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蔽没有应声。
咸毓觉得他已经听见了。
她放下车帘, 回头看自己身侧的木箱子。然后伸手把它抱过来,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外车的声响都是来往的行人和坊市的叫卖声,咸毓听得陌生,也不是太留意。
她还是更想聊天。
于是她又挪位子到门口的车帘旁, 对着外面驾车的楚蔽随口说道:“这马车好稳啊……嗯, 应该说你驾车真稳。”
比起前几天那些黑衣人的夺命狂奔、带得她在疾驰的马车内被晃得东倒西歪, 咸毓本来以为她都有坐马车的恐惧了,没想到楚蔽现在驾得稳稳当当的, 她一点儿都没有晕车的感觉。
楚蔽一手拉着缰绳, 一手捏着马鞭,回头看了一眼她。
咸毓继续说道:“要不回头你也教教我?日后你我便可以轮流驾车了。”
她抱着木箱子坐在车门框内,跟着马车的起伏摇动, 心里也轻快得很。
所以等到过了好久之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眼前的马车内空空如也,除了她和木箱子,连个包裹都没有。
糟糕了,因为这趟跑得太过于心急。
咸毓掀开车帘, 头顶的帷帽在车壁上随着马车的摇晃磕磕绊绊地轻撞着。
因还在京城内的街道上, 她说话的声音很谨慎:“我们是不是得置办些日常用具啊?”
楚蔽在前面回道:“你打开脚下的柜格看看。”
咸毓放下车帘, 挪开自己怀里的宝贝木箱, 找到他说的位子, 打开一看。
“诶,还真有耶!”她朝车外的楚蔽轻喊了一句。
里面有他们两人的三两套衣裳, 还有水囊之类的基础生活用品。因是夏季, 衣裳也占不了多少空间, 之后的厚衣裳咸毓觉得以后再说也不迟。
她合上盖子, 想了想后,再次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那个……”
楚蔽自然是都听得见她说的每一句话。
“怎了?”他没回头,驾着马淡淡地问道。
“……我们能再买些东西吗?”咸毓问道。
楚蔽回过头来问道:“你想买什么?”
咸毓笑笑:“想给你也买个帽子,或是斗笠之类的?”
她这不怕他晒着嘛。
“要是行的话,再买一双手套?”
楚蔽吁停了马,回身问道:“那你给我些银两?”
“……哦,哦!”咸毓连忙端来自己身边的小木箱,打开盖子,在最上面拿了一块银锭子,递给他,“喏,够不够?”
这……自然是太多了。
买一顶斗笠怎会要那么多?
楚蔽这会儿也意识到她是真不知市面上事物的价钱。也不知这是祸还是福。
他接过银锭,说道:“你稍等片刻,隔壁就是东市。”
说罢跳下了马车。
……
不一会儿楚蔽就回来了。
除了他头顶上的斗笠,他一手拿着一副手套、一手拿着一个黑布包裹。
他掀开车帘后,就将手上的东西都递给了马车内的咸毓。
“啊这手套也是给你戴的!”咸毓立马说道,“我怕你驾车晒着手。”
楚蔽眉眼愈发柔和了些:“嗯,那这你收着。”
“什么呀?”咸毓接过黑布包裹,打开一看,发现都是一些女儿家的东西。
看来他是用心了,专门替她考虑了这些。
没想到他这人还挺心细的嘛。
“对了,”咸毓再次来到车帘背后,问道,“这里是东市,因此我们是往东边跑吗?”
楚蔽不在意东西南北,他回头问了一句:“你想去何地?”
“唔……我想想啊。”咸毓对于东西南北是没有概念的。
楚蔽慢慢驾着马车,对身后说道:“你若是想回去见娘家人……”
“啊不不不!”咸毓立刻否决道。
她一点儿都没有这种想法,她和那些人一点儿都不熟。
而且,她回道:“我们去了之后不就连累他们了嘛。”
“我想到了!”咸毓说道,“我们去北边吧?因为北边天儿凉快些?”
瞧这天热的,她觉得她这主意不错。
既然他们两个都没有明确的目标,那一路往北还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楚蔽闻言吁马,拉着缰绳将马车调过头来,往城北驶去。
京城是真的大,在楚蔽重新调转方向之后,咸毓就算不认路,也对着一路穿过的街道简单细数了一会儿。
总之就是很大。他们的马车驶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个城门附近。
而楚蔽跟她说,这还只是内城门。内城门外还有外城门。
虽然内城门的守将是认得楚蔽的,但楚蔽简单易了容,而守在城门下的也是守将的下属。
楚蔽下了马车,牵着缰绳在城门口排队。
他因带着斗笠,若不抬头,也见不到前面的百姓。而他本也不甚留意前面的各个百姓。直到他随意抬头时,在人群深处瞧见了一个格外熟悉的身影。
楚蔽转身对着车帘背后的咸毓说道:“我去登记。”
“哦。”咸毓连车帘门都没有打开。
她有点儿紧张。
她觉得现在是较为关键的时刻,希望他两过过过!
楚蔽走到城墙根下,脚步不停,径直沿着城墙往深处走了一会儿。
此处树荫茂密,浓绿的枝叶间结起了不少蜘蛛网。
因在进出的城墙附近,也没人会有闲情逸致过来散步。
无姬随手挥了挥蜘蛛网,跟着来到角落里。
他也很无奈啊,他跟过来也不是、不跟过来也不是。
他噘着嘴说轻声道:“陛下,万内侍已经知道了!”
毕竟是在京城内,陛下突然要走,他们的人进宫禀报万内侍……一不小心禀报得太快了,导致一来一回,他还能在内城门口逮着陛下……呃,追上陛下!
“嗯,知道了。”楚蔽面色淡然地回道。
只有这?无姬很是无奈:“您真要走啊?”
经美人不知情,情有可原;可陛下竟然顺着经美人的想法走?
无姬知道的不多。他反正是不懂的。但他也隐约懂得,陛下应该也不是不顾后果的人。
楚蔽闻言问道:“万良不愿意?”
无姬不用点头,直接回道:“万内侍肯定是眉头皱得老深了……他……”
楚蔽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
无姬还在那儿挤话:“他今日倒也不是极为反对的脸色,反倒是……”
楚蔽其实已经猜到了。
“哎陛下,万内侍不就一直都是那些话嘛。说什么他年纪大了,帮衬不了陛下多少年了,若是他不在了,陛下不知会不会忙不过来……”
言外之意不就是……也不怎么愿陛下出走的意思嘛。
但楚蔽并无动容,他神色冷静:“宫中下一步如何做,他自然知晓。而你等在宫外除了最近的差事之外,还当留意着些那队人马是否再次出现。”
无姬点头:“这属下们自然是晓得的。”
接着他犹豫地问道:“陛下你怎知那些是某家王府的人马?”
“她说的。”楚蔽随口回道。
接着又只顾着回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啊?”无姬吃惊地问道,“经美人说的就一定是?”
楚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说道:“试试便知了。”
无姬懂了。看来万内侍和陛下有着默契,日后的事他听万内侍便是了。
只不过,说起来,无姬有些担忧地问道:“陛下,今日地龙异动,您不管这些吗?”
这也算是不小的事了。比如连严颢家都塌了。陛下若是像往日里一般照常上早朝,朝堂上肯定是会有相关事宜商讨的。但是陛下若是走了,日后不就得罢朝了么?
楚蔽平静地说道:“自有人抢着去办事。”
随他们自己找活儿干罢。
无姬这下是真的信了陛下来真的了。
他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了一件东西:“属下们为您准备的路引,您日后若是用得上……”
楚蔽直接取走他手上的路引,转身就走。
无姬:“……”
为什么?为什么他也会有一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心绪。
……
楚蔽走回马车旁,对着在喷着气的马儿默了几息,而后忽然跃上了马车。
“你回来啦?”咸毓见到也进来的楚蔽,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排队的人很多吗?”
“嗯。”楚蔽刚想说话,就看见她脸上的红印子。
他伸手揭开了她的帷帽纱帘,见到了一张有些懵懂的脸。
咸毓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两个人都戴着有帽檐的帽子,在马车内大眼瞪小眼。
“怎么了?”咸毓疑惑地问道。
楚蔽沉默地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睡的印子还未消。”
“……”咸毓双手立即捂住了脸颊,“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她立即缩着身子转过去想找镜子。
因此错过了他嘴角的笑意。
刚才午后在茶楼上睡得香,咸毓也没留意到自己的脸上都睡出了红印子。
这就是趴在桌上睡的下场!
她额头上好大一块红印子!他竟然从一开始就当做没看见?!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是顶着大大的红印子对着他,他全部都看在眼里,只有她不知道。
啊!
咸毓揉着自己的额头。幸亏她戴上了帽子,不然她出去怎么见人。
她瞪了楚蔽一眼。也看见了他眼底的笑意。
但看着他的神色也不是坏心思,意思是也因她会戴帷帽而替她不在意这些。
哼。咸毓伸手盖上了面前的纱帘。
楚蔽收回神色,沉静地问道:“你我此去若是山高水长,你便与你的宫女永别了,怎不见你念着她?”
咸毓隔着朦胧的薄纱,认真地看着他回道:“因为我相信你帮我安顿好她了。”
就像他会贴心给她买那个黑布包裹一样。
咸毓一开始就觉得,他应该也能想到她的团儿。而他至少也是有些侍从的吧,他们两个跑了、不想连累更多的人,那么他们的身边人他肯定是会被安顿好的。
楚蔽听了她的话之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
接着他又轻声说道:“至于那些黑衣人,日后我再将他们除尽。”
咸毓一惊,摇起了头:“不了吧?你斗得过他们吗?”
……又是这般。
眼下楚蔽也不再多追问了。
因为他自然会那么做的,他不管那些人背后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也不愿她被人掳走的事情再发生了。
楚蔽不再多说,让她坐稳后,出了马车。
他捏着马鞭驾车,直接驶到了城门下,城门的几个守卫正要喊停他,他单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块令牌。
见这令牌如间此城门的守将,几个守卫立即收了手,由着这驾马车慢悠悠驶出了城门。
马车窗外涌进来不少的热流,咸毓听着他们的马车驶出了内城门。
她心中雀跃,又不敢过于雀跃。
她掀开车窗的帘布,悄悄打量了沿道的风景。
虽然她也看不出有什么前后区别。
她的动作不停歇。放下窗帘之后,又掀开车帘缝隙,问前面的楚蔽道:“你热不热呀?”
楚蔽抽了一下马鞭,回她的却是:“你若是热了,在车内解开帷帽便是。”
他也怕她热到。
两个人光顾着担心对方热不热了。
而咸毓也没敢摘下帽子,因为她记得他说过,除了刚才的内城门,远处的前面还有外城门。
楚蔽心中有底,但咸毓自然是不知的。
守着外城门的是一名老将。
去岁支持楚蔽登基的也有这名老将的一份。
这个老将治军森严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但凡是他负责的差事,就没有什么可以通融的。
因此,比起内城门的甩个令牌,到了外城门内,楚蔽这驾马车也得老老实实排队等着一个个被问话。
不知道是不是气氛特别明显,导致躲在车内的咸毓都感受到了。
她隔着马车帘子,也听得见远处城门守卫凶神恶煞的嗓门。
一边是进城门的、一边是出城门的,反正各个都会被问上好几句话。
好在今日因地龙动了,好几个进出城门的百姓都是因这个原因。
只要是提及这,守卫也不会过于刨根问底多问。
楚蔽下了马车,牵着缰绳走到城门下。
“出城作甚?!”车外响起了粗犷的问话声。
接着还没等反应过来,咸毓眼前的车帘就被外头用红缨枪挑开了。
“里面还有什么人?”
老将治军森严,把手底下的人也制得服服帖帖的。
这些守城门的亦是各个六亲不认,按例检查便认认真真地按例检查。
车帘一掀开,里面的咸毓吓得跟仓鼠似的,抱着一团裙摆呆坐那儿一点都不敢动。
楚蔽快说话啊。
他怎么还不说话?
说他们是兄妹,要出城之类的借口呀!
守卫正打量着这两人……
这时,八风不动的楚蔽终于开口了——
他面不红心不跳地淡声回道:“回岳家安胎。”
咸毓:“?!”
作者有话说:
咸毓:我信你个鬼!不是说好了‘兄妹’吗?!
楚蔽:刚才没听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