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蔽见这两个刚认的“兄弟”相视一笑, 倒真像是兄友弟恭了起来。就算是此时情境并不允许,但两人也是格外的真切。哪怕他们患难与共也没多久、也不过有几分萍水相逢之下的真心相待罢了。
因此他不由自主了说了这句话。
蓝景还未从他好好的撕他衣裳作甚的疑惑中走出来,又被他以冷冷的口气要求转过身去,他自然是一点儿都不会顺从, 问道:“我为何要转过身去?”
咸毓也不解, 她难道要在这里当场换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看着楚蔽手中已经撕成两瓣的衣裳, 转而对蓝景说道:“蓝弟,实不相瞒……我也想要你这衣裳。”
这种小事无足挂齿, 蓝景根本不会在这事上小气, 他点头答应,又问道:“那他撕衣裳作甚?”
楚蔽没有兴致同他多加解释,只回道:“因此你转过身去。”
一来一回, 蓝景也算是终于正式仔细打量了此人。他发觉比起咸兄的为人热络和长得俊美,这位咸兄的兄长虽长得也不赖, 但脾气实则却不是个客气的。
方才还好似热心肠地说帮他要衣裳呢,眼下却过河拆桥了?他们也想多要几件衣裳那直说不就成了,为何要如此麻烦?
蓝景越想越迷糊,问道:“我不见得需换这么多衣裳, 我发的汗又不多。”
“是啊是啊, ”咸毓连忙说道, “那蓝弟将这两件分给我吧?”
她指了指已经被楚蔽撕破了的衣裳。
蓝景皱眉看了这个两个行径古怪的貌美兄弟, 烦躁地摇摇头, 不再多想了。然后他又点点头:“行了,你们不就是怕我将病染给你们么?我这就转过去。”
说着他走到墙边, 四下也没什么安逸的椅子可以坐, 他索性坐在了墙角下, 手臂搁置在曲起的双膝之上, 目不斜视地修养身息,时不时打几个难以压抑的喷嚏。
而咸毓和楚蔽也快速走到了另一边,她指了指楚蔽手里拿的破衣裳,比划了方位,说道:“就这部分便可。可剩下的如何处置?”
楚蔽在一旁幽幽地道:“赠他擤鼻。”
咸毓:“……”
虽然听起来有些奢侈,但也算是个好主意。
她回头看了一眼背着他们坐在地上的蓝景,忍不住笑道:“这小弟还挺可爱的。”
楚蔽却当做并未听见她在夸别人,自顾替她撕起了布料。
他的动作很利落,手上一用劲,上好的衣料就被他撕成了宽大的布条。
这里供应的衣裳料子上等,咸毓估计着贴身裹上去后也不会难受。
她接过衣裳等,又问道:“那我稍后找什么理由去偷偷穿上?”
楚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门,淡淡说道:“我想个法子陪你一同。”
他眼下也来了此处,想必也是有意在外出错,才使得让牙婆也让他进来的。
咸毓忽然灵机一动,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蓝景,说道:“这不有现成的么?我们稍后就假装也被蓝景传染了。”
一连两件事都是托了蓝景的东风,咸毓也不想瞒着他,于是等她和楚蔽将想要的布条收起来后,她便抱着剩下的衣裳走了过去。
蓝景闻声转过头来,见她走到自己身边蹲下时,还往后躲了躲,疑惑道:“你作甚?不是怕我将病气过给你们么?”
咸毓这会儿说话也有点像楚蔽那么高深莫测了,她笑着开玩笑回道:“正有此意。”
蓝景一愣,然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仍然扭着头,不愿直接转过脸来对着她,正当他要接着开口时,他的鼻腔又是一痒,几乎是要忍不住又打一个喷嚏了,他顿时胡乱揪起咸毓手里的碎布片,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鼻:“阿……唔!”
他一边打喷嚏一边朝身后躲去,嘴里念叨着:“你可别逗弄我了,哪个人会没病找病?”
咸毓正想说自己的意图,蓝景却已经接着说下去了:“我自小每当得了风寒时,连我阿耶阿娘都避着我呢。”
咸毓眨眨眼,这孩子是生病的时候变得伤感了起来吗?于是她顺着他的话题说道:“他们许是年纪大了,体格没你好,适当防护些也对吧?”
蓝景轻嗤一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都带上了鼻音了:“那还有我的兄弟姊妹呢?他们与我年龄相当,不也是躲得远远的?”
咸毓被他这么一说,也疑惑了:“那你每回咋挺过来的?”
蓝景胡乱地摇摇头:“有下人啊。”
下人本就是伺候人的,没有任何的躲闪余地,因此他得了病时,下人必须得伺候他,怎会像亲人那般能够躲开。
咸毓也反应过来了是自己问了笨问题。这种时代,只要家里不是平民,但凡有点儿钱,肯定有日常伺候的人。
这时楚蔽走了过来,将蹲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腿可酸?”
咸毓摇头:“还好。”
楚蔽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蓝景,蓝景这时也仰头看着这两“兄弟”,楚蔽却无视他的目光,冷漠地同咸毓说道:“血亲得病时自当也需离远些,难不成非要染上病不成。”
蓝景:“……”
也罢,他说得也没错,如今面对外人之时,他自然也懂得此般的礼节……说到底,不过是他曾经渴望自己的家人能多加关怀几句罢了。
而此时他看着这两兄弟之间的情比金坚,难免心生羡艳,在墙角旁嘀咕了一句:“你兄弟二人感情真好。”
咸毓一听,连忙回道:“你过奖了,我和他……我们也没很好。”
她一时也同蓝景解释不她和楚蔽之间的情感是另一种,并不是他羡慕的兄弟之情。
咸毓想了想后,索性再次低头同蓝景提议道:“你与我们有缘,今后你就当做我们是你的兄弟吧?”
蓝景的双眸顿时一亮,他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点头道:“甚好啊!我们三人这就义结金兰!也算是我出门在外的一段缘分了。”
“好啊,”咸毓点头道,“日后我们就是你哥哥了。”
她眼瞧着这个蓝景对此很是欢喜,显然是很喜欢能结拜两个哥哥的,看来他自己家中的情亲的确不浓?
想到此处,咸毓轻声问道:“蓝弟,你不会是……在家中受了气,胡乱跑出家门的吧?”
楚蔽握住了她的手,在一旁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过滤了。”
他瞧得出来,应当不是。
蓝景也摇头否认道:“并不是,我出门家中是知晓的。”
不过他眼下身在何处,不仅家中人不知晓,连他也不知晓。
“那就好。”咸毓排除了自己的猜测。
蓝景同他两相识相交之后,生着病的人都仿佛有了更多的精神,他有些雀跃地想去门外找人要点儿东西,因为他打算他们三人义结金兰的仪式郑重些。
咸毓看着这人说干就干地真去门口跟人交涉了,她不由地看向楚蔽,轻声说道:“蓝景这人……”怎么说才好呢?“有时候瞧着他挺稳重的,有时又觉得他还年少。”
这人有着自己年少轻狂的一面,但也不像是有些人家里的那种“二世祖”。
而咸毓也不是存着利用他的心思,她方才说同他做结拜兄弟了,那她也是出自真心实意的愿意交这个朋友。
楚蔽也知她的心意,因此也同她说道:“他想做便让他做就成了。”
若出的不是小事,他们倒也能帮上一二。
两人接着商量了几句,那蓝景还真拿了些东西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牙婆那些人受不得他的软磨硬泡,因此给他了三杯热茶。
蓝景将手里的两杯茶水递给咸毓和楚蔽道:“眼下寒碜,二位兄长担待些。”
咸毓没想到他对于结拜还真当如此隆重,接过茶杯后也有些发愣,她不由地转头看向楚蔽,有些求助地问道:“难不成我仍旧逃不过歃血为盟吗?”
还记得曾经他同她结为联盟的时候,她也是稀里糊涂地没有提前考虑合作仪式的流程,差点儿以为自己就要面临“血光之灾”了。
眼下蓝景忽然郑重了起来,她一时感到有些熟悉。
“阿兄你说什么呢?”蓝景摇摇头,张罗了起来,“眼下一面是墙、另一面是那些个人,我们怎会朝他们拜天?来来来,喝了这杯茶!我们就是真兄弟了!”
“好。”咸毓也举起了茶杯,与此同时她示意楚蔽配合一下,三人简单地互敬了一下,然后各自喝下了茶杯中的水。
楚蔽喝完有些皱眉,咸毓瞥见后,顿时后怕地问道:“怎么了?”
不会杯中有毒吧?
楚蔽摇头:“只是怕你热着了。”
想必蓝景去软磨硬泡要东西时,那些人也是看在他身体抱恙的情况下,答应了他的要求,顺便还给他了热茶。
大夏天的喝热茶,不就是想让这厮早些病好些么。
咸毓喝了热茶之后,额头的确有些发汗,她也联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接着她问蓝景道:“稍后为兄再帮你要一碗汤药?”
她这走马上任的兄长还真是无缝衔接,楚蔽对她这角色转换也是刮目相看,不过自从他见识过她女扮男装的架势之后,倒也不意外她能如此自然地适应自己作为兄长的身份。
对此最为受用的还是蓝景。
他才一晃神,便收到了新兄长如沐春风的关怀,想他活了也十多年了,头一回能收到如此的温暖,此刻喝进腹中的热茶好似在体内蔓延了开来,使他觉得自己的鼻子都仿佛不酸了、此刻酸的是他的眼睛!
他一时之间心中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阿嚏!”
楚蔽将咸毓拉远了两步,说道:“可别真当被他过了病气。”
说到此事时,咸毓也正色了起来,同蓝景通个气,他们稍后想要找个时间装病半日。因为若是只争取了个把时辰,会显得他们的“病”过于来得快去得快了。
蓝景一口答应。眼下莫说是帮忙掩护兄长们装病了,哪怕是旁的事情,他也不会拒绝。
商量完这件事后,他们又开始面对眼下他们的处境。
咸毓一左一右拉着两人来到墙边,轻声说道:“眼下我们身处鸭店,这鸭店还是强买强卖的做派……”
“何谓‘鸭店’?”蓝景不懂就问。
咸毓:“……”
她转头看向楚蔽,发现他眼中的意味也是对这名词不甚了解。
在这时咸毓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直以来是楚蔽包容她的言语自由。
相比起来,蓝景就像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宝宝了,此时也不曾多想地立即问道。
但问完之后蓝景也反应过来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而咸毓这时也艰难地补上了自己简陋的知识点:“就……”叫什么来着?
“此处是豢养侍君之处。”楚蔽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三人皆是无声的对视一眼。想必眼下除了他们,房间外剩下的所有少年郎都也已然瞧出来了吧。
咸毓叹了一口气。且不说这种产业的坏处,光这里的团伙,就是双倍叠加的坏处——他们豢养侍君竟然是靠开黑店拐人儿来的。
若不是自甘情愿,换谁作为受害者都会感到极度不适,连咸毓和楚蔽都对此皱起了眉来,而蓝景也狠狠地骂道:“等我出去了,我要他们的好看!”
他们三人虽然性格各异,但眼下不必言说的共识便是他们不可能在此处耗费过久的时日,因此他们想在接下来这些时日早些将事情办了。
牙婆那些人根本就想象不到,这三个人只不过短暂地凑在一起了一阵子,眼下已经快要情比金坚了。
等到牙婆训斥完外面的人之后带着人来到此处时,见到三个人果真没有好好站着,她忽然也不想生气了。
毕竟才第一日,她也不能操之过急。今日这几个不听话又如何?什么人她没见识过?等日后她有的是法子好好调/教他们。
“你们三个出来罢。”牙婆站在门口,面色不善地说道。
蓝景一边故意朝着牙婆打喷嚏,一边走了过去,问道:“稍后什么安排?”
牙婆白了他一眼。
他凭什么这般问话?
她凭什么回答他的话?
牙婆面上的态度不善,但说的话还是留些回旋余地的,她耐心地打量了这三人,这三个是这一批次中最为俊俏的,不然她也不会容忍到至此,她似笑非笑地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三过来一起用饭吧。”
说着她就回身先走了,留下来带他们过去的仆从。
蓝景虽然心中仍旧有疑心,但等他喝了一杯热茶之后,此时也腹内空空,于是他同咸毓说道:“阿兄,我们……”
咸毓也感受到自己胃部的饥饿感,她也转头看向楚蔽:“你说我们是去呢还是去呢?”
楚蔽面上虽未露出无奈的神情,但也颔首回道:“饿了就去吃吧。”
咸毓和蓝景顿时不约而同地快乐了起来。这两人皆是是有了吃的便能开怀的性子。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顿饭他们并不是能够随意地吃喝。
而是——
当他们所有人都坐在桌前时,桌上还没什么菜上上来。
怎么回事?这里不是娇养侍君之地么?怎会拖欠他们的饭菜?
接着不一会儿,鱼贯而入的仆从纷纷端着盘子来到各桌“上菜”——上来的没有饭菜、只有盛放着酒水的杯盏。
楚蔽冷冷地看了一眼。
而剩下的人已经忍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
这是……咸毓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的酒水,低声问道:“酒水管饱吗?”肯定是不够的。
这是牙婆站在上首,朝这一众人吩咐道:“各位不必慌张,饭菜就在后头,只不过——你们必须得把眼前桌上的酒水喝了。”
她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严厉地警告道:“这可不是站不站得直便能了事的了。只要有嘴的,都给我喝进去!随意多少。”
她盯着众人的脸色,凉笑着说道:“只有喝了酒的,才能有菜吃。”
蓝景第一个不同意:“瞧你说的?为何就要分个先后呢?酒我能喝,但你快点上些下酒菜来。”
牙婆暂时不想理他了。
他真当是自己来酒楼喝酒吃菜的吗?
她催促众人道:“快喝吧!酒里没毒,喝了酒,便给你们上菜。”
咸毓转头和楚蔽对视一眼。
他们皆是看见了私下站在边上盯着所有人的仆从,看来是必须要求他们至少都喝上一口酒了。如果不是为了下毒或下药,那么其间背后的意图其实也不言而喻。
楚蔽见她已经端起了酒杯,在一旁低声说道:“喝一口便是了。”
咸毓正有此意,她回道:“你也是。”
而另一边的蓝景却没有想得过深,他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后,呼出一口气道:“这酒不醉人。”
接着他便嚷嚷着赶紧上菜。
他也想自己能吃好喝好,赶紧让身子骨早些恢复,这样才能干正事。
眼见着众人到底是都乖乖喝了酒,牙婆目光炯炯地看了一遍所有人的姿态之后,又举起双手在自己的一边脸侧,击掌三下。
这时仆从们果然饭菜上了下来。
只不过这顿的菜色……都是加了料酒似的,不是醉鸡醉鸭就是醉蟹……
咸毓看见到第一盘菜时,还挺喜欢的,等到所有菜都上上来之后,大家的脸色也变了。
蓝景凑过来说道:“难道他们这是要灌醉我们?”
咸毓摇摇头,然后看向楚蔽,楚蔽也摇摇头。
不过他们两人大致也看出来了,牙婆他们十有叭九是想测测他们的酒量。
一旁的蓝景已经开动了,这些菜色虽然单一、且皆是泡了料酒的做法,但也是味美且果腹,因此只要没毒、只要不是想杀了他,他便不怕。吃就吃呗,他已经饥肠辘辘了。
其他人或许也是多多少少是这种想法,于是不一会儿,牙婆和那些仆从们默默地观察出了每个人大致的酒量。
有些不甚酒力的,在喝了上菜前的那杯酒之后,便已经有些犯晕了;有些酒量好的,就比如说蓝景,一个病了的人,喝酒吃菜还不在话,只见他吃了好一会儿之后,也没神志不清,可见是好酒量。
咸毓也没想到蓝景在吃食上比她都好说话,等她意识到他胡吃海喝起来完全是胆大到没心没肺的行为时,她想拦住他也为时已晚了。
咸毓一边假装枕着一只胳膊犯晕,一边侧过头来小声同他说道:“你少吃点。”
蓝景不解:“我多吃点,我病才能好得快吧?”
他喝过热茶,眼下才吃一顿酒席,发发汗,病许是能快好了呢。
为了验证自己说的没错,蓝景还接着说道:“你瞧,我好像许久没打嚏了。”
咸毓难以直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一时不敢想象他接下里的会有什么事。
好吧,好像已经彻底地拦不住他了。而且四周这么多仆从都看着他们每一个人,她说点无关紧要的话没事,但如果想要开口直白说穿牙婆这些人的意图,对方好像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那还能怎么办呢?这事看样子也不大,也就只能由着蓝景吃下去了。
蓝景的确吃得很欢,但他抬头一看时,才发现自己两个兄长竟然这么不胜酒力,才吃了几筷子的菜,眼下已经放下筷子抚额了。
他奇道:“二位阿兄这就醉了?”
那酒真不烈,他方才并未夸大其词。
咸毓摸着自己额头,无奈道:“你少吃点!”
蓝景只顾着关心他们此时可有碍,他疑惑道:“奇怪?方才那酒真不醉人呐,这些菜里的料酒也不过如此。”
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难不成二位兄长水土不服?真当是滴酒不沾的身子?
咸毓敷衍道:“嗯,你少吃点吧。”
蓝景正不知所以然,但他转头一看别的桌,的确也有个把人也已经醉酒到趴在桌上了。于是他也不再称奇,同两人说道:“那阿兄们不吃罢。”
他帮他们多吃点。
咸毓和楚蔽也纷纷悄悄打量了旁的桌,不过他们也不知那些晕得趴在桌上的人是真的滴酒不沾、还是也像他们在装模作样。
咸毓宁愿他们是后者,这样人群中就能多一些聪明的人士了。
但她还是觉得楚蔽最为聪明。她一开始都是下意识地跟着楚蔽的行为一起演。他们没有演得特别的夸张、夸张到随便喝一口都能大醉特醉的模样。
而在此期间咸毓也想明白了,因为他们还不知道牙婆要测他们的酒量是为何,到底是为了筛选出酒量好的、还是为了筛选出酒量最差的?
可此时也不由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观察和作想了。
这满桌的跑酒菜,就算是腹内饥饿之人,也吃不了太多就厌了。不一会儿大家纷纷停下筷子。
牙婆见此就宣布了撤菜。
蓝景有点儿担心咸毓和楚蔽,他低声问道:“阿兄们不都还没吃饱吗?”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咸毓的确根本就没有吃饱,但他们这不是刻意不大动干戈么,所以才混入众人的水平之中,没有像蓝景这般过于亮眼。
这时,蓝景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贼笑,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同两人轻声说道:“我替阿兄们藏了两个鸡腿在桌底下。”
趁方才那些仆从过来撤走剩菜的时候。
咸毓大为感动,道谢道:“蓝弟你真好。”
此时连楚蔽也是面色柔和了下来。蓝景此举的确心善,不然她肯定是要饿肚子了。
此时趁着仆从们端着剩菜出去了,咸毓抓紧时间和蓝景通气道:“你不觉得他们这是为了做什么吗?这般如实,他们看上你的好酒量了怎么办?”
蓝景也不愚钝,顿时反应过来了,但他也没有后怕,进而问道:“那若是他们看上阿兄你们的差酒量了又该如何?”
他果然也触类旁通想到了这种可能,而他们暂时也想不出来牙婆他们到底是为了哪一个。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蓝景很是爽快地说道:“嗐,我们先别多虑了。”
“嗯。”咸毓也点头同意。
无论如何,至少蓝景看样子的确酒量不错,方才那些酒量也灌不醉他。而她和楚蔽方才也是状作滴酒不沾的酒量。但是,哪怕她其实也真喝不了太多、楚蔽应该是个能喝的。
退一步而言,能喝的人装作不会喝酒,遇到事情的时候还至少能比较安全一些。
酒席撤去,众人以为就此了事、再有什么事也是另一桩事了。
但没想到那牙婆压着他们不让走,接着只见那些仆从又端了醒酒汤过来。
牙婆要求所有人都喝,尤其是那些方才已经晕趴下的,也被仆从抬起下巴来喂了进去。
这又是为何?
众人就算不解,但也被逼无奈只能喝了下去。而且这至少是醒酒汤,喝了反倒能醒酒,也算是好事了。
虽然不知牙婆想的是那一出,但咸毓这一桌的三人倒也喝了醒酒汤。方才那些酒菜也不是过于醉人,他们喝了醒酒汤之后,人自然是无比清醒了。
但是接着,那牙婆竟然又吩咐仆从上了新的酒菜。
这下在座的各桌之人都有些哗然了。
那些胜任酒量的,在方才那一顿已经差不多吃饱肚子了。而那些不胜酒力的,再来一顿酒菜也无济于事。掺了这么多料酒的,一喝不就是又醉了么?
但牙婆和仆从们才不会听他们的置喙之词,冷酷无情地威逼利诱众人必须再吃这第二顿。
蓝景也有些傻眼了,他一想到自己还自以为聪明的在桌底下藏了两只大鸡腿给两位兄长回去慢慢吃。
没想到,眼下这还缺什么吃食呐?不仅阿兄们不缺吃的,连他这个已经吃饱的还必须再吃下去。
咸毓看着他哭笑不得的反应,也忍不住笑着轻声说道:“要不你再悄悄藏一些?”
蓝景刚才藏鸡腿,是担心他们没有吃饱。现在藏吃的,是因为他肯定吃不下这么多了,那就假装“消灭”一些,蒙混过关。
蓝景眼珠一转,也听懂了,他用力地点点头。
如此这般又来了一轮之后,连咸毓和楚蔽这种装模作样的人,也借机填上了一些肚腹,这倒也好,可惜难为了蓝景这些个先前就没有防备的,第二顿吃得他都要翻白眼了。
他这会儿人也不打喷嚏了,而是变成忍不住打嗝。
蓝景一边忍着自己的打嗝声,一边抱怨道:“难道我们想差了?那老妖婆……嗝!那老妖婆他们不是想灌醉我们、而是想撑死我们?”
楚蔽摇头,言简意赅地回道:“看着不像。”
蓝景翻了个白眼,但他这是因为被撑得。
他也知道楚蔽说得没错。因为他们这些不胜酒力的人,眼下的第二顿也只是吃了一点儿之后,又开始犯晕了,自然就不会吃撑。
蓝景无奈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他能确定自己眼下肯定是十成十以上的饱了,他莫名地担心了起来,轻声问出了口:“他们会不会还没完?如此这般还会再来一遍?”
咸毓和楚蔽相视一眼。
觉得蓝景推测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牙婆吩咐仆从撤了菜之后,又端上了一碗碗的醒酒汤。
比起有些人又醉了,蓝景虽然仍旧没醉,但他的肚子也满了,他十分苦恼,低头看着面前的醒酒汤说道:“我能不喝吗?”
他这个“刺头”在方才站立时显现之后,牙婆就时不时着重观察他们这桌的动静了,等到仆从们听见了蓝景这话,不一会儿牙婆竟然亲自过来了,她诡异地同蓝景说道:“这碗汤你若是不想喝便不喝。”
她这么一说,蓝景反而不敢依言了。
等到牙婆转身就走之后,他立即捧起了汤碗,说道:“那我可得喝了。”
说着他又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咸毓拦都拦不住,在一旁说道:“你先别……哎……蓝弟,你停下?!”
“怎了?”蓝景从碗口中抬起脸来。
咸毓无奈地低声道:“那牙婆想必是认可了你的酒量,才让你不喝醒酒汤也没事的。”
蓝景一愣,跟着想到另一个猜测,他端着碗问道:“那看样子还有第三轮?”
咸毓和楚蔽这回倒是也肯定起来,皆是颔首赞同。
……
“疯了吧?!”
等新的酒菜上来之后,蓝景低吼一声。
“我真吃不下了!腹内已经积食了……”
像他这样的也有几个,皆是一脸菜色地摸着自己弹出来的肚子,全是实在吃不下了的模样。
蓝景苦着脸,发誓道:“我下半辈子不想见到这些菜了……我实在是……受够了……”
咸毓看得也于心不忍,她别无他法,只能问道:“你可还好,是不是很难受?要不,你吐出来吧?”
她也担心眼下有人暴饮暴食会不会吃死人,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了,换谁也不愿意见到这种事情的发生。所以咸毓观察着蓝景的面色,最后咬咬牙,递给了他一根筷子,试着建议道:“你要不抠出来吧?”
他吃了这么多,现在肯定是积食了,要是再强行吃下去新的食物,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那么既然肚子都吃得难受了,不如催吐出来。只是眼下不是个适宜的地方,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咸毓把选择权交给蓝景,看他还忍不忍得下去。
蓝景当然是一点儿都不想忍,他听取了咸毓的好主意,决定把吃进去的东西抠出来。
他也从来没有当众做过如此不雅的事情,但形势所逼,而他也实则不介意这般不顾形象,于是他趁仆从上菜的空隙时,将自己的脑袋瞥向一侧,大着胆子把筷头伸到了自己嗓子眼,低头抠了起来。
“……”可是他好像不得法,没有成事。
蓝景抬起头来,转而向自己的两个兄长求助:“我抠不出来,怎么办?”
咸毓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也为难道:“这……”
楚蔽默默地看着这两人没完没了的对话,终于在此时说了一句:“那你再吃点,或许便能一并出来了。”
咸毓:“……?”
真的吗?
她听得将信将疑。
蓝景却十分听信他的主意,还感谢道:“嗯!多谢二位兄长,稍后你俩再转过去些,我不想污了你们的眼。”
他在意自己新认的兄长,所以不想污了他们的眼,但他顾不得旁人了,在以毒攻毒似的又喂了自己好几口酒菜后,蓝景再次尝试,他一把转过头去,对着一旁的空地抠起了嗓子眼,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他也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一定要抠出来不可。
而在这时,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这回摸到了法门,用筷头狠狠地一抠,真当顿时从腹中涌出一股恶心之感来——
“呕!!!”
在座众人出了咸毓和楚蔽之外皆是大惊失色!
包括那些站着的仆役和牙婆,他们没想到自己只不过一时没留意,就让这个病货吃吐了!?
他方才分明还吃得贼香的吗?他们还在背后点评他的胃口过人呢。
蓝景自认自己酒量和胃口都不差的,但换谁也不愿意遭受这般不情不愿的强行吃喝好几顿。他其实也可以不吐出来,但如今他是这般处境,那么他就决定吐出来。既能解救他自己的肠胃,又能恶心老妖婆他们。
而他成功了。虽然吓到了在座的其他人,但的确也恶心到了牙婆他们。
那牙婆气得差点跳了起来,但她一把年纪了也没这个体力,她大叫一声,指着蓝景骂道:“你在作甚?!你你你……”
蓝景吐出了一些积食之后,肚子果然舒服了好多,他眼下的心情格外地美丽,挑衅般地回道:“我在吐啊,你难道没瞧着?那我再吐给你看——呕!”
一旁的咸毓和楚蔽已经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而其他毫无防备的人就不能幸免于难了,蓝景吐出来的污秽夹杂着浓重的酒精酸臭味,让人闻了也忍不住想犯呕。一时之间,整个厅内都弥漫开来了这一股酸爽的气味,有些个本就也吃饱了的小郎君闻到之后也是一阵阵干呕涌喉咙,皆是忍不住地也相继捂住了自己将要吐出积食来的嘴。
牙婆又气又急,吩咐仆役道:“你们快去清扫!”
那些仆役拿着笤帚簸箕上前,一个个皆是被恶臭味熏得面目都扭曲了起来。
短短不到半日,他们算是认得这个“刺头”了。
不久前朝着他们打嚏,眼下还吐成这样。
牙婆看着这些仆从竟然迟迟不肯上前,便越发地生气了,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快去扫掉!”
但眼下显然是已经于事无补了,满屋子都飘散着蓝景吐出来的味道,不仅众人闻着难受,此处也一时半会儿难以清扫干净,之后必然还要开窗通风换气个半日,再加之有不少人此时也因闻到酸臭味后感到恶心干呕了起来……
这样一来,眼下这一场没完没了的酒席,竟然不得不就此戛然而止了。
牙婆他们自然还可以再安排另一处让他们继续吃喝,但显然那些人也被蓝景恶心到了,暂时没了兴致,便赶着众人回去沐浴更衣,甚至连蓝景都懒得教训了。
回去的路上,蓝景就好似误打误撞干了丰功伟业的样子,开心地和咸毓一起庆祝道:“阿兄你出的法子真不错。”
咸毓忍着笑,摇头道:“我也没想到……”
会出现蝴蝶效应似的闹到这种地步。
倒也算是无心插柳干了一件爽事。
蓝景还想说什么,就被楚蔽三言两语撵走了。
他也没有继续过于粘人,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就算是已经漱口过了,但方才的行径之下,难免会脏了衣物,因此他们不如还是先去沐浴吧。
众人几乎是作鸟兽众散的,这边的浴桶和热水也像是用之不竭似的,大家根本不用排队,各自都可以同时分别去沐浴。
咸毓和楚蔽依旧一同去了原来那处。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不过眼下天热,他们也不急着用热水,再放凉一些也无碍。
咸毓脱掉了最外面的那间罩衫,转头看到楚蔽从袖中取出了藏好的布条,他递过来示意道:“你试试?”
“好。”咸毓点点头,接了过来。
置放着热水的这一片小小空间内,四下都是氤氲的热气,和室外的气温也不差上下。咸毓进来后就感到了热意,也一心想着沐浴一番,换件干净的衣裳。
就像昨夜那般,楚蔽会先站在屏风前候着,让她先洗。
但此时咸毓都已经解开自己前面衣裳的细带了,她转头一看,却见楚蔽还站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合并章~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