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像是空头支票的约定, 咸毓丝毫没感受到压力,她立即答应了下来:“好啊。那你说,抵押什么?”
“还未想好。”楚蔽淡淡地回道。
他的面色倒是缓解了不少。
此时也不急于想出日后兑现的要求,反正她是已经满口答应了。
他转眸冷冷地看了一眼蓝景, 问道:“你可也听清了?”
此人也算是个证人了。
蓝景其实此刻的脑子已经有些烧糊涂了,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是应和地点点头:“……嗯。”
实则也不在意两位义兄是在商量什么了。
他的病情楚蔽自然看在眼里。
而后他也沉下心来专注诊脉,不再多言。
咸毓一脸忧心地在一旁等着, 一时也不敢出声打搅。
虽然她一向乐观, 但她也不希望听到蓝景病得很重的消息。
分明这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小伙子,如今却萎靡不振了,差别也太大了, 希望蓝景不会有事。
直到楚蔽收回手之后,咸毓才紧接着问道:“蓝景怎么样了?”
楚蔽面色冷静, 不以为然地回道:“眼下需抓药。”
“好,”咸毓一口答应了,“那你去还是我去?”
他说得对,当务之急还是给蓝景喝药。
至于谁出去买, 咸毓都可以。
她一腔的热心肠, 但于楚蔽而言, 他自然不放心她一人出门。
而他也不见得愿意“送佛送到西”地再去帮眼前这小子抓药。
因此最好的选择便是他们两人一同出去, 如此他倒还能勉为其难的肯出力。
然而一旁的咸毓已经鼓足勇气, 同他提议道:“要不你留下来照看蓝景、我出去买药?”
楚蔽的面色一顿,他沉声问道:“你认得吗?”
无论是药方, 还是药铺。
她分明不知, 却竟敢为了蓝景出去?
咸毓没把步骤想得这么细, 她觉得自己一路问过去总能办成的。
至于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再次出门最为合适, 当然是因为她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女子,那么就算今天侍君馆派人出来追他们了,或许双方走在路上时对方都不会注意到她。
而其他人应该也已经陆陆续续出城跑路了,面熟的人也不会再遇见她了吧。
楚蔽见她莫名的胸有成竹,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只能沉声说道:“我去,你留。”
他倒是想带着她一同出门,但他也无法保证自己中途是否会一狠心带她直接走人、再也不回这里了。而她到时候自然是不依的。
因此还不如他直接一个人出门快去快回呢。
楚蔽临出门前还叮嘱了咸毓一句:“离他远些,以免他染病给你。”
“好!”咸毓乖乖答应,“我让他把东西吃了,我就在一旁看着。”
然后等他回来。
楚蔽闻言却面色一冷地说道:“他吃不下便莫强求,不如你吃掉。”
咸毓:“……”
他让她把蓝景那顿吃了?
这屋子又不大,他说的这话蓝景可是听得见的啊。
楚蔽却毫不在意地转身出门了。
咸毓哭笑不得,阖上门转头笑着朝蓝景解释道:“你可别误会,你阿兄他只是面上冷,但不是对你挺好的嘛。”
至少在咸毓眼里一直都是这样的。楚蔽再怎么介意蓝景多少,到最后也不会真的坐视不管。
或许是因为有她从中引导的成分在,但何尝也不是楚蔽的好心呢。
咸毓走到蓝景的对面坐下,继续说道:“你先垫垫肚子,一会儿再喝药。”
蓝景强撑着自己坐在凳子上的身子不东倒西歪,他也没想到自己病来如山倒,短短一个夜里,就变得如此浑身虚弱了。这种不适感,他有生以来也不曾有过。
许是昨夜淋了许久的雨、许是他换了衣裳后没细致地擦干头发……不过眼下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他此刻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又的确是在发烧。
蓝景哽了哽难受的喉咙,缓缓开口说道:“阿兄,其实方才我想说,我自己也能去抓药。”以免让两个义兄几次三番地面临出门被人瞧见的风险。
咸毓一点儿都不赞同地说道:“你都这样的了,怎还逞能?”
她叹了一口气,幸亏还有楚蔽在。
至于今天早上不能按计划早点儿离开这里了,咸毓也不会遗憾,他们总归是得照顾蓝景身子转好在说的。
蓝景双手抚过额角,强打着精神问道:“可是,我们又能上哪儿煎药呢?”
咸毓一愣。他这话问得关键,但她确实没有考虑过。
她以为楚蔽看过蓝景之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说明这病他医得好,但她好像确实一直没了解清楚接下来的情况会怎么样。
因此她只能回蓝景道:“先等他买药回来吧?”
蓝景点点头,由衷地感慨道 :“阿兄真是好本事,我想学都来不及。”
咸毓笑着说道:“哎呀,他也不过是一些偏门罢了。倒是你,竟然愿意让他为你医治,就不怕他技艺不纯熟吗?”
蓝景还真不介意,他的嘴角也露出了一道爽快的笑容来:“我才不怕呢,先试了再说。”
若是两个义兄先走一步不管他,那他才是最惨的结果。无论病成什么样子了,不还得自己拖着虚弱的身子出门求医吗。
但两个义兄如今都留下来了,不仅为他买早食、还为他诊脉抓药。蓝景忽然油然而生一股此生无憾的感觉来,因此他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病情。
咸毓就算比他们更紧张一些,但她等楚蔽出去买药之后也变得更加有信心了,她相信之后的蓝景会药到病除的。于是接着她劝蓝景道:“你多少还是吃点儿吧?”
她示意他桌边的吃食。
生病的人更不能落下进食,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可蓝景着实没什么胃口,他病恹恹地说道:“对不住阿兄的好意了,不如你吃了吧。”
咸毓顿时直起腰来:“你是不是因方才他的话了?我跟你说了,他只是面上冷罢了。”
蓝景此时也没有力气同义兄讨论另一个义兄是否是内外皆冷这一议题了,他无奈地摇头笑道:“阿兄,我真吃不下。”
“吃不下你也得吃!”咸毓伸手去拿馒头,“这样吧,你吃一个,我吃两个,剩下三个等他回来给他吃。”
毕竟楚蔽是出力最多的一个人,咸毓也觉得他也一定要多补充体力。
说着她便将一个馒头塞到了蓝景的手中。
前不久买馒头的时候咸毓想得可好了,蓝景这么大一个小年轻,吃六个馒头肯定不在话下,而且别说是六个了,或许他胃口大得能吃十个呢。
但是没想到到头来,病了的蓝景连一个馒头都啃得极为吃力。
他也不愿再拂了义兄的好意,亦知进食之重要,因此他硬着头皮味、同嚼蜡地啃了起来。
这幅样子渐渐显得有点儿可怜,正也吃着的咸毓见了之后差点儿呛到了,她忍俊不禁地问道:“你若是口干,跟我说呀。”
她也是见着这幅样子了之后才意识到或许对于蓝景而言,这么吃馒头会不会太干巴了些?
可此时的他们也没什么茶水。咸毓只能劝蓝景在陪些牛杂一起吃。“等一会儿煮药后你便能喝药了。”
“嗯。”蓝景皆是依言行事。
但他自知不该盼望得如此之早,因此他也只是将咸毓的这句话当做是句安慰罢了。
岂料接着也没过一会儿,楚蔽便真的端着一碗药回来了。
外面的天色早已大亮。
阳光明媚,今日果然又是一个大晴天。
楚蔽端着药碗推门而入时,咸毓惊讶地起身相迎道:“你都煎好了?!”
他怎么这么快?
楚蔽将药碗搁在桌案上,转身关上了门。
外面的天色一晴,便又要热起来了,也不知一会儿的她还能忍着热意多久。
“嘶,”咸毓正在摸药碗,“还烫着呢。”
可把她手指头热的。
楚蔽沉着脸伸手拉开了她的手。
咸毓转而又问道:“你是去药铺买的药吗?他们还帮忙煎了?”
这倒是打消了刚才她和蓝景的担心。原来药铺还有这种服务。
楚蔽淡淡颔首,算是应了她这话。
实则这碗药当然不是药铺好心替他煎的,他只不过依照自己心中开的方子去药铺抓了药,而后索性寻了旁处、专挑灶火大的东厨,悄无身息地借用了一回。
如此偷鸡摸狗似的做派,还不是为了早些回来见她。
至于药煎得过于急不可耐或会损伤药性,也在所难免了。
楚蔽瞥了一旁的蓝景,冷冷地说道:“早些喝了。”
说罢,他自顾拉着咸毓的手走到了里间。
咸毓见他如此行为,顿时心生疑虑,她站定后,轻声问道:“怎么了,蓝景他这病……”
他不会是要悄悄告诉她蓝景的病治不好了吧?
咸毓顿时不敢动了。
楚蔽:“……”
他心中更是无奈,却也不再抗议她对蓝景的关怀。
忽地,他伸出自己袖中的手,在她面前展开手掌,露出了手心之物。
“这是什么?”咸毓凑过脸去瞧看,“这是蜜饯吗?”
他竟然拿出了一小包蜜饯在她眼前。
楚蔽颔首道:“买来给你吃。”
虽然名义上都是在用她储蓄中的钱,但楚蔽出门一趟,极其顺手给她买了这。
反正卖蜜饯的铺子就在药铺旁,他也一点儿都不耽搁脚程。
咸毓不解,抬头问道:“给我吃?不是该给蓝景吃吗?”
楚蔽皱眉:“给他作甚。”
他是给她买来解馋的。
若是蓝景那小子,他怎会想到给他买蜜饯果脯?
咸毓一愣。
合着在他眼里,生病吃药的蓝景和蜜饯没有任何的关系。他只是出门顺便给她买了点儿小零食?
……也就他干得出来这种事了。
可咸毓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借花献佛把他转成给他买的蜜饯转赠给要喝药的蓝景,所以她只能收下了他的好心投喂。
而且她又不能出去当着蓝景面吃这些蜜饯,所以她立刻就接了过来开吃。
楚蔽在一旁看着她鼓着腮帮子,他低声问道:“好吃吗?”
“嗯!”咸毓点点头,“好吃。”
她心里也暖暖的。又一时不知如何回礼。
这时她想了起来,说道:“对了,我们给你剩了三个馒头。”
楚蔽:“……”
他能不吃那小子吃剩的馒头吗?
上午的气温还不是最热的时候,再加之里间更为荫凉,楚蔽也不急着带她出去。
他随意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状似自然地问道:“你我何时动身?”
他可并不愿再逗留下去了。
可咸毓却并没有计划过时间,她当然是等着蓝景的感冒好了,她嘴里吃着甜滋滋的蜜饯,思考了起来:“唔……”
楚蔽观察了她的面容,然后忽然转而说道:“这天如此之热,我方才出门都冒汗了。”
“啊?”咸毓果然凑上前来问道,“你还好吗?眼下还热吗?”
楚蔽含糊其辞地回道:“还行。”
咸毓立刻转头去找折扇了,这折扇还是她昨晚匆忙之际顺手从侍君馆里带出来的唯一的物件了,她递给他道:“你快扇扇。”
楚蔽欣然接过,却并未立即展开,而是先问道:“你难道不热?”
——再逗留下去,她迟早是要热的。
可咸毓没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还好心地摇头回道:“你先扇着吧,我眼下还不热。”
现在这点儿的温度她还是能承受的。
而且要论最热的应该是喝药的蓝景吧?
一想到这里,咸毓下意识地走出去看蓝景,她咽下最后的蜜饯,出声问道:“蓝景,你药喝了吗?”
却不知身后的楚蔽自然又是面色一沉。
他们两人也不过是说了一会儿话,时间并没过去很久,药碗还有些烫,因此蓝景也还未喝药。
“没呢,阿兄。”蓝景虚弱地回道。
咸毓见楚蔽跟着他一同出来了,于是她问他道:“你再瞧瞧,他何时能好?”
好了他们三人就能出发离开这里了,以免夜长梦多。
楚蔽冷冷地看了眼下一脸菜色的蓝景,而后回咸毓道:“他喝了这碗便能好。”
咸毓闻言颇为惊讶:“这药这么灵的吗?”
于是她立即伸手挥了挥药水表面的风,让药凉得再快些,然后同蓝景说道:“我瞧着也不烫了,蓝景你快喝吧。”
她对楚蔽的话深信不疑,也迫不及待地希望蓝景能早些康复。
蓝景依言行事,双手端起冒着热气的药碗,毫不犹豫地喝了起来。
就在这时,楚蔽又在一旁缓缓回道:“自然当真,因这都是些猛药。下药重些,他便能早些药到病除。”
咸毓:“……?!”
蓝景:“咳咳咳……”
呛到了的蓝景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来,和咸毓一样惊讶地看向楚蔽。
咸毓急忙问道:“那这可行吗?”
怎么听起来有些恐怖?
蓝景却又低头再次喝了起来,他一口气将剩下半碗药都喝了,咸毓阻拦不及,只能在一旁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蓝景搁下药碗,朝咸毓露出安心的笑容,回她道:“说好相信阿兄的,我无碍。”
楚蔽收回目光,淡声说道:“那你再睡会儿。”
生了病的蓝景不再像寻常时那么活蹦乱跳,楚蔽让他趴下继续睡,他也乖乖听话真的又睡着了。
咸毓在一旁亲眼观察蓝景的呼吸渐渐平稳之后,才敢再次出声,她轻声问一旁的楚蔽道:“蓝景这病……到底是如何了?”
之前是她犯懒不闻清楚,细枝末节的都着由楚蔽掌控,但当她听他说用了猛药之后,就算不觉得他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咸毓也终于认真询问了。
楚蔽一脸平静地回道:“他出汗又淋雨、还受了惊,病来如山倒也不稀奇。”
毕竟昨日蓝景的确很卖力。
“‘受惊’?”怎么还受惊了呢?咸毓闻言有些意外,“他还挺胆小?”
“……”楚蔽沉默以对,替蓝景承认了这个“缺点”。
而实则昨日他在那期间也朝这小子施展了几分压力,若是非要揪出成因来,倒是也可以有他的一份。
但这就不必细说了吧——
“嗯,”楚蔽淡定地回了一句,“他是胆小。”
沉浸在睡梦中的蓝景一概不知,自己被义兄抹黑了一把。他喝了药之后立即困意来袭,但是在睡梦中时,身子骨又渐渐不舒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忍了一阵子,最后是身子忍不住了,他才呓语地出声道:“好冷……”
咸毓正和楚蔽坐在不远处分馒头吃,她听见蓝景的声响之后,便问一旁的楚蔽道:“他在说什么?”
楚蔽望也不望一眼,辣手撕下一角馒头,随口回道:“自然是‘梦话’。你我莫要打搅他。”
头一回咸毓还真被他唬住了。但又一会儿后,蓝景还在断断续续地呓语着:“好冷……好冷……”
咸毓这回直接站起身来,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好像是在说‘好冷’?”
楚蔽仍然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说道:“许是如此。”
咸毓放下手中的馒头,走到趴在桌上睡觉的蓝景身旁时,果然听见了他再次呓语道:“好冷……”
咸毓听得很清楚,蓝景就是在喊冷。
可这大夏天的,大家热还来不及呢,他怎么还会觉得冷呢?
于是咸毓试着在蓝景头顶轻声询问道:“你冷吗?”
睡梦中的蓝景好像在回答她的话是的:“……好冷,阿兄……”
咸毓顿时眉间微蹙,她举目四顾寻觅,可是他们这里不可能有被褥之类的东西啊。
原本夏天睡觉时大家也无需盖这些,所以这会儿蓝景莫名其妙喊冷时,咸毓只觉得他简直就是求助无门,她一时也好像快要爱莫能助了。
这时楚蔽也走了过来,沉声同她说道:“许是药性。”
咸毓也不懂他所谓的药效之类的原委。她再次左顾右盼之后,忽然想起了他们还有换下来的脏衣裳,她连忙转身去里间取来,但一摸布料,发现还有点儿湿,并没有因为天气转热之后等全部变干了,所以她还得临时去晾晒这些潮衣裳。
而咸毓也不敢晾得太外面,所以她只能打开朝南的一扇窗户,将几件还有些潮湿的衣裳铺开来晒在阳光底下。
忙完这些之后,她又再次来到蓝景身旁,对还在呓语喊冷的蓝景安抚说道:“你再忍忍,蓝景。”
她无法感受到蓝景的冷意,反而因这么一来回走动,额间沁出了一道薄汗来。这天可真热
然而此时在场的三人中,竟然也只有她一个人热到了。
一旁沉默不言地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楚蔽已然是浑身冒着冷气了。
他再也不顾她的动作,伸手拉起了她,欲往回走。
咸毓一下子被他拉离桌边,不由地问道:“去哪?”
楚蔽只是冷冷地回道:“吃、馒、头。”
咸毓:“……?”
可是他刚才不还是一副很嫌弃那三个馒头不愿吃、然后还让她帮他再吃一点的吗?
两人再次坐回了原处。
比起她的真嚼真咽,她总觉得楚蔽吃馒头细嚼慢咽的速度比假吃的人都慢。所以导致到头来还是她吃的分量最多了。
咸毓看着他一脸平静地样子,再次提醒道:“你不多吃一些吗?一会儿我们便没吃的了。”
楚蔽抬眸看她,回道:“何以见得?稍后你饿了我便再出去为你买便是了。”
咸毓怔愣,接着又摇摇头不怎么答应,她担心地说道:“总是出去,会不会不大安全?”
楚蔽自然有把握以自己的本事不会被人瞧见,但他此时却有意面色微沉地说道:“方才……我在药铺,竟还撞见了那家侍君馆的人也在抓药。”
“什么?!”咸毓果然震惊地伸手捂嘴,轻声问道,“那他们有没有看见你?”
她问了之后,又觉得应该没有。不然楚蔽现在也不会安然无恙地还在这里,更不会到现在才闲话家常似的同她提起此事,甚至完全是一副可说可不说的模样。
她后怕地拍了拍自己胸膛说道:“怎会如此不巧。”
楚蔽倒也并不意外。
毕竟昨日一遭之后,那侍君馆里自然有不少的人受了伤,因此抓药疗伤也是正常,只不过出门的他正巧瞧见了罢了。
接着他也不再多说下去了,因为他当时也在暗处听到了有些药显然是专门抓给那个中年男子的……
楚蔽的眸色微沉。
有些人,不过是不值一提之人罢了。他不会再提及,自然是希望她也忘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甚至包括那拖后退的臭小子蓝景。
他不与之一般见识,那是因他自有修养在。
可是这时咸毓又问道:“你说,昨夜淋雨的人那么多,会不会有不少跑出去的人也因此像蓝景一样病着了?”
“……”楚蔽觉得他的修养几乎是要破功了。
他冷漠地反问道:“这又如何呢?”
咸毓有些讪讪地回道:“我就随口一问嘛。”
从半夜大家开始各奔东西之后,她既不知道其他人往哪里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蓝景一样也淋雨生病了,所以如果她要担心,也是干着急,这又是何必呢,她自然也清楚,因此不会操心至此。她只是现在一时联想到了而已。
她转而看向楚蔽,笑着说道:“幸亏你我都还好好的。”
楚蔽眉眼也柔和了起来。
是啊,旁人是死是活与他何干?他只在意她的安危罢了。
他不再接话,而是将手中的馒头递给咸毓:“你再吃一个。”
“啊?”咸毓有些苦恼地问道,“还得我吃吗?”
她从早上以来吃的东西不算少了,而且眼前这些分量当初都是给蓝景准备的,没想到最后反倒是她在负责解决了。
咸毓觉得这是她吃过最多的一顿馒头了,她鼓着腮帮子边吃边问道:“我……,你难道吃不下吗?”
楚蔽意兴阑珊地承认道:“嗯,还需你多吃些。‘不然便浪费了’,方才不是你说的吗?”
确实很珍惜粮食的咸毓:“……”
好吧。她也是要说到做到,说好不浪费的就一定不能浪费。
而她虽然已经饱了,但慢慢吃的话应该还是能吃完的。
不过吃着吃着,连咸毓都口干舌燥了起来。
她一个没病的人,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了蓝景刚才啃馒头时的艰难。
但他们如今的状况也颇为险峻,所以她也不会出声嚷嚷着嫌太干了。
随后她愣是将剩下的馒头全都吃了进去。
等吃完喘过气来时,咸毓在心中默默想着,或许是放了一会儿后才导致了馒头的水分蒸发、并且她都没有配酒菜吃,但她应该接下来一阵子都不想再吃这种干巴巴的馒头了吧。
唯有一旁的楚蔽好整以暇地看完了她进食的全程,最后还问她道:“还饿吗?”
饿了他便出去再买。
“……?!”咸毓顿时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饱了,我饱了!”
她暂时只想喝水,其他就不必了。真的。
这时,她才又听到了不远处的蓝景的呓语声,于是她终于想了起来:“我衣裳应该干了吧。”
咸毓起身跑到窗口,迎着烈日收回了那几件衣裳,接着又立即关上了阻挡光线的窗门。
然后她抱着一团温暖的衣裳,快速来到蓝景的身后,朝呓语了有一会儿的蓝景说道:“没别的了,给你盖上衣裳能好些吗?”
睡得浮浮沉沉的蓝景当然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还在断断续续的喊着好冷。
咸毓蹙眉,只能将手里的一大团布料一股脑的全披在了蓝景的后背上。
只有这些了,如果蓝景还是觉得冷的话,那她就没有办法了。
她给蓝景盖上之后,又走回楚蔽身边问道:“你开的药喝了都是这般的吗?”
楚蔽闻言,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你不相信我开的药?”
咸毓连忙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蓝景……我瞧他似乎真的很冷的样子。”
以她的常识阅历,她以为一般一个人吃完药睡一觉出一身汗之后,感冒的病情就转好些了。但蓝景却是在吃完药之后才开始发冷。
在这之前,他甚至只是打过不少喷嚏和明显的病容罢了,都未出现过发冷发热的症状。所以现在怎么倒回来了?
楚蔽面色不改,言简意赅地回道:“开药自然是一人一方,你无需担心。”
他虽有不少的私心,但也说到做到。既然先前他说过那小子死不了,便不会是什么大病。
倒是她这幅忙前忙后的样子,徒扰他的心绪。
坐着的楚蔽忽然伸手,握住了咸毓的两只手。
他将她的一双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中,盯着她的双眼问道:“若是我染了病,你也会如此照顾我么?”
咸毓一愣,立即说道:“你别做这般设想,多不吉利啊。”
楚蔽自然也清楚自己的身子骨健朗,除了儿时囹圄、此后也从不将伤病放在眼里,因此像这回蓝景那般的病痛,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可他此刻就是想问:“我是说,如若这般呢?”
咸毓眨巴眨巴眼,认真回道:“我当然也会照看你啊。”
她对蓝景也不完全是出于义结金兰的情分,因为无论是谁,只要是大家并肩作战之后,有人生了病,那大家都不会坐视不管呀。
所以眼下他为何还要问这种问题?
可楚蔽却是揪住了她的话:“只是如此么?”
咸毓一愣,而后看着他说道:“不仅如此。我会’更加努力地‘照顾你?!”
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抽出自己的双手,在他面前笑着说道:“你且放心,你自然是排在蓝景前面的呀。”
楚蔽一怔,深深地看着她。
他自然是在等她这番话,也自然喜欢她说的这番话。
虽然他此时这斤斤计较的模样又显得幼稚了些。
咸毓倒不觉得这是幼稚,她在一旁坐了下来,继而坦言道:“你和他怎能一概而论呢?”
没想到她说起“甜言蜜语”来也是信手拈来,而楚蔽竟然好像有点儿吃这一套,因此便没有再揪着设问问下去了。
楚蔽的确也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对他这般直率的承诺之言。
以往……皇室中人便无需在意了,而万良、无姬等人对他说过的话也更多的是表达忠诚之意。
只有她,她一个人能这般坦然地将“失衡的私心”都说出口来。若是能当着蓝景的面,她再如此这般直说,那楚蔽就更加愉悦了。
可是此时的蓝景还在昏昏大睡中。对屋里两人的对话丝毫不觉。
在咸毓把所有衣物都盖在他身上之后,他好像终于不再发出“好冷”之类的呓语声了。
起初咸毓还松了一口气。看来给他盖的那几件衣裳奏效了。
可是,不一会儿,蓝景忽然又呓语了起来。
“好热……”
“好热……好热……”
这回咸毓已经做好了竖耳倾听的准备,所以她立刻听得很清楚,惊讶地同楚蔽说道:“你也听到了吧?他怎么又热了?”
楚蔽拿一副“就说这是药效发作的正常状况”的眼神回她。
而后还伸手拉住了她,不让她再次起身。
他平静地说道:“且等等。”
咸毓还以为他又有什么药效上面的提前预告呢,但接着她便也明白了。
睡梦中的蓝景感到冷的时候,他自己是没有能力寻东西盖身,但此时他是热了,热了当然就可以直接将自己身后盖着的衣物全部胡乱挥掉了,因此她不必过去帮忙。
果然,等到蓝景边喊热边微扭身子在睡梦中晃掉后背的覆盖之后,他也又不怎么呓语了。
咸毓虚惊一场,叹了一口气,随口和楚蔽吐槽道:“我们怎像是在带孩子呢?”
楚蔽闻言冷哼一声:“我可不认他这个‘孩子’。”
咸毓反倒被他这句冷酷无情的话逗笑了。
接着她忽然认真地同他说道:“等蓝景病好后,我们就要和他分开走了。”
“那是自然。”楚蔽淡淡地回道。
心中却是一阵满意。
幸亏他并未在诊病开药时徇私。果然早些让那臭小子康健,于他而言才是上上策。
他转眸瞧着咸毓,再次提醒道:“一言为定。”
“嗯啊。”咸毓毫不犹豫地回道。
她当然也是这么计划的。不然蓝景和他们两人一直在一起,肯定是不方便的。他们两身上藏了身份方面的秘密,说到底也不是寻常的普通人。
他们还是早些再往北方跑快些吧。咸毓也早就想好了。
彼时的蓝景也不知两人的商量已定,他感觉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之后,才缓缓地醒了过来。
他先下意识地立即耳听屋内的声响,于此同时也毫不犹豫地睁开了眼睛。
当见到两个义兄还安坐在不远处时,他才回过神来。
“你醒啦,”咸毓一不留神,就看见蓝景已经在桌案上抬起了头来了,于是她从自己的椅子上,起身走了过去问道,“你感觉如何了?”
蓝景试着活动着自己的身子。不得不承认,他感觉自己的四肢比先前有力气多了、精神亦是大为改善。于是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阿兄,我好多了。”
“真的吗?”咸毓也走过去,在一旁坐下说道,“你快摸摸你额头,还烫吗?”
蓝景依言行事,然后回道:“嗯……我摸着不烫了。”
不过也不知道他自己摸的准不准?
于是咸毓又看向了楚蔽。
楚蔽直接都没有跟着她走过来,而是仍然安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见咸毓看向他的眼神,他并不是不懂她这是想让他也帮忙确认一下的神色。
但他却并未答应,而是仍然坐在那里,淡然地说道:“那便是好了。”
咸毓闻言顿时一喜,然后和同样高兴的蓝景说道:“你快站起来动动身子!肯定睡麻了脚吧。”
蓝景这都病了大半天了,是该活动活动了。
“嗯!”蓝景点头应道。
然而还没等他艰难地站起麻了的双腿时,不远处的楚蔽却突然从椅子上起身,二话不说地过来将咸毓拉走了。
他这番举动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咸毓和蓝景并不惊讶。
直到咸毓跟着他来到里间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的面色异常的古怪。
“怎么了?”咸毓疑惑地看着他,问道,“蓝景的病快好了,我们也可以尽快出发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无论如何,这一点不是如了他的意愿吗?
所以照理该他才是最开心的那一个吧?可为什么眼前的他这样子好像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呢?
楚蔽虽然一直冷着脸,但咸毓和他熟悉了之后,都无需他明显的笑或怒,就能无形之中感受到一些他酷盖脸之后的情绪了。
而她感觉此刻的他好像真的不是开心的样子?
咸毓不免有些不解了,她抬眸看着他的脸,轻声问道:“是何事?你尽管说来。”
她不知道的事情她也懒得猜了,所以咸毓毫不犹豫地直接问了。
然后等他回答她不就成了么。
楚蔽也不再迟疑,他冷着一张脸地提醒道:“你今日可未穿那物。”
“哪物?”咸毓奇怪地问道。
接着便是一僵,反应了过来他指的是……裹胸。
她之前穿在身上的是以侍君馆尚好的衣裳料子中取材凑活的,而昨夜那么匆忙,等换下浑身湿透的衣裳之后,当然没有其余可以替代的布料了,所以她从那以后一直都没有穿裹胸。
此时楚蔽的脸色好像有点儿臭,他接着直言道:“因此你莫要离他那般近,以免他瞧出来。”
实则他是因方才见她凑得离蓝景太近才如此这般说的。
他不愿再如此。
咸毓只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耶。
多亏他的提醒,不然她还真的大意了。
她简直是女扮男装“上瘾”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浑然天成的男子做派,差点儿连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是个女的了。
而且他这么一说,咸毓也理解了为什么在这之前楚蔽一直动不动干涉她和蓝景的距离。
原来都是他的细心呐。
咸毓正想感谢他的提醒,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了蓝景的声音——
“阿兄,这块是何物?”
作者有话说:
就是你先前那时在你阿兄房里差一点就看见的那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