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闷声之响后, 空盘碎开坠地,噼里啪啦地掉落在两人之间的地上,险些划到咸毓的手和胳膊。
满头菜汤的黑衣人缓缓地转过头来,带着怒气地质问道:“你!又!作!甚?!”
咸毓的双手还举在上空, 她迎着火红的夕阳日光, 呆滞地眯了眯眼。
“……”
最糟糕的结果出现了。
——他竟然没有被她敲晕!
“你……疼吗?”
咸毓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对着夕阳惆怅地说道,“瞧那太阳, 又大又圆, 就像一张圆圆的菜盘,只不过……太阳是火红又火热的,而菜盘子就如人心一般的坚硬。可是, 太阳那可是太阳啊,菜盘子却又那么的脆弱。”
黑衣人的脸色都黑了, 他气得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低头一看,那是碎了一地的瓷片。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指尖感受到了黏糊的湿意。
他将自己的手指举到自己的眼见,看清了自己的血迹, 几指摩挲了几下, 以异常冷静地口气, 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的这些废话——跟你的动作有何关系?”
咸毓迷惘地看了他一眼, 平静地说道:“外形很多时候只是个表象罢了。就像圆的, 就像……”
屋顶上那个身影。
外表?她说的是自己吗?!黑衣人地脸色极其难看:“还有什么要说的?你再说多少废话都掩盖不了你意欲谋杀我!”
说着他就拽住了咸毓的胳膊。
咸毓被他拖着往门槛方向而去。
其实眼下两个人都很狼狈。
一个满头菜汤还头破血流的,一个满头大汗蓬头散发的。
咸毓被他轻而易举地捉拿住了一只手的胳膊, 她没有极力反抗, 而是替他分析道:“我们出去会被射到的。”
“是啊, ”所以他必须挥剑劈开每一道射过来的箭才行。但是眼下, 拽着她往前走的黑衣人转过头来,露出凶狠的面色,“可眼下你到底是不是他们一伙的?!”
“我怎么知道?”咸毓真心回复他,“你们对我还可以吧,至少我蹭了两三顿饭了。”
黑衣人此刻已经不管她说什么了,他面目森冷了起来。她说的这些话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拉着她往门外扯:“只要将你拉出去试试便可了!”
她到底是不是与这伙人串通了的,只要拉着她出去看看那些箭还会不会射过来。
咸毓当然预料得到,在她砸了他脑袋之后,他怎么可能不起疑。
本来就是死到临头搏一搏的事情,她不会后悔的。
被这个黑衣人挟持到门口之后,终于离屋内灼热的空气远了一些,咸毓一边呼吸着较为新鲜的空气,一边和黑衣人一起不约而同地望向远处的屋顶。
那立着的人影还在。
在变大的落日前,他形单影只地站在屋顶上,此时仍旧拉着一张弓。
咸毓还是很热,毕竟身后就是正烧着的屋子。
她没有挣扎,但是嘴上又说了起来:“你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你倒怪起我来了?!”黑衣人的目光只顾着盯紧远处屋顶上之人的动作,
“你不是受命保护我的吗?”咸毓厚脸皮地说道。
黑衣人都要气笑了,他魁梧的身躯一动,像是捉一只小鸡仔似的,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身边,目光诡异地迎向不远处,冷笑一声:“他果然不放箭了!”
咸毓:“?”
黑衣人大笑一声:“你果然是他们的人!”
她败露了!
咸毓疑惑:“他们是什么人?”
“你不必装了!”黑衣人不顾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将手中的剑架在她的肩侧,“你以为一个盘子就能敲晕我?”
原来这两日她一直在骗他们!
“……”咸毓还真的有妄想过。
但是现在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垂眸看了一眼闪着银光的长剑,有些发呆。
所以,她是被这个人杀死的吗?
“只要他不再放箭,你便是他们想要之人。”
黑衣人又不笨。
咸毓两只手耷拉在身旁,有些好奇地问道:“那如果说,他放箭了呢?”
事已至此黑衣人没想过这种可能。
咸毓接着说道:“那你就是既误会了我,又使我们两个人一起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你少啰嗦!”黑衣人还是相信自己随时能够劈开再射过来的箭的。
“……我只是无聊探讨一下嘛。”咸毓弱弱地说道。
她设想了下去:“如果是你误会了我,你之后会跟我道歉吗?”
“道歉?”黑衣人冷笑一声,“我会跟你谢罪!”
他的双眼泛起了激动的目光。刀尖上游走之人面对刺激的境地自然油然而生出了一道兴奋感来。
他甚至目光中带上了挑衅。既像是对咸毓,又像是对不远处的身影。
可咸毓觉得他就是在浪费感情。
对面可不近,他们都看不见那道身影的脸,那么那个身影又怎能看得见他脸上的挑衅之色呢。
不过他挟持她的动作倒是足以证明了。
这回是真的要杀青了。
咸毓心中一片空白。
她甚至连悲伤都没有。
这令黑衣人有些分神。
不过这两日来也算是见识到这个嫔妃了,她许是只有在抢她吃的时候才会哭吧?
黑衣人也没有任何同情之色,他盯着远处的屋顶有些兴奋地说道:“他对准了。”
“那你不就是误会我了吗?”咸毓随口跟他搭话。
“他敢射吗?”黑衣人紧紧地盯着。
“你真的觉得你可以兼顾吗?”咸毓仍然好奇地问道,“话说我都不知道你的水平。”
黑衣人听着就气,他面色不善的警告她:“你既已败露,那就不必再装了!你果然有些火候,竟将我们瞒了两日。你们这些后宫嫔妃果然……”
他话还没说话,远处屋顶上方的身影突然满弓一松,一道急速的银光就此直直地朝他的方向射了过来!
黑衣人实则时刻提防着,他收回咸毓肩上的剑的同时就顺势回臂一挡,顺利地劈开了那支银剪——但是于此同时,他两身后燃烧着的屋顶上骤然出现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黑衣人挥手都来不及,就被双手举刀朝他门面劈上去的招式砍倒在地。
鲜血在刹那间飙了出来,喷溅了咸毓一脸。
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就这闭眼睁眼的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内,黑衣人已经轰然倒地。
……
热浪来袭。
一切发生的都极为迅速。
咸毓这才看清楚从天而降的身影的颜色是绿色的。
所以是这队青衣人马的统一装束的缘故……绿色当然在火红的夕阳下较难染成暖色调了……那先前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可由不得她再仔细思考,新来的青衣就被赶过来的几个黑衣人纠缠上了。
这些人往一旁缠打过去,咸毓才得空反应了过来,她低头看见鲜血糊了一脸的黑衣人,然后后知后觉地伸手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血淋淋的现实场面。
刚才还被她带着讨价还价的黑衣人就这么……就这么先她一步领盒饭了。
可这里不是剧组,这对于她来说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他在之前好像还是一个信心满满的人来着。
咸毓下意识地抬头重新望向远处的屋顶。
但是,夕阳之下的屋顶上却没了射箭那人的身影。
咸毓捏住自己一边厚厚的衣袖,胡乱地去擦自己脸上的血迹。
血迹混着她的汗水,粘得她一面袖子面目全非,幸好这是一件她讨厌的春装。
咸毓随意擦了一把之后,撸起袖子准备转身。可就在这时,灰袍男子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在她还没来得及反抗的时候,揪着她往屋里撤去。
咸毓这下是真的有点想不同意了:“喂!你别想不开啊!”
被烧成黑炭也不比被人砍死好到哪里去吧?
关键是还带上了她。
“经美人,我劝你还是莫要动弹了,”灰袍男子快速地将她揪进里屋,“否则我真将你留在这火海之中。”
一路之间,两人头顶上方的横梁都摇摇欲坠的了。咸毓被迫跟着他,铁打似的来到里屋的墙边。
“咳咳咳咳咳……”咸毓用另一边袖子捂着自己的口鼻,但还是呛得要死。
呃,她以为她和那些剩菜盘子都永别了,没想到命运般地又再次见到了它们。
灰袍男子也注意到了墙角的东西,他说道:“方才屋外我都看见了,经美人,你好演技。”
虽然他最后半句话咸毓爱听,但现在夸的还真不是时候。
咸毓正想替自己解释,可这灰袍男子并不会像好说话一些的黑衣人一样能对付几分,他不由分说地踹开一只箱笼。
那箱笼竟然是空的,被他一脚踹开之后,露出了光洁的墙壁。
咸毓已经意料到了,这面没有烧起来的墙壁背后应该有个洞。
“经美人,请吧。”
咸毓才不会拒绝呢。
留在屋里她只会被烧得热死,她比他还急着钻洞跑呢。
可惜这个洞一点儿都不长。
毕竟满京城也不是随便可以动土的。
所以两人没过多久就走出了地面,咸毓发现他们只不过是在这处私宅后门的院墙外面罢了。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咳。
灰袍男子将咸毓揪出洞口。
咸毓又热又渴地问道:“我们去哪?”
“我们?”灰袍男子冷笑道,“经美人,眼下你是你、我是我。”
“啊?”咸毓疑惑,“你的意思是我们各跑各的?”
话说他可是男主的手下啊,不会输的呀?
那为什么要落跑呢?显得好狼狈啊。
灰袍男子面色阴骘地扣住她的手腕:“事到如今经美人还是不必装傻充愣了,我的意思自然是你成了我的人质。”
咸毓反倒不是太在意这一点,她更在意的是:“难道你们输了?”
不是吧?
她觉得不可能。
灰袍男子:“……”
她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口吻?
“你的那些黑衣人呢?”咸毓忍不住问道,“你不管他们了?”
咸毓回忆刚才她见到的外面的场景,黑、绿双方队伍好像也没有一方压倒性的胜利吧?而是有点打得不可开交,才导致她独身了一会儿。
不过眼下她已经落到了灰袍男子的手里了,咸毓只有最后一句想说的话了,她问道:“结果还没出来,你就打算一个人撤了?”这也太冷血了吧。
灰袍男子觉得她更像是在混淆视听。
她是他眼下最为重视的人质,他自然是要看紧了她。
“经美人跟我走吧。”灰袍男子揪着她抬步往一边走去。
西边火红的天空已经渐渐变成了绛红之色。染红的云彩也渐渐交杂着黑红的变色。
就算已经离了着火的屋子之后,傍晚的空气中仍旧是热腾腾的气流。
依稀之间,院子里的刀剑交击之声仍然没有消停下来,随着两人离去的距离渐渐淡了下去。
“我们去哪?”被他拉着走的咸毓问道。
她可不想这么干走路,她绝对走不了太远的。
眼下两个呆过着火屋子的人,全身上下都染了不少的烟灰,狼狈得很。尤其是咸毓,脸上没擦干的血迹混着新流出来的汗水外加刚染上的烟灰,太过于灰头土脸了。
灰袍男子却没有及时回她的话。
可才走了没几步,他又猛地停了下来。
“喂,”咸毓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不会也不认路吧?”
她站稳了脚步,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墙边走出了一道青衣身影。
这人的装束同咸毓在门口近距离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只是这人脸上还戴着一张银色面具。
“调虎离山!”
灰袍男子已然反应了过来,他轻咳一声。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