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咸毓从来没有料想过自己会经历这种事情。
这种连饭都吃不上的事。
她不是想吃山珍海味, 也愿意用劳动所获。但是她不接受这种要挟。
灰袍男子见她挑明了话之后,仍是神色淡然,他脸色依旧苍白,此刻也没有显露什么喜悦来。
“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
他淡淡地说道。
咸毓皱着眉头:“这句话还是原封不动送给你吧。早知道你会生病, 你当初何必不好好吃饭?”
灰袍男子:“……?”
咸毓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 语气中带着愤怒:“你自己不爱吃饭,还不许我吃?你蛮不讲理。”
灰袍男子挑眉睨了她一眼:“这世上还有永远真心诚意与人讲理之人?”
她说这话倒是天真了。
咸毓跟着说道:“那也不是你说了算。”她最后瞪了他一眼, “我这人呢, 吃软不吃硬,你若是逼我,那必定是成不了事的, 你自己掂量着看吧。”
说着她就往里间走去了。
早死晚死不都是死。她虽然没想过自己是被饿死的,但真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 她早就想通了。
咸毓没管这些人,愣是饿瘫在**,半饿半睡的打算就这么挨过去。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灰袍男子接踵而至的手段。
正当她快要忽略饥饿迷迷糊糊再次睡过去的时候, 屋内隐约间飘来了食物的香味。
咸毓一开始以为自己饿得出现了幻觉。
但接着她也反应了过来。
……肚子里响起了响亮的声音。
咸毓在**辗转反侧, 感觉那外面食物的香味越来越涌入里间了, 甚至是前仆后继地钻入她的鼻中。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咸毓萎靡地再次套上厚厚的外裳, 默着一张脸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果然灰袍男子就坐在那里, 圆桌上摆满了吃食,都是新鲜出炉热腾腾的样子, 闻起来的香味格外的诱人。
这么好吃的东西摆在他的面前, 他却无动于衷, 一点儿都没动用筷子。
咸毓走上前, 跟圆桌保持了点儿距离,她嘴角落了下来,问道:“你故意的吧?”
灰袍男子倒也不反驳,神情自然地说道:“只需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说你故意给我一件春季的衣裳吧?”
灰袍男子一愣,倒是回道:“这是粗枝大叶的下属未曾留意到的点,”他轻哼一声,“若是说出真话,稍后便再去找一套新的来。”
咸毓现在才不听他的什么承诺了,她上前,在桌旁坐了下来。
灰袍男子有些诧异,没想到她一下子就答应了?
他狐疑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
“没错啊我就想吃霸王餐!”咸毓恶狠狠的口气,“你方才不是说你不讲道理嘛,你不讲道理我还讲什么?”
她拿起筷子就打算朝桌上的美食冲锋陷阵而去。
但是当她刚要动筷子的时候,一旁就横出了另一双筷子,灰袍男子像是不费吹灰之力似的,轻而易举捏着一双筷子,将她的动作夹住了。
咸毓怒目而视:“你不要太过分。”
灰袍男子面无表情:“办差事时,放肆了些也是情有可原。”
他日她若是留在了王爷的身边,他自然也能对她卑躬屈膝。
咸毓转而伸出左手,直接去拿桌上的大鸡腿。
就在她的左手冲过去的时候,他那双筷子又闪过来夹住了她的手指。
这时她才感受到他操纵筷子的力道有多强了,夹得她手指好痛,条件反射地想往回收。
灰袍男子在心中腹诽她竟如此不雅,但见她收手了也松了筷子。
咸毓揉着自己的手指,额角也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她闷声不再说话,就这么坐在那里垂头揉自己的手。
灰袍男子转过头来,冷冷地说道:“想好了吗?”
咸毓抬头:“你想好了吗?我说过我吃软不吃硬的,你若是好好招待我,我或许能更好说话些。”
灰袍男子摇头:“我历来是喜欢动用酷刑的。”
他此话中已经带了警告之色,咸毓也不是没有听懂。
她眨着眼敷衍地应了一声:“你不给吃饭的确是酷刑。”
灰袍男子轻哼一声。
她这话倒是有趣。
但接着却听她说道:“你这样作为,我要举报你!”
“……?”灰袍男子问道,“你难不成要朝王爷说我的不是?”
她想检举他?
咸毓不置可否。
在心中呼唤着系统。
系统:【干嘛?】
咸毓:我要举报!
系统:【你受什么刺激了?我们这边没这项功能啊。】
咸毓:我吃不到饭我要抓狂了。
系统:【啧啧啧啧啧~】
没想到她还挺有骨气的嘛?系统插科打诨道:【人家胁迫你什么了?你好好回应他不就行了?】
咸毓:我不!
死前还要受要挟,咸毓宁愿躺平直接死了算了。
说起来这也是最后一段时光了。
咸毓就随便和它又唠了几句:你能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会饿死?
系统:【……?】
咸毓:?
系统:【我就想不通了,你好好配合对方难道很难吗?】
咸毓不说话了。
系统觉得她心里在为某人着想吧?所以才坚持到现在。
【行吧,要不我帮你说几句?我发出来,你跟着我发的台词会会他?】
咸毓目光盯着桌上的美食,然后又看了一眼灰袍男子。
灰袍男子见她看他,也回看了她一眼:“想好了?”
系统:【嗯,我想明白了,先前是我自己作茧自缚,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问吧,凡我所知,我绝不隐瞒。】
咸毓:……
系统:【快呀你!】
咸毓白了一眼:“嗯?你还没想明白?我觉得你就是在作茧自缚!我能有什么不能说的?要说我早就说了!”
系统:【!】
灰袍男子:“?”
系统:【你干嘛呢?能不能好好说话?!】
咸毓低声抱怨道:“你干嘛呢?能不能好好说话?!”
灰袍男子皱着眉:“我未曾胡言过吧?”
他真的算是好好招待她了。
若是旁人,他早就动刑撬开嘴后灭口了结了。
系统急了:【哎?你是真笨还是假笨?!】
咸毓抑扬顿挫:“哎?你是真笨还是假笨?!”
系统:【……】
灰袍男子:“……?”
系统呼哧呼哧地气到了。
灰袍男子亦是有被无辜骂道:“我自认不笨,经美人你何出此言?”
咸毓双手抱胃:“你又叫我经美人你还说你不笨?”
灰袍男子:“……”
系统疑惑:【你干嘛挑衅?】
咸毓疑惑:“你干嘛挑衅?”
系统:【……】
气死了!
灰袍男子一愣,回道:“事已至此,日后你唯一的出路是如何想必你心里清楚。”
他这话说得,咸毓一点都听不进去了:“你画什么大饼呢?早死晚死都不是一死吗?你不给我吃饭,就不怕我成了饿死鬼来找你?”
真的服了他了。
他就是抓住了精髓。手段烂不烂没关系,只要对她有用就行了对吧?
灰袍男子摇头:“眼下倒是见识了你的顽固。”
系统:【是啊是啊,他这句话说得没错。而且我发现哦,怪不得你只是个十八线演员,你这看剧本的领悟能力实在是太差了!台词难道就是这么照着念就行了吗?你等着,我给你填充讲戏的内容——】
咸毓正还在回复灰袍男子:“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固执?”
系统:【停!我知道你要讲什么,但你能不能口气柔和一点儿?不要跟人整得这么一言不合。】
咸毓:我都饿得没几口气了,难道不温和?
那是虚弱不是温和。
系统不理她的话了,它直接将新的稿件搬了上来,简直就是言传身教似的:【经美人秀美微蹙,眉眼间带着一丝哀婉之色,她说到此时,不由地心中触动,霎时间一股难抑的悲怆涌上心头,她目光流转,回想起了自己入宫至今的年月,顿时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同灰袍男子说道:‘可是你又怎知我也有我的苦楚呢?’】
灰袍男子正在回复咸毓:“还是莫再这般顾左而言他了。”
系统噼里啪啦的都是字:【有时候你们真当是不懂,作为一个女人的为难之处。我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我背负这么多?唉……我眼下身不由己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被你误会深重呢?】
咸毓听了一堆,提炼了一句:“你当然不知道饿肚子的苦楚,你从头到尾都是在误会我!”
系统:【……?!】
灰袍男子闻言后,仍旧不为所动:“我误会你?”
系统:【你……】
咸毓:“你……”
系统:【……】
啊啊啊啊啊!
累了!毁灭吧!
咸毓直接把这个啰嗦的系统忽略掉了。
她捂着肚子站起身,低头朝灰袍男子说道:“是你坚持想要一个你以为有的答案,但是在一开始我就回答过你了——我不知道。”
灰袍男子沉着脸,急速思索了几瞬后,抬眸看她:“是么?”
咸毓点头:“是啊。”
她心里打鼓,这个人真难缠。
灰袍男子放低了声音:“一个久居咸池殿的嫔妃,难道从未遇见过什么离奇的事?”
他仍旧不轻信她。
咸毓深吸一口气:“那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我这就给你讲符合条件的故事。”
她这话说得明显是胡话,但是灰袍男子却莫名松动了似的,竟然说道:“那你先慢用,稍后我再来。”
咸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
“说实话还是需信你一些的。”灰袍男子说道。
毕竟还有一层王爷的关系在。眼下他松了口 ,也是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如若她只是在同王爷在置气呢?
“我是说你吃了吗?”咸毓问道,“你想什么呢?”
灰袍男子:“……?”
“好吧好吧,你走吧。”咸毓脸皮很厚,直接坐回了凳子上开动了。
和这种不好敷衍的人打交道就是累人。等人走出门去之后,咸毓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暂时不管别的,只着眼于眼前的食物。
她一边快速给自己夹菜,一边时不时擦着自己脸上的大汗。心里面放空一切,不再想任何的事情。
今日又是热成火炉似的一天。
门外不远处的树荫下,灰袍男子眯着眼,看着坐在屋内正中央狼吞虎咽着的身影。
一旁候着的一名黑衣人问道:“您为何又许她吃了?”
灰袍男子沉默不言。
黑衣人继而说道:“那稍后……我等该如何……”
“竟然成了持久战,”灰袍男子突然开口道,“外面仍旧没有消息?”
“……是!”黑衣人一脸肃然地回道,“宫中仍旧风平浪静,宫外亦未张榜寻人。”
灰袍男子苍白的脸色被日光照得越发惨白,他幽幽地开口道:“这不就有意思了么。”
他也从未料到,简简单单的一件小差事会成了眼下这般古怪的动静。
在咸池殿当场阻拦之人是谁?他不知,因为他并未亲赴现场。那在宫外撞见了一队紧追不舍的人马又是谁,他亦是未来得及好好交手。
是以这经美人不见得是个简单的人物。
火热的慢风无孔不入。
咸毓填饱肚子之后自然不会呆呆等着人来问话,她直接又回**躺着了。
因为睡觉至少能脱外裳,她就能稍微凉快一点了。
虽然躺在没有竹席的床榻上的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杯水车薪。
她把桌上吃剩的几盘菜藏到阴面的墙脚跟那儿了,希望它们不要馊得太快。
至于别的她就无能为力了。
这处私宅虽然建得富贵,但是她被关在这里还是像是一间牢房似的。
她其实从来没有挣扎过什么。无论从他们出现,还是等待着自己的结果。
她觉得至少此刻的她是舒坦的,肚子不再受饿她已经非常知足了。
至于别的什么人什么事她还是不要想了。
可是……越是想要放空脑袋,脑海里却越是塞满了人。
她以前没想过和一些熟人道别,可为什么现在她渴望有一个和人道别的机会。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算了,不管别的了。她希望自己不在之后,至少是做到了不把楚蔽的秘密项目透露出去的信用度。
咸毓睡得很难受。
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她一边饭后昏昏欲睡,一边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瀑布似的,哗哗的直冒汗,她睡在枕头上的脑袋就像是蒸笼似的了,那么多的长发竟然差不多全都湿透了。
这那是等死啊,这是在蒸桑拿。
咸毓水生火热地蒸桑拿了一觉之后再次被叫醒了起来。
她不管外头等着她的那些个人,而是慢吞吞地起来,像是没了生机似的花了好长的功夫。出去前还去墙角喝了几口剩下的菜汤。
等她出去的时候,见到灰袍男子正坐在那里闲适地喝茶,身后站着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乍一眼见到她的模样时,眼中泄了一道惊讶之色。应该是没想到她会成了这幅样子。
是啊,咸毓现在哪管这么多,她热得都要把整套衣裳都沾湿了,哪还管自己乱七八糟的蒸笼头发。
反正就是一个无所事事只能睡觉的犯人罢了,她直接披散着头发,顶多在身后扎了一捆。
她走上前打招呼:“我这样子长得特别像是流放的?”
几个黑衣人皆是一噎。
灰袍男子放下茶盏:“看来夜里是不用睡了?”
瞧着白日够她睡的了。
可咸毓睡得并不舒服,她坐下来,瞅着他面前的茶杯。
“热茶。”灰袍男子好意提醒道。
她热成这般,必是喝不了的。
咸毓果然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她随意地望向屋外的方向。
灰袍男子随她张望,淡淡开口道:“想回后宫吗?”
咸毓一怔:“啊?”
他为什么这么问?
灰袍男子问这句,自然是在试探她:“回宫,还是,日后见王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咸毓完全不懂了。
灰袍男子皱着眉说道:“我不与你多言语纠缠,你若是宫中有人,我们此处是伺候不起你这尊大佛的。”
希望不要让他得知,如今的风平浪静实则是出于她的手笔。
咸毓一动不动。
她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确定说的是见“王爷”而不是见“阎王”?
她试着问道:“难不成你要带我去见你家王爷?”
灰袍男子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忽然补充道:“不过先得把事交代了。”
咸毓正等着呢,她坐了下来:“说吧,你想听什么故事?”
“故事?”灰袍男子幽幽地说道,“我的耐心已告尽,快说吧。”
咸毓看了一眼他身后凶神恶煞的黑衣人。
她斜眼看灰袍男子:“你想让我说,我住在咸池殿的这些时日,可有发觉什么不一般之处?”
灰袍男子没有接话。只是幽幽地看着她。
咸毓深吸一口气,呼了出来。
咸池殿里有什么事,她当然知道,因为楚蔽已经告诉她了。不仅如此,除了这一点秘密之外,她还知道太子妃对此有意,以及其他人等等。
她正在回想自己这段时光,从认识楚蔽、到接连前后同个别嫔妃打过交到的那些记忆。
咸毓目光放空,轻声说道:“你们来问我,只不过是因为你家王爷想知道太子妃在做什么。”
灰袍男子挑眉。
这经美人果然知道不少王爷与太子妃的事?
那她在王爷和太子妃之间算什么角色?
咸毓双手放在了桌案上,慢慢拔高声音:“你们王爷想知道什么,你们就替他去问太子妃啊!你们找我作甚?——我对你们王爷和太子妃的事情不、感、兴、趣。”
灰袍男子和黑衣人们皆是浑身一震。
这恩怨情仇听起来有些大啊?
不过灰袍男子仍是坚持问道:“既然如此,看来你还是知晓的。”
咸毓紧跟着问道:“我知晓什么?我天天在我自己殿里睡大觉,那太子妃找我玩我也不知道她存了什么心。倒是你们,你们擅闯后宫,把我一个嫔妃带出了宫,你们可曾料想过会不会牵连你们的主子?”
满室寂静。
灰袍男子垂头抬眸,幽幽地打量她。
咸毓在袖中的双手握起了拳头。
在这之前,她也没有这么明确过自己的立场,但是到了现在这一刻……也不是热过头之后的回光返照,她觉得自己难得十分清醒。
她接下来也不会犯糊涂。
“咳咳……”灰袍男子忽然咳了两声。
他取出袖中的锦帕,掩了掩嘴角,一脸病容的脸色布满了思索的神情,“那……可需我等将你送回去?”
咸毓紧握着的拳头有些颤抖,她淡定地问道:“你不是说我回不去了吗?”
“那你想回去?”
“难道你想让我回去?”
“这倒不是在下能决断的。”
“你到是第一回 自称‘在下’。”
几个黑衣人没想到三言两语之间,坐在中央的两个人就如此不肯相让了。
这时灰袍男子又咳嗽了两声,而后他伸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后,垂眸冷冷地说道:“动刑吧。”
“可……”几个黑衣人一惊。
可不是说这个经美人许是同王爷关系匪浅吗?
灰袍男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咸毓。
那又如何?真到万不得已的那一刻,王爷少一个红颜知己也不是什么大损失。
而眼前之人这一两日来,她越是得理不饶人,他便觉得越是可疑。
灰袍男子手里捏着锦帕,注视着仍旧坐着一动不动的人。
“你不问?”
咸毓抬眸看他:“我不都说了么,你不了解我。”
问什么?求饶吗?
不好意思:“我摆烂。”
说实话这一路以来挺累的了。
爱咋滴咋滴吧。
又到了太阳下山的时辰了。
西边依旧残阳如血。
血红一片的夕阳斜斜的照进门内,将门框都染浓了颜色。
咸毓有些发呆。
她发起呆来的时候很像原身经美人,不然她也不会拿到这个角色的工作。
而她发起呆来的时候还真的不会管现场还有谁和谁。
灰袍男子撑着桌案立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将要转身而去。
起先肯定不用他动手的。先关门让黑衣人审问吧。
黑衣人听命办事,让出他的道之后,便向咸毓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步子不小,只要走上几步之后,就能将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捉住。
就像那晚,他们能够轻易地抓起她跑着赶路似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咸毓也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能力反抗。
她正要跟刚才的系统道别的时候,黑衣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正在这时,突然一道破空划过的银光闪现——
刚要走到门口的灰袍男子脚步一顿,跟着扑过来掩护他的黑衣人一同朝一侧狼狈地闪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