不听话、不成才。

这顾廷森,在周芳看来,就和那些精神科的病人差不多,特别阴郁阴沉。

听说精神病杀人和正常人不一样,周芳原本想立刻关上门,却忽然想起这就是那个叶工带来的小孩之一。

周芳便含着哈欠问:“你有什么事?”

顾廷森说:“楚志业救了我六爷爷,他受了伤,我来给他一些医药费和补偿。”说着,拿出一个纸信封,里面厚厚的一叠。

周芳没想太多,打算接过来转交给年春花一家,没想到,顾廷森猛地凛眉,冷冷道:“不用,我亲自交给福团。”这是顾廷森在创造自己和福团的相处机会,同时,他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福团。

周芳:……

周芳被这阴沉沉的一声给惊得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周芳真是觉得今天流年不利,这小孩儿几个意思,觉得她会昧下这笔钱?

也不想想,她这大打开着门,里边儿的年春花等人都能听到这儿的动静呢,她怎么可能蒙下这钱来?

何况,她周芳没有那么下作。楚老五、周芳家不富裕,也没有人当官,是队里最普普通通的家庭,但是周芳这个人从来就不巴结别人,在地里刨食多或少,那是自己的本事,她穷得也安心。

任何人被人怀疑都不会开心,周芳白了眼顾廷森,她一个农民,不想当官不想攀关系,可没必要捧着顾廷森。

于是,顾廷森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大喇喇、毫不掩饰的白眼。

周芳道:“福团,有人找你。”

说完,周芳就进去睡觉去了。

福团迈着小胳膊小腿出来,白嫩圆润的脸在夜风里一抬,见到顾廷森,小手指忍不住搅啊搅,不知道为什么,福团一见这个哥哥,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顾廷森也看着福团:“福团。”他的声音放轻,让福团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去。

顾廷森不想在别人门口说话,把福团叫出去,两人很快熟悉起来,顾廷森很快就把福团被收养的事弄个一清二楚。

顾廷森果然非常心痛,在他看来,福团这么的善良,怎么会遭遇这些事?顾廷森护短地问:“福团,有没有人欺负你?!”

福团委屈落寞地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没、没有。”

顾廷森循循善诱:“福团,你之前说你在去年春花家前,还有哥哥姐姐,那里的哥哥姐姐对你好吗?”

福团都快把衣服给搅烂了,支支吾吾地说:“都……起初深哥哥对我挺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对我也不好了,枫姐姐一直不太喜欢我,可能是福团和她没有缘分。”

“楚枫?”顾廷森记得梦里这个名字。

福团微微愣住,不知道顾廷森怎么知道楚枫,她咬着唇瓣:“你怎么知道枫姐姐叫什么?”

顾廷森笑了笑:“你刚才不是说我是你的哥哥吗?哥哥自然什么都知道。”顾廷森牵起福团的手,“以后有哥哥在,不会叫任何一个人欺负你!”

顾廷森心中的福团,那就是一个受欺负却善良的福团子。

顾廷森和福团走啊走,顺着路走到三岔路口,楚枫家就在三岔路口的斜上方。这时候,楚枫家也还没睡。她们补完房顶,又把白佳慧、三妮接过来。

白佳慧三妮分了家还能待在年春花家的原因,就是白佳慧当初帮着修房子、补房子,那房子确实有白佳慧的一份苦工。可房子垮了,白佳慧总不能再跟着年春花一家投奔亲戚吧?

说分家那就是真的分家,不可能气节她占了,苦她半点不受。分家就是会有许多不便利,白佳慧看得清清楚楚,也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经历了一天的风波,现在白佳慧、陈容芳反而没什么睡意,楚枫楚深还有三妮也不太想睡,几人坐在屋门口聊天。

谈话的声音刚好能被风吹到三岔路口,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正好能被顾廷森、福团听到。

白佳慧坐在小板凳上,把衣服拢紧,又给三个孩子理了理衣服,才苦口婆心道:“三妮,小枫,最近这段时间我们都太忙了,没怎么和你们说话,但你们始终要记得,妈妈永远是最爱你们的。”

她的眼睛有些红,脸上每一根皱纹都诉说着凄楚。

楚枫心知肚明,白佳慧这是想起了楚学文和楚学武,才伤感得有此话。

白佳慧擦干净眼泪,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僵硬,连忙转了个话题:“我是要说,你们身为女孩子,在咱们乡下,女孩子和男孩子不同,乡下这边的风俗就是有这点不好,男的惹出了事,叫做风流。女孩儿却不一样,要被人戳脊梁骨。”

楚枫和三妮若有所思点头。

白佳慧说着今天发生的事,作为母亲、作为婶婶,她必须拿事例出来教自己的孩子:“今天那个福团,因为给大壮帕子,大壮不接,就嚎啕大哭。她之前对小深也是这样……“白佳慧摇了摇头,”你们奶奶是个脑壳木、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根本不会说福团的不是,但你们要知道,福团的那种行为是错误的。”

“她这些行为举动,都不合时宜,现在小还好,如果以后长大,还是这个性子,其余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长大了些,那些男孩儿更不像是小时候这样单纯,想着能占一点便宜是一点,女孩不理他们他们尚且会跑来死缠烂打,更别提女孩儿主动找他们饶舌,女生处在这种情况下,就很危险了。”

白佳慧说了一堆自尊自爱的话,教导两个女孩儿。

年春花捧着福团,福团的一切都是对的,白佳慧只担心孩子们没有分辨能力,见福团那样也能被夸赞,就以为那种事是对的。

至于白佳慧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原来,在那件事发生后,白佳慧已经洗完衣服,提着桶回去,可她在外边隔着光,见到楚学文、楚学武两个人打大壮,那颗心就伤到了底。

当初白佳慧分家,年春花给了白佳慧多少气受,可楚家兄弟就像是看不见,因为一个福团,倒是生出了和人打架的心思和勇气。

白佳慧心寒呐,要是在她富裕、温饱不缺的情况下,白佳慧也能生起心思好好教导两兄弟,可她现在太穷了,她在晚秋的水里洗衣,两手冻得通红,三妮帮着她拧衣服,手上都起皮了。

贫困时,人的心格外清醒。白佳慧这颗心被楚学文二人插了千刀百孔,根本没有力气进门。

她的心越来越偏向三妮。

现在她也这样教导楚深:“你妈妈吃的苦多,你也只有这一个妹妹,千万……不要像学文学武那样,为了一个福团,亲妈亲妹都不要了。”说着,白佳慧肩膀耸动,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容芳连忙去安慰她,可她再巧舌如簧,能舌灿莲花,又怎么安慰得了一个母亲受伤的心?

夜风把一个母亲痛苦的哭声吹到顾廷森、福团的耳朵里,伴随着白佳慧把之前的种种不公给抖落出来的声音。

明明是冰冷的秋天,福团臊得脸皮都红完了。

倒贴、不自尊自爱、搅得一家人为她打架……这些话居然是在说她?偏偏福团还没法子反驳。

她尴尬地不敢再往前走一步,那双比年春花家所有孩子穿得都好的鞋被她磋来磋去,左脚脚尖磨磨右脚脚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廷森则是根本没想到,诸如倒贴这样的词语,会和他心中冰清玉洁的福团妹妹联系在一起?他更没想到,他以为受了大欺负的福团,天天吃鸡蛋、喝糖水,糖水喝得牙齿都长了蛀牙,而另外的乡下女人,却被逼得宁可分家。

现在是深夜,那个乡下女人在那里哭诉,并不知道他和福团能够听到。

意思是,这个乡下女人很有可能真是有感而发。

顾廷森下意识看向福团,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他做梦梦到的福团,是真正的福团吗?顾廷森看向夜风里的福团,福团仍然白得很,圆得很,一看见福团,顾廷森又生出一种保护欲。

福团这么善良,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那个乡下女人,就是思想愚昧,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搞那一套呢?城里女学生都穿短裙了,福团想和哥哥们玩又怎么了?

这怎么能叫做倒贴?

不行,不能让她再败坏福团的名声。

顾廷森想到这里,拉着福团的手,穿过三岔路口,来到楚枫家门口,他和福团踩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泥面儿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大声,楚枫等人望过去。

顾廷森双眼晦暗,扫过这几个乡下女人,清清嗓子开了口,带着些不悦:“你们敢在背后编排福团?”

白佳慧、陈容芳等人:这个晚娘脸的小孩儿是哪儿冒出来的?

白佳慧和陈容芳都是大人,一辈子经历了不少事儿,见到顾廷森这么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故作老成,牵着福团的手一副来找她们算账、做护花使者的样子就想笑。

她们之所以拿福团来教育孩子,是因为和福团朝夕相处,年春花无脑护着福团的一切,她们担心自己的孩子学坏。

而这个小孩儿,今天才跟着叶工来到第九生产队,他知道什么啊?

白佳慧现在满腹伤心、正在气头上呢。这年代的大多农民都老实本分,不像后世那样商品经济大行其道,人人都想着巴结。再加上前些年发生的一些事情,这个年代,阶级的差距,其实是最小的。

所以,白佳慧压根没鸟顾廷森是叶工带来的孩子,不管他是不是有啥背景,直接说道:“我这是编排福团?我说的是我亲眼看见的事,我和福团天□□夕相处,进一个家门,之前在一个锅里吃饭,我不了解她做了啥?”

“你今天第一天来第九生产队,你知道这真相吗?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当护花使者了?”

被不客气说教一通的顾廷森:……

顾廷森今天在几个乡下女人这里,接连受挫。之前在京城,别人顾及着顾廷森的背景,顾廷森那阴沉沉的眼一看,别人就给他三分薄面。

可是,在第九生产队的乡下疙瘩,俗话说强龙还难压地头蛇呢。你顾廷森家里的背景再大,在这个浅滩也施展不开呐。

顾廷森装逼不成,反被当成捣乱的小屁孩儿,现在他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这时候,陈容芳也看不过眼白佳慧的遭遇,冷冷说了句:“小孩儿,你与其在这里和我们闹,不如问问福团有没有这些事?我们乡下不比城里,乡下挨家挨户,我和佳慧今天要是没根没据说一个孩子的是非,叫我和佳慧天打雷劈,你尽管出去说我和佳慧说了福团,要是我俩说得有错,邻居自然会戳我们的脊梁骨。”

顾廷森被她话语中的坚定决绝弄得心里打鼓,他下意识看向福团,福团局促地低下脑袋。

那些事……她确实做过,只是,她觉得没有二伯母说得这么难听。

见福团不回答,顾廷森心道遭了,但顾廷森觉得福团说不准是被设计了,于是顾廷森紧抿薄唇,拿出城里人的做派来:“总之,伟人说过,我们是一个大家庭,要友爱互助,强的兄弟姐妹要帮助弱的兄弟姐妹。福团身世凄惨,来到了第九生产队,第九生产队就应该好好对待……”

他这是拿话来给自己充面子呢。

好像编点伟人语录,就能把别人镇住一样。

楚枫在一旁看着都想在心底冷笑,从她见到叶工、顾廷森的时候,就认出了顾廷森的身份。

他就是福团未来的大靠山、也是福团的老公,福气文的男主角。顾廷森和福团的缘分始于梦中,绵延至现实。顾廷森一路狂护福团,他的性格是典型的宁可为福团负尽天下人,不可天下人欺负福团一指。

在第九生产队这段时间,顾廷森靠着自身冷冰冰的气质、神秘的背景,对每个敢对福团有丁点儿不敬的人都给予惩罚。身为女配的楚枫更是被顾廷森踹、打,掐。

福团被护得白白嫩嫩圆圆润润,女配楚枫留下两行热泪。

但,那是福气还没被打破的世界。现在这个世界,福团的福气多了限制、大大减弱,最近的一次事迹就是花婶当着众人的面对福团破口大骂,但是,之后花婶并没有一点倒霉的迹象。

为什么?楚枫猜测有两个原因。

第一,当时福团忙着让楚志业救大人物,给家里招来好事儿,没时间管花婶儿。第二,当时花婶骂福团,是因为福团大哭,楚学文楚学武找白小梦爸爸的麻烦,整个事情,花婶骂得有理有据,所以福团的福气不大戕害得了花婶。

同时,第九生产队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儿,齐心秋收、共抗鸡瘟、换队长风波等等……这些本来该由福团的“福气”解决,众人跪拜福团,最后却由全队人齐心协力渡过去了难关。

这也就导致,现在的第九生产队是人心最齐、最不信福、不信命的时候。人一旦想着靠自己,不靠别人,脊梁骨就不会弯,就自然不会理顾廷森那套装逼、威胁人的做派了。

这也是顾廷森接连装逼失败的原因。

但楚枫觉得不够,顾廷森身为福气文男主,他睚眦必报,为了福团是能犯法的。

顾廷森家里的背景也确实大,楚枫担心将来顾廷森按照福气文的路子长大,一步步清算曾经和福团作对过的那些人。楚枫想一想,在福气文里,顾廷森所在的家族经历过一次风波,当初顾廷森掌控家里的大权也几经波折,最后福团的福气又帮了大忙,那些比顾廷森优秀的人全都折戟。

而现在,楚枫想试一试,那位叫做叶工的老人,如果在顾廷森十一二岁还没变得老奸巨猾时,看穿他这个人的心狠、色厉内荏,以后他的家族,还会不会让顾廷森进入核心圈子?

楚枫想到这里,说试就试。

她见福团穿得不算厚,鞋底踩得全是泥,立刻大声说:“福团,你今天不是生病了吗?怎么穿这么薄,大晚上的在这里?”她看了看顾廷森,瞳孔一缩,“奶奶这么爱福团,一定不舍得福团大晚上一个人出门,是不是你把福团拐出来了?”

一个拐字,用得就很灵魂。

乡下谁不怕拐子?一没监控,二没保安的。这个年代确实干啥都要用票,拐子拐了人很难跑远不假,但是,拐子有拐子的方法。

拐子有药,把那药给被拐的妇女儿童一吃,妇女儿童就睡着了,他们就带着她们去山上,翻山越岭地出去。到了买家之后,买家也丧尽天良得很,就把拐来的妇女、儿童关在屋里,不许出去见人,慢慢的磨。

起初没有布票这些,那就少穿,穿家里其余人的衣服,总之拐子的糟污办法,多得很。

因此,一说到拐子,白佳慧和陈容芳也不管叶工是不是什么专家了,第一天来生产队的人,要是故意装的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白佳慧和陈容芳现在再不喜欢福团,可做人的良知在,哪能看到福团真被拐子拐走呢?

当即,白佳慧和陈容芳就走上前来,一人拉住顾廷森的膀子,一人拉着福团,同时大声问:“到底咋回事儿?”

顾廷森、福团:……

这儿的动静也惊出了一些还没彻底睡下的队员们,一听到“拐”这类字眼,哪怕是睡下了的人也得强撑住眼皮爬起来帮忙。

宋二婶、方婶儿还有一些男女队员们拿着家里的菜刀就出来了。为啥是菜刀,因为这年代集体劳作,加上之前炼钢铁的事儿,虽然家家都有自留地,但是,不是所有家庭都有农具。农具大多都在生产队,队员们每天上工完,下工就得还回去。

乡下常见的模式是:一个大家庭,娘老子有锄头,之后儿子们要是分了家,也大多在娘老子房子旁边建房,每到要用锄头的时候,就厚着脸皮过去借。

要是受宠的儿子儿媳,娘老子就高高兴兴的,还帮他们用磨刀石把锄头磨得光溜的。要是不受宠的儿子儿媳,那就惨了,娘老子会扯着一副长脸,说教半天,才把锄头给他们,儿子儿媳拿到锄头,如蒙大赦,赶紧鞠躬弯腰感谢一番后去种自家的自留地。

现在,宋二婶等人拿着菜刀出来,把顾廷森、福团给围住。

顾廷森哪儿见过这阵仗,阴沉沉的脸都差点龟裂,对着大家解释一番,诸如:“我只是带福团来散散心。”

别人问:“你和福团今天第一天认识,你咋就能和福团这么熟?是不是故意套近乎,想拐人?”说话的这个大爷一把把福团捞过来,同时没忍住,瞪了眼福团。

这小孩怎么回事儿?长得白嫩圆润,难道脑袋也跟那猪脑袋似的?大晚上的就敢和刚认识的男的出去逛?这是乡下啊,又不是城里,城里人多,乡下人少,黑灯瞎火的可危险了。

顾廷森还在解释上一个问题呢,又有人问:“你们走这条路口是不是为了上凤凰山?”

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问,顾廷森为了不被当拐子打死,也顾不得摆出副阴郁晦涩的样子,不厌其烦解释:“不是,我是因为听到有人编排福团,我就……”

不等他说完,就有人问:“你才来生产队多久啊,你就知道这儿的情况编排不编排了?”

“撒谎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甚至有脾气爆的直言:“看他这一脸阴沉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在这里一团乱的时候,叶工、叶昀之也被闹来了。刘添才好一顿解释,才算安抚下众人,说明白人家叶工真是专家。

这场闹剧总算落寞,刘添才抹了把头上的汗,实在没忍住看向福团,咋每次这个福团都能惹出一摊子事儿来?

要么是她有福,要当仙女了。要么是她被欺负了,哭嚎了,有人要给她出头……要么是她和认识一天的人深夜出来轧马路……刘添才抹了把脸,他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碰见福团和年春花这俩人。

他真是宁可给猪配种,都不愿碰到这俩搅事的。

虽然闹剧落幕,但在叶工心里,这事儿可没完。

叶工带着叶昀之、顾廷森回学校——他们没有住的地方,只有公社一队才有招待所,但是,第九生产队离凤凰公社一队的招待所很远,走路起码两个小时。

叶工三人就住在第九生产队的教室宿舍。

顾廷森阴沉着脸,还在复盘刚才的事儿呢,他觉得他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楚枫,正在想着怎么对付这个敢欺负福团、和自己作对的人。

他也就没看到,叶工走在他旁边,历经世事沧桑的眼中镌刻着浓浓的失望。

顾廷森,有些不堪大用。

他让顾廷森送钱去给楚志业,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顾廷森看起来性子阴郁,不讨人喜欢,叶工想让他多学学和人相处之道。

看起来,不讨人喜欢不算什么大问题,可他都阴沉到让人一见就防备了。

在乡下,别人不喜欢他也许不是大事,可是在其余地方呢?天下家世好有背景的又不止顾家和叶家,看看哪个从政从商的人不是待人接物都井井有条,让人如沐春风?这个世道,你顾廷森一个人玩得转吗?

顾廷森倒好,让他去送钱,把别人家的小孩儿拐出来散心,还不知轻重、不分对错阴这一张脸,为了一个小孩儿去指责第九生产队的队员。

他也不想想,强龙难压地头蛇,到一个地方,就要守一个地方的规矩。看起来第九生产队只是一个小生产队,可是如果顾廷森和队员发生冲突,队员们失手打死了他呢?

天高皇帝远的,他哪儿来的胆子和队员发生冲突?

叶工身上强压着怒气,叶昀之看看叶工,又看看顾廷森那副神色,他笑了笑,终究什么也没说。

可惜顾廷森现在满心都是替福团出头,哪里还能猜到叶工的心思?他更不知道,叶工心里给他打的分,又低了不少。

这些分数,直接关乎了他的未来。

喧闹的一夜彻底过去,白日来临。被狂风暴雨洗涤过的天反而更显得干净明亮,空气中散发出清新的泥土青草芬芳。

到了白天,楚志国等队员赶紧去播撒种子,天时不等人,种子再不洒下去,到时候没有收成,来年就难过了。

陈容芳照理也该赶紧争取去上工,但她思前想后,给副业队队长说了一番话,副业队队长刘全听完她的话,沉思一番,立刻带她去找刘添才。

刘添才擦着头上的汗水,看着远处被大风大雨冲刷的土地,问:“怎么回事儿?”

陈容芳说:“队长,蚕在冬天是不上茧的,要变成蛹。今年虽然还没到冬天,可几年的晚秋特别冷。我想,应该尽可能快的让蚕上茧吐丝,要是迟了就不好了。”

蚕不吐丝成茧,这次副业队的蚕就相当于黄了,根本没人收购。

要知道,蚕蛹虽然也是一味药材,甚至还有人吃蚕蛹,但是,在凤凰公社、在这边的县城里,收购站只收蚕茧。别人最开始给队里下发蚕种,为的就是收蚕茧,不是蚕蛹啊。

刘添才不太懂蚕,但他看陈容芳和刘全的脸色,果断决定相信专业人才:“现在咱们怎么办?你们说,需要多少人,我这边都拨给你们。还有张成,张成也会帮着你们。”

刘添才思来想去,今年要想补齐种子、农具的亏空,开源的财路就在这副业上!这小小的蚕,也许能变成金疙瘩。

陈容芳道:“人的话,要不了太多……”她徐徐说出自己的打算,刘添才仔细听着,还叫人赶紧去找张成来。

今年,第九生产队是受穷还是腰包鼓,就全看这蚕了!

另一边,队员们也不是傻子,尤其是老一辈的人,手里的种子洒下去,新的农具用着……用得高兴的同时,也不免犯嘀咕,今年不知道生产队能余多少钱啊?

花婶在地里和方婶儿说:“唉,今年看样子,生产队都没得什么钱,咱们更是不要想变成进钱户了。我那孙孙还说,明年升年级,老师叫买钢笔,买墨水呢。”

现在一看,买什么买哦,拿木炭写字算了。

方婶儿也说:“可不是嘛,唉,不知道该咋办。”

这些风言风语,年春花自然也知道,年春花美滋滋地抽出叶工给的信封,钱,钱,都是钱啊。

她觉得,这个人救得值。年春花高高昂着头,觉得自己比穷鬼强了,她和花婶的梁子现在是越来越大,年春花故意对着方婶说:“钱难赚,屎难吃。要不说我家有点子星宿在呢,福团啊也是灵……”她又赶紧打嘴巴,“唉,瞧我这张嘴,说了这些你们也不信。”

年春花故意朝花婶儿那边乜斜眼睛,把声音提得高高的:“反正,这事儿啊,就是强!志业机灵,要不那么多人,咋好事儿只给了志业呢?”

这副做派,让方婶儿都恨不得一脚把年春花踢飞。

在受穷的人面前炫耀,犯不犯恶心啊?

花婶儿则一点没生气,她可刚从路上过来:“春花儿,你咋还在这儿扯龙门阵哦?你家的李秀琴哭着从卫生站回来,到处找你拿钱呢。”

“啥?”年春花一愣。

哭着、从卫生站回来、拿钱?这几个字组一起怎么这么吓人呢?

花婶儿道:“说是你家志业的手伤到神经了,要转去县医院看看,还有,以后都做不得农活,出不起力了。”花婶儿也学着年春花那副样子扎她的心,“你说,这坏事儿咋就只给了你家志业呢?”

花婶儿依样画葫芦,也不能让年春花好过了。

年春花听完花婶的话,一下就像是被重锤击打了似的,半天反应不过来。花婶儿不会是骗她吧?可花婶儿再嘴贱,也不敢拿这事儿开玩笑。

别人差点以为年春花被吓惊厥,正想去掐掐她的人中,年春花忽然嚎生嚎死大喊一声,眼泪长流,一拍大腿:“志业啊!妈生你的时候你好好一个人,现在咋能这样啊?”她丢下地里的活儿,赶紧跑去找李秀琴。

一路,年春花是跌跌撞撞,把地里踩得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的,这时候半点不敢戳别人心窝子了。

人这一生,谁能没个起起落落,看见别人倒霉就去嘲笑别人,这种回旋镖,早晚扎自己身上。

年春花心如刀刮,志业,好好的志业怎么能变成半残呢?

上辈子志业可是一帆风顺,钱多,身体也好,除了最后那段时间,志业莫名有点低沉外,其余时候志业都是大老板。怎么现在志业的手出问题了?

上辈子断腿早死的不是志国吗?

年春花不懂,楚志业当初救叶工没出现问题,那是因为上辈子楚志业成了去领种子的带头人。他做啥都心里有底,让其余队员给他打下手,他自己摘桃儿。

可这辈子,楚志业彻底依靠福气,大而华之,反而将贪婪、懒惰、奸诈、花花肠子一堆尽想着歪门邪道的品性彻底暴露,被生产队和领种子的队伍排斥在外。楚志业一路猥琐小心,见谁都像是要和他抢功劳。

所以,才有了他见到石头就迎面上冲的举动,他怕再不冲快点儿,自己救不到大人物,那好事儿就又成别家的了。

为了福团预见到的福,楚志业拼了!

那可是石头,不是豆腐。楚志业为了抢功这么莽撞地冲上去,被石头砸了个正着,没被石头砸穿脑袋,已经是不科学的“福气”在发挥作用,可是,那石头从脸上滚落,砸到手上,伤了他的手部神经。

这就是成也是福,败也是福。

年春花哭着赶到卫生站,叶工也在。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