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毓一口气还没缓过来, 这丫鬟已经操控着缰绳,驾轻就熟地将马车快速地驶离了小院子。
这风驰电挚的速度,简直没把衙门的地界当回事。若不是咸毓双手扒紧了门框,她绝对会倒仰摔倒车厢内。
还多亏了她有点儿经验。眼下的情况, 可不就跟前不久她被人从宫里抓出来夺路狂奔的一样么。
一回生两回熟, 咸毓也不多说话了, 扶稳之后就躺平在了车厢内。
驾马的丫鬟一看就是有手脚功夫在身的,咸毓自认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就算现在扮作男人了, 她这个“男人”显然也不可能有能力反抗对方。
既然这样,她不如保存挣扎和说话劝解的体力,以及不让自己再晕车了就行了。
等到马车一路颠簸了几条街, 渐渐平缓下来,停在了路边之后, 咸毓才捂着肚子从车帘缝中探出头来,她苍白着一张小脸,张望起了外面的景象。
这里看样子也不是赵家的大门,可能只是偏门罢了, 但是站在门口的丫鬟可不少, 皆是煞有其事的样子, 好似她如果当场要跳车跑路的话, 也肯定不给她成功的机会。
可咸毓现在一点儿都没有跑路的能耐了, 她到头来还是有点儿晕车,就算她在起初已做好了应对的心理准备, 但架不住她饿了一早上了, 空腹坐马车内被颠簸了一路, 她感觉自己胃里的胃酸都翻江倒海了起来, 一阵阵的干呕感涌了上来。
不过被她忍下来了。因为她到现在还是不想轻易地自曝女子身份,那么权衡之下,她不如继续这般由着赵家的丫鬟对付她。
而她惨白着一张俊脸的模样自然也是被一众丫鬟看在眼里。
这俊俏的郎君是她们家赵十三娘看上的,丫鬟们自然不会对其有任何的挑剔。而且许是日常的耳濡目染,这些丫鬟也不觉得细皮嫩肉的男子便是没了气概,反倒越看越觉得这位郎君果然符合她们主子的喜好。
咸毓哪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她浑身的克制力全用在自己千万不要干呕出来上了。
等到她慢吞吞地爬下马车后,站在一旁的丫鬟才有礼地笑道:“郎君这边请。”
她们的脸上都是客气的笑容,但咸毓当然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拒绝了。
眼下已经不是在客栈那个时候了。她们敢直接从衙门里将她带走,也表明这赵十三娘并不想凡是好商量了。
她毕竟金枝玉叶娇养着的富家女,想必从小到大早就习惯了大多事都是依着她的?
庭院深深。
咸毓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沿路的风景,确认自己真的记不住之后也放弃了。
丫鬟们带路将她引进一个院子之里。咸毓反倒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坐下歇着了。
转眼间,几个丫鬟主动将待客之道办得尤为妥帖,上茶的上茶、还有问咸毓是否还想吃点什么的。
咸毓这倒不会拒绝了,她望了望院子里的水榭,晕车感虽然已经消减下去了,但仍旧是没有太多红润的脸色,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却忽然对眼前的丫鬟笑了笑,回道:“有劳这位姐姐了。”
这下便把那丫鬟惊着了。
她们以为方才也算是替自家主子“强抢民男”了,因此一直等着这位郎君是否会反抗一二。
没想到他却忽然转了性似的,难不成……其间有诈?眼下只不过是她装作从了,实则只是想让她们放松警惕?
咸毓确实是有意和气起来,但她眼下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于是下一句话则是问她们道:“不知我的马车……”
马车里的木箱子是她最为紧要的东西,其他的衣物什么的,真当没了就没了,但那个木箱子里的东西可是她所有的积蓄,是她和楚蔽之后的生活成本。
咸毓不觉得自己之后真的摆脱不了赵十三娘,所以她其实最为紧张的就是她的那些积蓄了。
眼前的几个丫鬟互相对视了几眼,接着有个丫鬟主动上前一步,说道:“咸郎君,不如先尝尝赵家厨子的手艺?”
她们这是在安抚她的意思了。以为她仍旧急着想走。
咸毓点头答应了,甚至还笑着道:“多谢了。”
几个丫鬟顿时又不约而同地无声了一瞬,总觉得这个咸郎君眼下有些古怪,但又瞧不出什么来。
但既然他如此顺从的模样,丫鬟们自然也不敢亏待他,领头的丫鬟回道:“咸郎君的马车自然是好好的在后院安置着呢。赵家也不会贪图咸郎君的一辆马车。”
他们可是首富之家。怎会斤斤计较一些小物件。
那就行了。咸毓好似没了牵挂似的,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些,她一脸笑意地朝她们赞道:“各位姐姐人可真好。”
她本就长得格外俊俏,再加上眼下面上恢复过来的气色,使得几个丫鬟都恍了恍眼,有些个稳不住的皆是脸上一红,暗暗赞叹自家主子的好眼光,若是这咸郎君有意撩拨起来,也不知多少人兴许都遭不住呢。
但这些丫鬟也不是不懂事情轻重的,尤其是面对如此晃人心神的境况,她们反倒是更加打起精神来了。
“咸郎君……难道不问问你的那位兄长眼下如何了?”有丫鬟主动提问道。
咸毓端起了茶盏,但也只是润了润口,因为她等着一会儿上菜呢。
“嗷……”她一脸认真似的点点头,回道,“想必我的阿兄快要追过来了吧。”
她也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光凭之前楚蔽都能从楚霰的人里找到她,咸毓就会打心底地高看一眼他的能力,所以现在她就是对楚蔽有信心,他应该能一会儿就找上门来。
但咸毓也不只是干等着楚蔽来救她,她眼下虽没有明显的自己行动,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想过于得罪赵十三娘罢了。
她抬起了双眸,眸中的笑意不减,同这几个丫鬟说起了更多的客气话来:“诸位姐姐想想,若是我与赵家结亲,赵家难不成真不认我的家人了么?说到底,我阿兄也是赵家未来的亲戚——因此,他若是找上门来的话,想必你们也会迎他进来的吧?”
所以她才不担心,等到楚蔽找上门来之后,赵家人难道真的不放他进来?前头丫鬟问的话不过是不会成立的假设罢了,她猜她们肯定是只能放楚蔽进来的。
而且楚蔽在众人眼里也不过是她的兄长罢了。他们两个人乔装打扮出行,相比于家大业大的赵家,他们会有什么无足挂齿的能耐?大家都觉得他们二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她这话说得像是很有道理的样子,几个丫鬟若是顺着她的言语下去,可就真当真了。
但这若是在之前,大家还是信的,可是眼下已经是客栈里之后的另一日了。
这位赵十三娘看中的郎君,大清早悄无声息地退了客栈的房不告而别,令她们赵府之人简直就是措手不及。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这两兄弟到底是又撞见了城门之下的衙差办案,那这个赵十三娘看中的咸郎君真的像是煮熟的鸭子突然飞了似的了。
等到她们追出城去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追上了。就算是再次追上了,那也必然会废了不少的力气,无论如何也不会像是眼瞎这般省力。
因此,有这前因后果在前,几个丫鬟也不敢全然相信眼下此人忽然变得和颜悦色凡事好说的样子。
“嗯……咸郎君说的是,若是你的兄长找上门来了,奴婢们自当也会好好款待他。”
那就万事大吉了。咸毓这下是真的完全没了牵挂的事情。
而且真如她所料,在她还等着上完所有菜的中途,院子外的丫鬟就交头接耳了起来——那个咸郎君家的兄长还真这么快的找上门来了!
然后咸毓也得知消息之后,她一听就乐了。
好啊,正好让楚蔽也一起和她能蹭顿饭。
等楚蔽到了的时候,咸毓已经吃上了。几个丫鬟守在四周。楚蔽走了进来,脸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总算知晓前些日子你在那些人手上是如何过的了。”
他指的是她被掳走之后的那两日。
咸毓之前告诉他,她那两日在蹭饭。眼下进了赵家之后,楚蔽见她面前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便如此说道。
咸毓嘴里嚼着菜,摇了摇头,然后朝他招招手,让他也在一旁坐下来吃。
她说道:“这怎能一样?赵十三娘是主动款待你我的。”
而之前楚霰的人本质上来讲是对她进行了绑架,她其实还是陷入生命危险里的,才不是赵家这般只不过是看上了她而已。
楚蔽自然听懂了前后的比较,但他也没有开心起来,脸上丝毫没有找到人之后的愉悦面色,反倒是听到她的话后,因她不介意赵十三娘穷追猛打地找她做赘婿这事而面生冷意。
他们只是在衙门耽搁了一阵子而已,那赵十三娘就连人带马车的将人带走了。
他出来后便径直问路来了赵家门口。他想都不用想,便猜到她不出意外肯定被带进了赵家。
赵家的丫鬟们此时也有些尴尬地说道:“咸大郎君,奴婢这就为你添一副碗筷?”
他们也没想到,自家主子都还没来呢,这咸郎君的兄长还真这么快找上门来了。
可她们前不久已经答应了咸郎君的话,自然也只能将人带了过来。不然,也不知忽然好颜色的咸郎君会不会又不情愿了。
这时咸毓却突然噗嗤一笑。
她被丫鬟们称呼楚蔽的说法给逗笑了。
之前他们进客栈登记住宿时,恰巧是咸毓站在账房柜台前回复的姓氏。
出门在外真实姓名自然不能用了,所以咸毓就随口用了自己的“咸”字。而她和楚蔽兄弟相称,那么眼下这些人自然也会认为他也是咸姓郎君。
咸毓都想笑场了,为什么这些前前后后的称呼都这么让人听着不习惯呢。
可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是在笑什么,就算是楚蔽,也只是见到了她此刻松懈下来的模样,显然她对眼下对于被迫身处赵家的境地丝毫未有焦虑。
咸毓感受到他的眼神,就同他说道:“阿兄不饿吗?我真的好饿啊,我们先吃了再说。”
这便是她的意思了。不管接下来什么事,她和他不如先填饱肚子再说。反正是赵家的人非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她带过来款待的,那她也顺势蹭一顿饭了。当然也少不了楚蔽的一份。
咸毓招呼楚蔽开吃,楚蔽冷着一张脸,到底是默不作声地陪她吃了起来。
他知道她饿了许久了,他也不会有什么莫须有的气节、在这时候拉着她与赵家对着干。
楚蔽默默地看了咸毓一眼。他也不愁他们会永远出不了赵家,但他没想到她也如此得坦然,一点儿都没有焦急。那么既然她都不担心,他便也不会畏惧丝毫。
两人就这么默契地吃了起来,像是无形中自带一道屏障似的,将不远处候着的一众丫鬟都隔绝了出去。
这些丫鬟好似也感受到了这种恍然间的失控之态,她们小声地凑在一起,有商有量道:“怎还不过来?”她们的主子。
另几个也说道:“不如去问问?”
这咸家兄弟之间的情谊越是情比金坚,那就意味着咸郎君对自己兄长的意见越是在意。
若是咸大郎君坚持不同意这门婚事,那之后的事不就更加难办了吗?
眼下事不宜迟,几个丫鬟商量着赶紧出去请人。
赵十三娘暂时没过来,是正忙着家中的事物。
她虽是家中最为年幼的孩子,但也跟着几个兄长一起学着在处理赵家的事务。
今早得知险些让客栈里的咸郎不告而别之后,赵十三娘一查探到踪迹之后,便当机立断吩咐丫鬟去衙门将人直接带到赵家算了。
因此赵十三娘原以为,咸郎的人都已经在赵家了,一时半会儿也生不出什么事来,于是先让丫鬟们好好伺候款待着便是,等她处理了今日手头上的府中杂事再过去也不迟。
正所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正在前厅是不是走神畅想着未来美好的恩爱时光呢,就有几个丫鬟面带忧虑地赶过来上前禀报了近况。
“他阿兄这么快便找上门了?”赵十三娘放下了手里的账本。
丫鬟们点头回道:“早知道将那辆马车留给咸大郎君便是了。”
但方才也是为了快些将咸郎君带走,所以才顺势利用了他们的马车。
赵十三娘也不在意这点儿小事,眼下事已至此,她也只是沉下脸来说道:“难不成我真当将咸郎的兄长赶出城去?”
那自然是不合适的。
丫鬟们纷纷点头,是这个理,两家结亲,自然好言相对才是最好的结果。如若之后咸郎君不再一味地回绝,他们赵家也肯定不会来硬的。
赵十三娘思索片刻,站起身来:“我这边去见见他们。”
……
赵家厨子做的菜自然不会难吃,咸毓放开了胃口大吃了起来。
这顿是她近期吃的最为丰盛的一顿了。若是她和楚蔽两个人出门在外的时候,就算她们有钱吃得起,她应该也不会挥霍那么多来点这种价位的菜。所以眼下做客吃饭,吃到了就是赚到了。
咸毓一边快速地吃着,一边用眼神督促楚蔽也不必忍着,大有一副他多吃一口就也算是为了她多省一笔饭钱似的架势。
两人正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专注着时,身后跟着不少丫鬟的赵十三娘走了进来。
“咸郎,”她大方地走到咸毓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我家的厨子可合你的胃口?”
咸毓见到她之后,闻声停下筷子,一副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样子,反倒回道:“你吃了吗?”
可可说到底,如今的他们已经不是昨日什么都含糊一下的状态了。
赵十三娘敞开天窗说亮话,看了一眼咸毓,平静地问道:“咸郎昨日只不过是对我虚与委蛇罢了吧?你实则看不上与我赵家结亲,因此才天还没亮,急着往城门下跑去。”
她这话说得大差不离,咸毓暂时放下了筷子,然后缓缓地说道:“真当是得罪赵十三娘了,在下左思右想了半日,私以为——是我不配!”
她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相是个男子似的了,连楚蔽都微微撇了一眼她此刻的姿态。
而咸毓现在当然是把自己所有的演技都使出来了。
她既然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被迫亮出自己的真实性别,那么她自然是要把拒婚的态度继续表达下去。
既然她要如此真实地表达拒婚的态度,那么她也绝对不能翻车。
可赵十三娘听了她的话之后,她的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泄气的神色来,而是丝毫不意外似的沉稳地说道:“咸郎你也说了,是你私以为,而我却不介意你在意的那些。”
咸毓连忙摇头:“我高攀不起。”
“哪有什么高攀低攀的,”赵十三娘莞尔一笑,“我自然早就知晓,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赘婿必难事——你们男子不都如此么,会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是我们痴心妄想了。”
咸毓没想到这个妹子还真当是个稳重的人,说的话都是在理的,甚至没有什么夸张的大小姐脾气,对方这是真的一门心思为了找到自己希望的好姻缘呐。
“那你……要不日后再找找?”咸毓都忍不住想安慰她了,“肯定会有愿意的男子的……”
“我自然也相信会有愿意为我赘婿的郎君,”赵十三娘手肘搁在了桌沿上,从容不迫地看着咸毓,“可我眼下只看得上咸郎你一人。”
咸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另一边的楚蔽。
赵十三娘像是没看见他偷偷看兄长脸色的样子,而是目光微垂,看着他一身的穿着问道:“咸郎,我前晚赠你的香囊呢?你怎不用上?”
咸毓腰带上挂的当然是楚蔽给她的那一个了。
赵十三娘说完之后也一点儿不生的样子,而是借着说道:“那我回头抽空再为你绣几个。”
“啊不必了不必了!”咸毓简直头大。
赵十三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一旁的楚蔽。
咸毓觉得她应该也越来越觉得楚蔽作为兄长地话语权了吧?
这个美丽的误会咸毓当然就顺着让赵十三娘自以为下去了。
果然,赵十三娘像是也不远执着了似的,轻叹一口气,说道:“也罢,反正我实则也不大爱绣那些。”
咸毓好想跟着赞同啊。
但是她现在是个“男的”。
赵十三娘重新坐直了腰来,上下打量了桌案前的两个人,接着有意说道:“咸郎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也过时了,稍后我叫人送几套新衣裳来。”
“不不不,”咸毓连连拒绝道,“我们吃你家的这一顿已经知足了,赵十三娘,我怎能无端地再受你之礼呢?”
赵十三娘却丝毫没有被他的话伤心到,也兴许是在她决定直接派丫鬟将人从衙门“请进赵府”开始,她也多少变了一些自己的态度,虽不是强硬到逼迫的程度,但也是会自行决断起来了,因为她毕竟是一城首富家中最为受宠的幺女。
“咸郎不比客气,”她镇定地说道,“平日里赵家施粥、捐赠之时从未停歇过,从不缺这点儿支出。”
她这句话回得轻重适宜、软硬皆施,一般人还真奈不了何了。
不过咸毓的性子也不是个爱争个高低的人,所以她闻言后也没受到波动。
接着赵十三娘站起身来,竟是就此要走了。她淡淡说道:“咸郎慢用,我先去再忙一会儿,稍后再过来陪你。”
等人走了之后,咸毓也不管继续候着的几个丫鬟了,她转过头来,轻声同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楚蔽问道:“你说她是不是……”
“关我何事。”楚蔽直言道。
咸毓听了后觉得他说得也是,方才那赵十三娘全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好像还真的不在意也在场的楚蔽。
而显然楚蔽也不可能待见赵十三娘,他方才的沉默忍让,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了。若是以往,他才不管这些,早就拉着她就此走人了。
……
赵十三娘说要给咸毓送高档的衣裳,不一会儿还真有丫鬟从外面端着盘子将衣裳送进来了。
咸毓正继续吃着呢,抬头看见阵仗之后,虽然心里稍微有点儿准备,也再次感叹了赵十三娘的为人。
这前前后后的,看来人家是一心想让她就犯了?
更有甚者,还不计前嫌似的,连楚蔽都照顾到了、也送了他一套。
等到两个人吃完大餐之后,丫鬟们就催着他们换衣裳,显然是不换不行的样子。
咸毓和楚蔽去了的里间。
她看着手里的衣裳,有些担心地抬头问楚蔽:“我怎么觉得她稍后像是有事安排似的?”
楚蔽颔首,赞同了她的猜测。
但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换罢。”
他看她也不会同那人撕破脸,那他又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外面的丫鬟都还眼巴巴候着呢,他们在里间也没多少时间商谈了。
咸毓快速地脱起了身上的衣裳,也不在意身旁的楚蔽还看着什么,直到她脱得只剩下里衣之后,扒拉了一下自己简陋的束胸、想透透气时,她见楚蔽还看着,她便奇怪地催促道:“你也快些吧。”别仗着自己动作快。
“嗯。”楚蔽淡淡地应了一声,倒是终于动作了起来。
接着咸毓却有了一丝的停顿。
他方才毫不掩饰地看向她的目光,她也是感受到了。当然,那不是什么色眯眯的眼神,但就是因为过于正经了,正经得仿佛像是他们两个人真是兄弟似的、那么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穿着颇少时的样子。
咸毓微微甩了甩自己走神的脑袋。她刚才其实也是一直很正经啊,脑海中思考的都是她的装扮要怎样保护得好才能防止露馅、束胸是不是要再紧一点才行?衣裳是不是要穿得厚一点才行。
等到穿戴好之后,咸毓对着楚蔽指了指自己的脖颈,问道:“可我的喉结不显怎么办?”
楚蔽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忽然伸起手来,握住她的颈侧,用拇指抚过她的喉咙。
咸毓还傻愣愣地站着不动仰着脑袋好奇地问道:“你能把喉结推出来吗?”
虽然她纯属脑洞作想。
而楚蔽也摇摇头:“并无这种手法。”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咸毓便直接顺势抱住了他的腰,笑着轻声说道:“我们等天黑了就跑?”
他两也算是夜里出洞的专业户了,约起计划来,简直熟门熟路得很。
楚蔽也伸手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中,在她的头顶“嗯” 一声。
赵十三娘送的衣裳料子确实是顶好的,咸毓的脸贴在他的胸膛时也丝毫不会被扎到,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他胸口的衣料。
楚蔽不知她作何,由着她、还顺势捏着她的手腕带着她摸到了他的胸口。
咸毓的手掌感受到了他胸膛之下沉稳的心跳之声,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她并不止楚蔽只是为了回报她对他毫无防备地扬起脖颈的时候。
“你方才的模样很像。”楚蔽接着提到。
咸毓疑惑地问:“什么很像?”
然后她就反应过来了,他好像是说她女扮男装的演技在线。
楚蔽的确是这个意思,所以他说道:“你接着如方才那般神态便可。”
咸毓听了之后,想想也是,不同的男子也有不同的模样,也不兴她是个“娘唧唧的小白脸”嘛,她只要一直是大方自然的派头,应该也能蒙混过关。
等两人穿戴好出去之后,才得知赵十三娘还真当有事、竟然要带他们出门玩。
咸毓记起了先前赵十三娘同她说的什么城中风光,当时她还以为她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她真是雷厉风行、说到做到,这会儿是要不由分说的要带她出门了。
至于还把楚蔽也带上了,想必赵十三娘也是想以礼服人,到底是会给人家兄长一点儿脸面。
只是楚蔽却不可能会给情敌多少的脸面了。
一名丫鬟上前,问道:“咸郎君,你为何不戴上我家主子赠与的玉玦呢?就搁在衣裳下边,咸郎君难道没见着?”
咸毓当然看到了,但那玉玦显然瞧着就很珍贵,所以别跟个上回香囊似的,她要是拿了之后、到时候被告知是定情信物之类的那就不好了。
于是她客气地回道:“那个……太沉了,我就不挂了。”
她这话自然是借口,连丫鬟也轻易地听了出来。有的上前进屋里取玉玦、有的摇摇头无奈说道:“咸郎君这是’礼轻情意重‘的意思吧?”
可这让她们这些伺候的很难做人呐。
不一会儿里屋的丫鬟走出来了,却是疑惑地说道:“奇怪,盘子上并无那块玉玦。”
咸毓本来没当回事,留着不戴之后就不管了,后来一点儿都没有留意,所以她此刻也疑惑了,转头问楚蔽:“你看见了吗?”
不戴人家的东西,也总该是好好的在那儿吧。
但是没想到楚蔽却冷冷说道:“我扔出窗外了。”
丫鬟们:“……?”
咸毓也一愣。
他还真把东西扔了啊。
几个丫鬟连忙绕到屋外去捡玉玦,等到在草丛中拾起玉玦之后,捧着玉玦的丫鬟眉头紧蹙,轻声喊道:“呀,碎了一道缝。”
从此之后,丫鬟们也算是领略到了那咸郎君之兄的脾性了。
她们隐忍到出门上马车前,才与现身的赵十三娘禀报。
而赵十三娘自然是要过来同咸毓一同的,于是咸毓和楚蔽也就近听了一嘴。
“那咸大郎君好生的臭脾气!看来一点儿都不同意婚事,为何还要带着他一同出去?”
那丫鬟看来是在赵十三娘身边受宠的,说起话来也是直白。
咸毓都听出来了,她们这是在打小报告。
虽然这事也难理清楚孰是孰非。因为先前赵十三娘想赠香囊时,咸毓就已经再三拒绝了,所以这玉玦不就是和香囊大差不离是同一回事么。那么咸毓不愿,她们若是还是坚持要送,也无关楚蔽“心狠手辣”地将东西扔了。
虽然他当时的动作很快,快到咸毓都没有发现。她要是当时看见了,一定会劝他算了。但她也知道他的态度,既然已经如此了,咸毓也不怕惹赵家主仆的不开心了。
赵十三娘等丫鬟小声抱怨完,竟然不置一词,而是径直走了过来,对咸毓一身打扮眼前一亮后,淡笑着问道:“咸郎与我同乘坐一辆马车?”
“不了吧?”咸毓果然又是拒绝的话,她试着问道,“若是富余,我和阿兄可否另坐一辆小车?”
赵十三娘顿了顿,也没再坚持,倒是如了他的愿。
咸毓都没问她要带他们两人去哪里,就带着楚蔽转身去了后面等小马车,完全是一副紧着自己兄长的做派。
她想,如今她在这些人眼里,她就是个“兄宝男”。
咸毓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跟楚蔽爬上马车之后,兀自咧着嘴角。
楚蔽坐在她的身旁后,冷不丁问了一句:“同她出去很好么?”
他虽不会无端吃赵十三娘的醋,但他也忍不住会如此发问。
咸毓笑着摇头,转而说起了正事,她和他分析道:“我发现这赵十三娘还真当有两把刷子,你不觉得吗,她如今的模样和先前在客栈时的有点儿不一样。”
楚蔽知她是在说什么,但他对此无甚关心,并不想多言。
咸毓以为他没听明白,于是她继续仔细说道:“你看啊,她在客栈时的样子,是不是只像是个首富之女?受宠的女郎罢了。但如今到了她自己的家中之后,我瞧她还真当有点儿掌家风范、更像是个主子似的了。”
她说的这些楚蔽自然也看得出来,但听她还夸起人来了,他便愈发地不想聊这事了。
咸毓浑然不觉,因为他一直都是对旁人之事沉默寡言的性格,她也已经熟悉了,所以只顾自己接着说道:“我原先以为她说想找个赘婿,多少是添了一些年少轻狂在身上。眼下看来,我倒觉得她或许未来真能做到。”
比起她这一条废柴咸鱼来,这个赵十三娘的掌家本领咸毓有点儿佩服了。
楚蔽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将她拉过来挨着坐,然后仍旧没评价什么。
等行走着的马车走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忽然低声说道:“反正不是你。”
咸毓早就忘了前面的说的事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他说的是:不管赵十三娘日后找不找得到心满意足的赘婿、反正不可能是她。
她笑了笑,然后懒洋洋地伸了一个小小的懒腰。
其实吃完饭之后她就已经困了,她以前常常午睡,这会儿完全是强行打起精神来,因为是坐在别人家的马车上,她想睡也不太合适。
楚蔽像是发觉了,低声说道:“想睡便睡罢。”
咸毓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软下腰来,打算就此找个位置趴一会儿。
楚蔽展臂将她揽了过来,咸毓顺着他的力道靠到他的肩头,但她有点儿迟疑,抬起头来,轻声问道:“若是被撞见了可……”
毕竟车窗帘一吹,外面走着的丫鬟们可能就望见了。
咸毓想了想,直接再往下趴了下去。
她的侧脸枕在了他的腿上,然后举起手指轻轻地对他说道:“嘘,先让我这般躺一会儿吧。”
这样就算车帘被风吹开了,根据高度而言,外面的丫鬟也只不过望得见端坐着的楚蔽一人罢了。
咸毓也不多说了,直接闭上了眼睛。
她昨晚其实没有睡好,再加之上午的出行失败,说一点儿不累是不可能的,若不是跑路要紧,她恨不得找个地方睡他个几天。
但是没想到现在她和楚蔽也没跑成功路,而且还要暂时应付首富之女。
其实在这事上,咸毓和楚蔽的态度有点儿相像。
因为她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做赵十三娘的赘婿,所以她也对此一点儿都没有压力,如今不过是为了尽量将之后的分道扬镳导致的负面效应降低一些罢了,所以她不打算和赵十三娘撕破脸。
至于接下来赵十三娘要带她去哪里玩,咸毓倒也一点儿都不好奇。她枕在楚蔽的腿上之后,整个人彻底地昏昏欲睡。只要没有人叫她,她可能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到天黑之后都可以。
马车外是街道上热络的声响,但许是也因百姓们认出了赵家的马车之后,多多少少都避开了一些,让出了道来。
于是赵家马车畅通无阻地一直前行着。
楚蔽无需掀开车帘,也听得见外面的声响。
他低头瞧看着枕在他腿上的人。
她一如既往地睡得很沉,丝毫未被车外的热闹声响吵到。想必若是他们两人在清晨成功出城的话,她也会在路上安然睡去。
他沉默地注视着她的睡容。
她睡得毫无防备,也不是因为此时是在他的身边,还是无论身处何处皆是如此。
炙热的午后热气也打扰不了马车内的寂静。
楚蔽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由着她如此安眠。
她柔软的小脑袋就枕在了他的腿上,既不重又让他感受分明。他犹豫了片刻,伸手撩开她的垂下来的发尾,然后用指腹拂过她的脸颊。
他的动作自然很轻。但咸毓却忽然转醒了几分,呓语似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然后她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他的指腹。
楚蔽顿在那里,目光流转在她的侧脸,然后又去触摸她的脸颊。
咸毓睡得很香,脑袋自然也思考不了这动作的多余含义。她除了本能地觉得有点儿痒,就是担心天太热了她的脸上是不是流汗了。
但她不需要他给她擦汗,于是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比她大,与其说是她抓住了他,不如说是他由着她抓住了他。
咸毓没有转醒,而是闭着眼睛将他的手藏在了自己的胸口,脑袋单线条地只是希望他不必帮他擦脸了、希望他的手不用动了。
而楚蔽的手掌却挣扎了一下。
因为就算是她穿着束胸,他到底也是紧贴住她的衣领口子了。
可他只是轻微挣扎了一下,她握紧他的力道就下意识地更加重了,显然是让他不许再乱动了。
楚蔽垂眸,看着她困倦的睡容,便不再动作了。
能她再睡熟了之后,手劲自然会松下来,到时候他就能撤走自己的手了,因此他也不急。
而此时前面那两马车内赵十三娘正招来外面跟着的丫鬟,吩咐道:“你去瞧瞧后头的咸郎如何了。”
作者有话说:
丫鬟回道:不让说啊主子QAQ
——
合并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