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闹腾了一回, 蓝景以为自己暂时能歇上一晚了,所以他根本没想过晚上还会有什么事,更何况竟然是两个义兄大半夜的过来叫醒了他。
他一嘴的胡话,楚蔽置之不理, 咸毓也不介意, 她上前一步, 拿灯笼在蓝景面前晃了晃,轻声问道:“你醒啦?”
蓝景闷头应道:“回了回了。”
回魂了。
他看得清楚, 眼前就是自己刚结拜没多久的两个义兄。
这两个义兄长得这么好看, 怎会是鬼魂呢。
蓝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沙哑着嗓子问道:“这是怎了?”
楚蔽面色淡然地回道:“没什么,夜里来了几人到我那。”
蓝景一惊, 转眼便反应过来了:“什么?”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蓝景已经猜到了,肯定这里的人, 找他们“秋后算账”来了,因为他和义兄废了他们一桩的生意。
他连忙起身穿衣,边穿衣裳边问道:“那眼下如何了?”
虽然两个义兄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看来并未受伤, 但这仍旧不能掉以轻心。
咸毓和楚蔽耐心地等着蓝景披衣穿鞋, 他们倒也不是很急, 距离天亮应该还有一阵子时间。
蓝景却有些急迫, 他嘴里念念有词着:“他们肯定是收了那男客不少钱, 因此来找我们麻烦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样一副嘴脸,还可以不要脸到何种地步。等到日后清算之时, 这一笔笔的罪状都会让他们……”
“你好了么?”楚蔽冷冷地问道。
其实他也不曾主动想过叫他过去一同商讨, 只不过是咸毓提起, 他便没有依了她。
说起来他也很是厌恶昨晚咸毓之行。哪怕她从始至终安然无恙, 这里的人也罪该万死。
“好了好了!”蓝景以为自己的义兄嫌他动作慢,他又加快了速度,束完发后就此动身随他们两人一同回去。
等来到咸毓和楚蔽的房门外时,蓝景才注意到咸毓也没束发,只不过是简单地扎了一把。
怪不得方才让他看差了眼,还以为是披头散发的鬼差呢。
蓝景一时后悔。早知道他也不束了,浪费时间。
接着蓝景的目光移向进门后的场景,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天爷啊,怎就半日不见……他接着又转惊为笑,满脸灿烂地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朝地上灰头土脸的牙婆挑衅道:“怎才半日不见,你就成了半只脚进棺材里的人了?”
他这句讽刺也不夸张。原来,牙婆的一条腿已经被楚蔽打折了。
在场的也就咸毓心大的还不知道。因为她无意向蓝景这般取笑牙婆,所以一直都没发现。
也因楚蔽方才动的手脚都极为隐晦,除了扇了牙婆一巴掌导致她吐血之外,眼下地上扭曲着的一众人的面貌其实一点儿都不血腥。
等楚蔽阖上了房门之后,咸毓和他一起走近前。
这时蓝景已经拉着椅子来到这些人的面前,得意洋洋地坐了下来,他翘起二郎腿睥睨地上狼狈的这几人,开心地笑道:“哈哈,你们早该如此了!呸!真是活该!”
没想到这一点来得这么早。还真是可喜可贺!
楚蔽来到桌旁,给咸毓倒了一杯凉茶。眼下只有这处茶水了,也暂时只能勉为其难给她喝这。
蓝景以为是给他倒的水,他正抽空转过头来给义兄道谢呢,楚蔽见了以后眉头一皱,手臂往后扬,顺势将茶杯中的水泼去了另一旁。
蓝景:“……?”
紧接着地上瘫倒的几人便发出了一声声的闷叫。
他们已经极度恐惧楚蔽之人了。
因此这虽是凉茶水,楚蔽稍加一个动作,他们都觉得他像是在朝他们倒了一盆火海。
连牙婆都哀叫了起来,她此时蓬头垢面,灰黑的发髻早已歪塌,枯槁的发丝显得她终究是个苍老的老人。
短短片刻,她脸上的皱纹都仿佛深重了起来。
她已经痛得死去活来,豆大的汗珠混着她眼角的泪水,沿着沟壑遍布的面颊,犹如脏污一般让人耻笑。
蓝景自然不会同情于这个老妖婆。
他甚至有点儿兴奋和激动。
因为义兄下了这个狠手的话,意味着他们就此和这家侍君馆撕破了脸了,等天亮之后,不管大家是否会被告知,也很有可能不一会儿就人尽皆知了。他巴不得所有人都来看这可恶的老妖婆的坏话。
蓝景转过头来,不加掩饰地随口问楚蔽道:“阿兄,是你动的手吗?”
他这问的是废话。可见他如此之乐。
楚蔽没有回应他,他已经倒了一杯茶水送到了走过来的咸毓手上。
咸毓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之后,在一旁点头回道:“是啊。”
蓝景晃了晃神。
为何这么温吞的话,都听起来有点儿让他害怕呢?
他偷偷瞄了一眼一如既往冷漠待人的楚蔽,对咸毓说的话深以为然。
咸毓拉着楚蔽一同在桌旁坐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地上歪七扭八的几个人,问两人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商议好接下来怎么做。
楚蔽和蓝景闻言后,竟然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咸毓一愣,无奈地说道:“我这人……”还是比较随便的。
如果他们两个人爱恨分明的话,还是先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吧,不然她还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怎么惩罚牙婆众人,她满脑子法治思维,只有报官这个简单的想法。
于是她说道:“你们想如何做?”
楚蔽垂眸看着桌面,思索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问地上的牙婆道:“今晚过来,是为何?”
牙婆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没有回答。
楚蔽满眼森寒地看着她。
方才蓝景认为牙婆是为了报复,可楚蔽却不觉得这么简单,怎会是她的真面目。
他这是在问牙婆真正的用意。
牙婆捂着满嘴的血迹,在地上瑟缩了几下,就是没有开口说话。
蓝景顿时横眉冷竖,警告她道:“都到此时了,你还敢偷奸耍滑?我看你是还没吃够苦头!”
说着他转头问楚蔽道:“阿兄,要不你再揍她一顿?”
换他也成。面对这种丧尽天良的老妖婆,他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楚蔽却睨了他一眼说道:“他们许是吸了迷药的缘故。”
再加之浑身伤痛,可能这会儿脑子已经有点儿迟钝了。
“迷药?”蓝景一惊,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有些惊慌地问道,“又是迷药?!”
他先前自然也遭受过迷药的苦。他们就是被迷晕之后才着了他们的道,身陷囹圄,最后被带到了这个鬼地方。
在黑店地窖里反复吃了晕的几日,算是蓝景有生以来最为灰暗的经历了。于是此刻他一听到“迷药”二字,就像是惊弓之鸟似的如临大敌:“他们下了迷药?”
“你别慌,”咸毓在一旁解释道:“眼下应该散得差不多了。若是再不行的话……”
楚蔽忽然敲了敲桌案,蓝景闻言转过头来。
见到他的示意,蓝景心领神会,英勇就义般地闭上了眼睛:“来吧,阿兄,你用茶水扑醒我。”
咸毓:“……”
楚蔽收回目光,沉声说道:“我是让你扑他们。”
蓝景:“……”
“好嘞!”他睁开眼睛说做就做,拎起水壶,就朝地上的几人,教训他们了一通。
这几人的面色本就已经有些惨白了,此时又被他一闹腾,几乎是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挣扎,却被浑身的伤痛折磨得仍旧动弹不得,只发出了阵阵微弱的哀嚎声。
可他们身子虽然受了重伤,但说话还是能说的。
楚蔽瞥了一眼地上的牙婆。
他冷漠的眼神投到牙婆身上时,她简直遍体身寒。
在这一刻牙婆怎会不后悔。
还记得那日在客栈之时,她便不同意将这个多余的人也一同带走。但她一个老太婆之言,还是被那些个掉以轻心的同伙忽略了。
眼下看来,她当初的直觉一点都没错!
想她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半生都在做牙婆的勾当,识人的本事总归还是有些的。
此人在她见到的第一面时,就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只是当初她一时还说不上来。
他像是从未掩饰自己的面色,满脸冷淡处事,一点儿都不在意旁人见了会如何作想。
若是有些稍加掩饰的冷漠之人,至少还不会太过于让她不适。但此人从一开始的态度,就像是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似的。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不在意会被旁人意识到这一点!
可是,他们到底是低估了此人的心性。
牙婆当初也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因此肯定不好管教。这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安危意识,使她当初一开始就不赞成捎上这人。
可等到了这里之后,她的精力便意外地被另外两个人吸走了。正是眼下在场的另两个人。一个是天生“刺头”的蓝景,一个是在她眼底最为优越的咸毓。
……牙婆的目光有些涣散。
她饱含畏惧地看向楚蔽,只觉得他就像是地狱中的修罗,连她这个做了半世恶人的老婆子都唯有畏惧。
她这是记起了头一日那时,她敲打他们最新一批人时的回忆。
这两个不服管教的人被她罚站去了另一边,后来有个细节——没过多久后,这个修罗竟然也主动上前,过来同她说,要一同去那处。
当时牙婆并没有多想。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这种冰着一张脸的人适合作为人选,再加之她第一印象便是觉得他是个难以教训之人,因此当下她倒是同意了此人的请求。
但她没想到,原来他们三人原来串通一气!是一起称兄道弟之人。
牙婆此时都不敢多加作想了。
但她的脑海中早已被恐惧的想法填满了——他们三个人不会是从一开始就串通好了吧?
牙婆顿时细思极恐。
她丑陋的嘴脸满是惊疑不定,突然开口朝他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咸毓一愣,有些无奈地回道:“我们是受害人啊!”
这老妇人此时怎还装傻充愣了起来呢?
牙婆却猛然摇起了头,然后丝毫不愿相信她所言似的,再次惊恐地问道:“是谁?是谁派你们来的?!”
蓝景听得只想发笑。
他讽刺地看着牙婆,鄙夷道:“你当我们是谁?我们还需有人派我们来吗?”
他冷笑一声:“哼,若真如你所言,那我们也是老天爷派过来的,专门来收拾你们这种十恶不赦的罪人!”
牙婆睁大了干瘪的双眼,突然大叫一声:“你们是不是别家馆子派来的?!”
他们三个长得如此的俊俏,很有可能是对家派来的“细作”!
是了!牙婆越想越有可能,想必真是如此!
他们混入人群之中,假装新入之人,等到了之后事事与她作对,阻拦她做生意!
蓝景都要翻白眼了,他嗤笑道:“你犯哪门子浑?”
事到如今,这老妖婆还认为他们是对家派过来故意作祟、来影响他们家侍君馆做生意的。
他转头看向两位义兄,也是有点儿无奈。
接着蓝景痛骂道:“我呸!你没了良心,便以为每个人都如同你一般吗?这种生意你都做,这天底下能有多少个如你这般不要脸之人!”
牙婆仍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蓝景误会了她的眼神,继续痛骂道:“是了,你们这么多的同伙,都是如你这般丧尽天良之人!看来天底下你这种人也不少呢。”
蓝景极尽讽刺之言,倒是让牙婆打消了怀疑之心。
她便又像是泄了气似的,瑟缩在了原地。
咸毓前前后后见识了这人的反应,眼下也很无奈。
她开口同牙婆说道:“为何事到如今,你在意的还不过是旁人会不会抢你们的生意?”
牙婆闻言,耷拉着的眼皮抬了起来,望向咸毓,缓缓地回道:“那不然呢。”
蓝景直接翻了一个大白眼:“她已经没有良心了!踩着一个个无辜之人的身上赚钱,”他质问牙婆道,“你自己不会觉得过意不去吗?”
牙婆竟然笑了起来:“我过意不去?哈哈……哈哈哈……”
她也不再捂着自己的嘴说话了,而是放声大笑了几声,然后说道:“他们自己还未过意不去呢——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富贵人家都不过如此,我不过是给他们介绍尚好的恩客罢了,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呢!试问这种滋润的好日子,怎会有人不想过?他们抢着想过呢!”
咸毓皱起了眉来,认真回道:“大多数人都是不想过的吧。”
牙婆歪嘴一笑:“那是你们还没尝过这种好事——来这里的都是这般,刚一开始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等过些时日之后,还不是一个个如鱼得水、乐在其中?你们也是呢,若是早些乖乖、听从我的安排,到时候铁定都会来感激我。”
蓝景听得气人,想骂这老妖婆无可救药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楚蔽忽然打断道:“这些无趣的话不必多说——你生意没做成,今夜过来必是为了生意。”
“是啊,”蓝景也转过话题来,他瞪着牙婆,“你少拐弯抹角了,说!你们为何大晚上过来?!”
咸毓指了指不远处的麻袋,在一旁补充说道:“他们好像是要把我捆走。”
蓝景一听,顿时有些后怕,他又疑惑:“为何?”
咸毓也不知道为何?
她摊摊手。
不是因为她竟然没有好好招待那个中年男客吗?
蓝景皱眉问道:“那为何找的是你?而不是我?”
照理也应该是他这个一直最为不服管教之人吧。毕竟他事事添乱,早就受到牙婆忍无可忍的厌恶。所以他们若是要教训人,也应该是来教训他呀?为何是来找义兄?义兄不是牙婆口中最为满意的人吗?
楚蔽在一旁冷冷地回道:“因为你不值钱。”
蓝景:“……?”
咸毓没忍住,噗嗤一笑。
蓝景有点儿委屈,哭笑不得地看向两个义兄道:“我为何要值钱?我值不值钱又有何干?”
他们不是因为昨晚没有好好招待那个神秘男客,才惹恼了这里的人,才深夜过来教训人。
如若不是这样,那便是……
楚蔽看向咸毓,说出了正确答案:“在她眼里,你还有利用价值。”
咸毓眨了眨眼。
蓝景不解:“啊?”
不过这一点他也承认。
楚蔽垂下了阴骘的双眸,继而说道:“你二人真当那男客会就此放过她么?”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牙婆顿时面色一变。
——的确被他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