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大半日过去了。
严颢近来身在禁军之间, 因此当太极宫戒严之际,他也得知了消息。
起先他本着自己不给大家添乱的想法,便安静的待在一边,随时等候差遣。
可不一会儿他回头一瞧, 又觉得似乎不大对劲。
只见本该沉着当差的领队孟荐此时竟然分外的愁眉苦脸, 独自一人在墙角边来回踱步, 显然心绪不稳的样子,也不知为何。
严颢路过时担心地望了一眼。
虽然相识没多久, 但这位孟兄为人仗义。将心比心, 此时严颢的心中自然亦是一片热忱。
于是他不再犹豫,这便走了过去。
“孟兄,宫中这是……”严颢欲言又止地问道。
毕竟不是他该打听的事, 但他眼下正巧深处禁军之间,自然在方才便瞧见了禁军上下忽然之间变得不一般起来。
以往太极宫中也曾数次进过刺客, 但这时严颢头一回亲眼见识禁军上下忽然风声鹤唳的变化,而且还撞见孟荐如此模样,他不免心生一股担忧。
难不成,这回闯进的刺客格外的难以对付?
可这时, 闻言见着他的孟荐的反应却有些莫名。
“呃……严兄……”
他竟然一直没意识到他的靠近。
严颢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脸:“怎了, 孟兄?”
他脸上是有什么吗?
为何孟荐看向他的目光些微有些奇怪?
孟荐此刻的确有些闹心, 甚至暗自忧心。他心中的忐忑在见到路过的严颢的这一刻, 更是加剧了不少。
但他明白严颢是全然不知情的人, 而眼下他也不大可能说出来……
太极宫上下戒严,孟荐作为禁军巡值的领队之一, 自然在领命之后没多久便听说了一二的内情——总归是与咸池殿沾上边了!
禁军接到差事, 对外自然不会透露, 但孟荐的心下已经涌起了不小的慌乱, 因为他前不久刚和咸池殿的人打过交道!
便是那个经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团儿。
咸池殿生了什么事端,自然无人知晓,但孟荐一想到咸池殿突然有事,而前不久咸池殿的小宫女竟还寻他叙旧,他便觉得自己恐怕要遭了。
他当然不是怪罪团儿,因为他重新回想一遍,也没瞧出当时寻他的团儿会有什么不对劲。可他心里也清楚,哪怕是阴差阳错的倒霉,他显然也算是沾上了边、很有可能会牵连进之后的调查之中。
孟荐心怀难言之隐地看了严颢一眼。
前不久那个荷包他随手处置了,眼下他自然有些后悔于自己轻易地借花献佛,毕竟严颢兄弟是无辜的。
因此孟荐想着,既然眼下无法与严兄道出前因后果,严兄浑然不知情也算是一桩好事,若日后查到他两这事上了,他当然向上据实交代,绝对不会去连累无辜的严颢。
此时的巡值房内人影来去匆匆。
严颢见孟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以为是自己多管闲事、打听不该听的机密差事了。
于是他贴心地说道:“孟兄若忙,那在下也不叨扰了,若有搭把手的事,孟荐尽管差遣。”
孟荐闻言,也只能摇摇头,让严颢先回屋了。
他心中不平,但也无需寻外人分担。思来想去,也不过是可能会因与团儿先前来往的缘故,而有可能在不日之后被宣去问话。
孟荐在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时之间,太极宫内暗中风雨俱来。
孟荐隐隐担心自己的日后,又难免担心宫女团儿那边如何了。
而此时的团儿的确早已身处两仪殿了。
正殿外,两个宫女已然低头跪了许久。
除了偶尔进出殿门口的侍卫之外,正殿内却一直没有太大的动静,一如既往的颇为静谧。
说起来 ,团儿不是头一回跪在两仪殿内了。
上一回距今也不久,正是……经美人在夜里被刺客掳走的那一回。
本以为就那么揭过去的不好的回忆,在如今再一次在团儿的脑海中全部的回想了起来。
短短不到半年之间,团儿跟着经美人经历了不少的事,如今再回想起来过往,她心中仍旧有些后怕。
经美人失踪两月之久,此事外人不知,但团儿明白两仪殿显然是心知肚明的,可紧接着,且不论为何陛下对此并未论罪,之后经美人又因伴驾行宫而受宠……这一连突如其来的变故,团儿也为她家经美人捏一把汗。
然而也比不过此时她后背的冷汗之多。
就在半日之前,她和明月径直去承香殿寻经美人,等到的却是独自归来的朱宝林。
在那一刻,不仅是团儿,连明月也紧张起来……
接着便是至此了。
天色已暗,宫灯在入夜秋风飘摇。
团儿背后的冷汗不止,跪久了的膝下也传来了密密麻麻的酸痛。
她甚至都忘了哭泣,此时下意识无助地望向了也在自己身旁低头跪着的明月。
意识到经美人不见的事发之后,两人别无他法,合计着只能赶紧向禀报陛下。
明月腿脚快,先一步跑到了两仪殿禀报,团儿亦是没有推卸责任,紧随其后赶了过来。
而那时她到了之后也不知如何了,只是跟着明月一起跪在了两仪殿外等候殿内的发落。
转眼便是跪了大半日了。团儿从起先的恐慌,到身心的酸痛,眼下已然有些头脑浑噩到都不知几更天了。
但这也没什么,眼下最紧要的便是正殿内的动静了。
然而她们两在殿外跪了许久,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明月姐姐……”团儿微微抬起眼睛,细若蚊声地问明月,“我们……”
她俩眼下是等着两仪殿的发落,而也不知失踪不见的经美人可寻回来了?
这和上一回不同,上一回团儿可是被陛下身边的良公公亲自在偏殿审问了,但这一回她却没有跪在哪一处的殿内,而是至今还跪在外头。
再多的恐惧设想也快要到了尽头。
所以团儿眼下唯有心中的担心不减反增。
不知怎地,她觉得这回比上回更严重。而眼下她却只能和明月姐姐在这干着急。
明月闻言也只是微微侧眸回了她一眼。
团儿见比她年长的明月不出声,心中更是焦急了。
殊不知,在她气喘吁吁晚来一步之前,飞奔过来的明月已经将一切都禀报了上去,两仪殿亦是已经迅速部署了不少的吩咐,因此她便知罪地跪在了殿外等候陛下问罪,之后便是团儿赶过来见着的模样了。
眼下事态如何了,其实跪在两仪殿外的明月反倒是更容易知情的。她虽然是低头跪着的,但进出的宫人和无姬路过时她自然也觉察得到。
至于团儿一直担心的经美人,目前看来似乎仍旧是没有消息。
因此明月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一同跪着的团儿了。
她们的确弄丢了经美人,哪怕这里是几乎铜墙铁壁的皇宫,而且是在如此相安无事的一日之中。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她们两也逃不了罪罚。
明月深知,今日之祸,首先是她的大意了。她不该放任经美人独自一人进出咸池殿,就算经美人自行决定,她也该在暗中保护的。这样也不会造成经美人在佛光寺不翼而飞的结果。
明月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她除了认罪之外,当然也担心经美人的安慰。
在这半日内她反复回忆了近几日里的过往,她觉得团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今日七夕这一出显然都是意外的误会,可没想到会因为经美人的通情达理反而酿成了如此大的事端。
明月心中也只能干着急,眼下她只能在此等着,也不知殿内如何了。
此时的正殿内。
万良将茶水端近,走到御案边,轻声说道:“陛下,承香殿的梁才人和朱宝林已带到偏殿内,陛下可要亲自审问?”
他等了几息,才等到低头看奏折的楚蔽缓缓抬起头来。
在这间隙之间,万良甚至回想了陛下到底已经有几日没见经美人了。
“放着。”
这时楚蔽淡淡指了指御案的一角。
“是。”万良应道。
楚蔽越是波澜不惊的语调,万良越听着不大习惯。
半日下来,也就最初炼丹殿内见到冲进来的明月那一刻,得知消息的陛下脸上的神色有过明显的波动,自那之后便是眼下这般了……
“还有话吗?”楚蔽问道。
万良也并未遮掩,无奈摇头道:“奴婢心中担心经美人……”
“难道朕不担心?”御座上的楚蔽忽然说道。
万良闻言一怔,抬眸看向陛下。
他没想到陛下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在陛下一直波澜不惊的脸色之下。
感慨和欣慰涌上心头,万良皱起来的眉间都舒缓了些。
有这句话就够了。
陛下终于是心中有记挂着的人了。这对万良而言,已是足以的事了。
而这时楚蔽再次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淡声问道:“无姬回来了吗?”
万良闻言,收回心绪,回道:“方才回来过一趟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陛下,明月她们还跪在殿外,陛下可要再次询问?”
眼瞧着陛下并未理会承香殿来的人,因此万良想着要不再问问明月她们两人的话。
楚蔽垂眸,像是在考虑。
万良便也想着稍后他去审审梁才人和朱宝林。
可接着却听一旁的陛下说道:“承香殿只拿下了两人?”
万良闻言,挑眉回道:“其余宫人都由禁军看守在承香殿内了。”
该查的都会查,他们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
陛下实则很是在意。
楚蔽却面色冷淡地忽然吩咐道:“将梁府查封。”
万良一愣,问道:“陛下说的可是梁才人的娘家?”
他有些惊讶。因为今日之事论牵扯的远近,梁才人看似几乎不沾边。
“是。”万良先转身去吩咐事了。
一会儿回来后,万良才有空继续说道:“陛下想动人了?”
“人呢?”楚蔽没头没尾地问道。
万良却听明白他问的是谁,他低声回道:“无姬临走之前,说是大抵还在老地方。”
“嗯。”楚蔽应了一声。
万良便接着问道:“陛下,要不奴婢命人去催催?”
只不过眼下可信的人手也都在忙,能最快吩咐的便是跪在门口的明月了 。
正当万良在考虑让明月戴罪立功的时候,上首的楚蔽忽然说道:“朕就不能亲自去么?”
“……”万良都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再有期盼,也没盼过陛下会真安耐不住的时候。
“陛下去哪?”万良脱口而出问道,“难道是那处王府?”
接着便是两人相顾无言的沉默。
该查的,该猜的,在这大半日里他们也知晓个七七八八了。楚蔽身边的万良自然是最为知晓的。
可陛下亲自去王府要人,这事万良是想都没有想过。那楚霰胆大包天做出这等事来。
而让陛下纡尊降贵去寻楚霰要人?这怎又说得过去。
楚蔽自然也瞧出了万良抽了一下的嘴角。
他全然当做是说胡话似的,接着又说道:“罢了,朕等她自己回来。”
竟然又是一句更为大相径庭的话。
万良:“……?”
陛下莫不是担心得都快担心坏脑子了不成?
……
而此时两人所提及之地,阖府上下也的确正处在不太平中。
灯火通明的正院内。
自从有喜之后,任云霓的害喜便越来越严重。起初刚开始吐的时候,她以为只消吐上一阵子便没事了,但等到她命人把脉开方喝了保胎药之后还未好转,她也认命了自己害喜的症状比旁人严重多了。
眼下这都入夜许久了,她又是被一阵又一阵的干呕折磨得坐立不安,吐得她眼冒金星,眼眶都湿润了。
服侍她的几个丫鬟忙着为她拍背、奉上漱口的茶水。
等到终于消停下来后,任云霓才坐稳了身子,将杯盏往桌案上一搁,冷声问道:“王爷的书房还亮着灯?”
心腹丫鬟闻言也是眉头紧蹙,又心含胆怯地回道:“回王妃……是。”
“呵呵。”
任云霓这声冷笑声比方才的干呕都更让人心惊胆寒。
以往王府入夜之后,王爷不来正院、书房一直亮着灯,都是正常之事。而今日的王妃也不是因为怀孕之后抱怨王爷不过来,而是……
“那女人一直关在那?”任云霓冷冷地问道。
几个丫鬟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
“回王妃,许是……”
“是与不是?”任云霓冷声道。
几个丫鬟扑通扑通地纷纷跪下。
“王妃恕罪,奴婢也不知……”
“王妃恕罪,奴婢也不知。”
心腹丫鬟自然是回答得上来,不知书房那具体怎样了。其余几个的确不知,此时讨饶的声音萦绕在任云霓的耳边,令她觉得有些聒噪,仿佛方才刚止住的恶心感又再次涌上了心头。
于是其余人等都被轰出了屋。
可就算屋内没有挤着人了,任云霏还是感到憋闷。
她拿起了新上的茶盏,刚拿到嘴边,便陡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再也没有忍住。
旁的她不知情,但她的人也敢肯定,王爷从宫中带回来了一个女人,关在王府的书房内后!王爷也再也没有出来过。
噼里啪啦地一阵碎瓷声一瞬即逝。
任云霓面色惨白,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方才干呕难受的。
她不是没有想过几女共事一夫的时日,但眼下她心中早就乱了。
王爷为何是从宫中带回来一个女子。而且如此的掩人耳目,并未对外有任何的声张。要不是她苦心孤诣地在王府扎根许久,甚至都不会知晓今日之事。
显然这一切至少都是私底下的动作,并非什么御前赐人。
那么带回来的女子到底是谁?
任云霓贵为王府正妃,成亲之后一直执掌中馈,眼下也是有史以来的心乱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得知此事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可能之人……竟然是自己的阿姐。若阿姐早与王爷他……她不愿在设想下去。她觉得无论到底是不是,她都快要疯了。
身边的心腹丫鬟再怎么安慰她都没用。她们安慰她,王爷怎么可能将太子妃掳回王府。但任云霓却听不进去。因为冥冥之中,她觉得楚霰真干得出这种事来。完全看他愿不愿意干出这种事来而已。
而且就算今日楚霰暗自带回府里的女人不是她的阿姐,那又会是谁?
为何要如此掩人耳目?连安插在府中的她的人都折进去了几个。
更有甚者,又为何将那女人直接关在了书房?那可是连正妃过去都要先敲门的书房。
任云霓的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若不是如今怀有身孕,往日里的她兴许这便径直去书房一看究竟了。她倒是不曾怕过。
可她却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真能被气到。
但谁又知晓,今日王府里也不止一人被气着了。
自打王爷进了书房之后,这偌大的王府书房内便是被人看守得严丝合缝,再也打探不了任何消息了。
入夜已久,此时的书房内的夜灯却一直没有灭过。
楚霰坐在桌边,听着今日有些话多的人在耳旁一而再地唠叨。
“王爷这是何必呢?”
暗处的灰袍男子已不是头一回说这句话了。
楚霰的面色也并不好看。
他自然明白灰袍男子的言下之意。
灰袍男子亦是幽幽地说道:“王爷若非意气用事,那不如……”
“我若是意气用事呢?”楚霰冷不丁插嘴道。
灰袍男子一噎。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还有这一天。
本来他们都心知肚明,眼下这段时日无论如何都不是合适的时机,王爷理应继续休养生息,做一个众人眼中闲散王爷该有的模样,怎会闹出光天化日之下,将后宫宠妃在佛光寺掳走之事。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经美人可是“宠妃”,而不是数月之前无人问津、可以深夜闯入咸池殿掳走的人了。
所以,王爷竟然干出这种事来!连白日里在王府的灰袍男子得知此事之后,也着实吓了一跳。
这回可不是他们精心筹备办的差事,也并未将掳走的人藏在更为妥善之处,竟然堂而皇之地直接带到了王府中来!
唉,也罢,事已至此,人都已经已经关在书房内了,灰袍男子也已然向前看,思索过好几个接下来的打算了。
首先,王爷难不成真将那如今如日中天的经美人藏在王府之中了?
派去皇宫打探消息的手下还没有回来。
灰袍男子心思缜密,是他专门让人先别回来的。毕竟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太过于打草惊蛇,若是一来一回被人拿去把柄,那不如让手下转日再回来。
而且其实都无需太过于打听,只要看宫里宫外的动静是否传出来便可。
而显然,眼下的宫中似乎仍旧是一片太平。似乎并无动静。
以往这倒有可能,但如今经美人是宠妃,怎么可能不会让两仪殿的皇帝知道失踪之事?
不对,上一回,他们的人在闯入咸池殿后便对上了难缠的人马——那一回经美人的失踪便也不是无人知晓的事。
……灰袍男子的脸色是越来越沉,眨眼间便像自己的主子那般沉了。
但楚霰自然不是思虑这些,他是自打回府之后,便是这张臭脸了。
“王爷,”灰袍男子思索过后,再次询问道,“不如就此行事?”
楚霰冷冷的脸色,侧眸看向了他。
灰袍男子说道:“王府无法一直藏着经美人呐。”
这也是现实。
“那便杀了。”楚霰寒声道。
“……”灰袍男子闻言,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关于王爷为何受邀出门见的是太子妃、回来却是掳回了一个经美人这事,灰袍男子大致也能推测出来前因后果。
总归是有些阴差阳错和受气至极的缘由在的。
但他也不敢多问了。
灰袍男子再次瞧了一眼楚霰的脸色,然后倒还坚持冷静建议道:“王爷不可。”
王爷肯定也知晓不可。只不过眼下是真在气头上。
灰袍男子也明白此时与其安慰王爷的私事,不如继续商议正事。他再次垂眸深思,目光流转之间说道:“既然经美人又在王府手中也罢,王爷不如胁迫经美人为王爷办事?”
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将该做的事细数提前罢了。赌得便是那经美人在皇帝心中的丁点分量。
反正与其等着被查到王府,不如他们抓紧时机办些大事。
然而此时的楚霰实则也听不大进去。
他是不觉得一个经美人能在皇帝心中有丁点分量的。前不久宫宴那一出,或许不少人会暗自掂量,但楚霰却觉得楚蔽兴许是有意为之,在众人眼前做做样子罢了。至于背后的意图是什么且不论,反正他是想象不出来楚蔽真的宠女人的样子。
但若换做是楚承宇……楚霰的脑海中闪过各式各样的设想,全都化成了此时脸上的怒容。
在一旁的灰袍男子看得直头疼。
他也算是头一回见识王爷将不理智的模样展露无遗。
以往一直以来的儿女情长,灰袍男子作为心腹自然看在眼里,他都觉得无伤大雅,总归不会妨碍自己的主子办大事。
可今日太不对劲了。
灰袍男子也不知王爷白日里偷偷与太子妃想会,到底闹到了何种不欢而散的地步,以至于回来大半日的王爷还气得吃不下饭来。
王爷没胃口,厨房送过来的晚膳也被拒之门外。
这便连带著书房里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了伙食——也就是那个“意外所获”的经美人。
时隔数月,灰袍男子也没想到上回他们行动失手的对象,这回竟然直接被藏进了王府之中。
其实从这也可以看出,白日里的王爷想必是气急了。才一鼓作气做出了如此“胆大妄为”之事。
虽然到现在灰袍男子也猜不透到底是经美人间接惹怒了王爷,还真是太子妃惹怒了王爷。
楚霰方才那句吩咐,灰袍男子权当是气话了。
他再次问道:“王爷可要亲自同那经美人说几句?”
威逼利诱的大事,自当主子自己来。灰袍男子如是以为。
可不巧的是楚霰着实没有心情办正事。不过也大半日过去了,他虽心中的气难消,但也不是全然听不进话之人,因此他回道:“先晾一阵子在意。”
“是,属下遵命。”灰袍男子闻言便有底了。
他躬身退走,前去吩咐手下。
而仍旧坐着的楚霰也瞧着暂且没有打算睡下休息的意思。
长夜漫漫。
被反锁在一间昏暗屋子里的咸毓此时的心情也很糟糕。
因为眼下正是最糟糕的可能性了——她落到了男主的手里、随时按身份的剧情“领盒饭”,但她都还没有和楚蔽告别过。
不知不觉过了半日,等到勉强打气精神来的时候,咸毓才意识到自己饿了。
原来刚才是一直被意外所导致的一系列心情给填饱肚子了吧。
咸毓走到了门背后。
冤有头债有主,有事就要找男主。
她知道自己因为偷听得罪了男主,被抓走了,但那楚霰总不该抓完了事、那她关在一间屋子里后就不管死活了吧?
秋风习.习。
灰袍男子刚吩咐完手下,就听到下面的人禀报。
他皱眉回道:“这么晚了,她说见便见?”
就算是王爷无需歇息的白日,也没有必须见她的道理。
更何况王爷方才已经吩咐晾她一阵子了,更不可能见她了。
下首的下属回道:“可她非要见王爷,说有话要说。”
灰袍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
王爷又不是带回来了太子妃,为何说见就见?
灰袍男子不屑地打发了人。
于是乎,咸毓被饿了整整一夜。
等到转天清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叫声就如勤快的鸡鸣声,宣告着她快一天没吃东西的事实。
她是饿得好想吃顿好的,而于此同时一夜未眠的楚霰却是自己没什么胃口。
灰袍男子见不得自己的主子如此消沉的模样,再怎么逾矩的话也只能说出口了:“王爷何必置气?”
他亦是想象不出来,昨日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才会令一向沉得住气的王爷如此模样。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楚霰的无声沉默。
这头主仆两人有话说不出来,而另一头的咸毓却有些忍不了了。
先是她的肚子实在忍不了了,接着就是她整个人都忍不了了。
她虽未从未做过食不果腹的难民,但此时心中却涌出了一股即将被饿死的预感来。
关在一个屋子里的遭遇她忍了,哪怕是关在牢里,她都不再怕的,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再最开始来到这里时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她实在接受不了自己真的是被饿死的结果。
“我想见你们王爷!”
大清早的,咸毓就朝着透进微亮晨光的木门喊道。
外头肯定是有看守的人,而咸毓自认自己也已经仁至义尽了,并没有在夜里喊叫不听,打搅那些可能在值夜班打瞌睡的人。
而现在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太阳都要升空了。咸毓便又继续了昨晚未能实现的申请。
“我直到外面有人,你们只需通传一下,我想见你们王爷!”
但屋外的人都对她的呼唤无动于衷。
咸毓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莫名之间,总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儿眼熟啊?
她可能是快要饿昏头了。
短短一日内发生的无妄之灾,咸毓对那惊悚揭桌帘的画面已然不后怕了,但此时却有点担心自己不会一直都叫唤不灵吧?
眼瞧着自己的体力因为饥饿而即将告竭,她也知道自己该再加把劲了。
但能喊的都喊了,外头看守的人显然不会理会她。
咸毓一边觉得累,一边又深知自己得再想想新的主意了。
但她又懒得再想更好的主意了。
算了算了。她再随便喊两声吧。
“有人吗?”
“我知道你们外面肯定有人!”
“我想见你们王爷!”
“难道不行吗?”
咸毓其实已经认清先是了。
她最后便随口又问了一句:“那我像见见你们王妃行吗?”
其实见谁都成,她就是想要点吃的。
当众喊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她便想着能见见人最好。
等到真到了最糟糕的时候,咸毓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怕那个男主。哪怕他将是会杀了她的人。
可是这又如何呢?
昨日在佛光寺,她一个无关人士不幸与男女主不期而遇,导致现在到了这种处境,也只能自认自己倒霉了。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结局,咸毓其实已经释怀了。
她也不愿想一些不开心的事,她现在暂时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不能再让肚子饿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现在已经是尝过宫中山珍海味的胃口的了,以至于她好像比以往都不耐饿了。
过去吃过的好吃的已经在她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复盘好几遍了,她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
越饿越怀念,以至于一而再朝门外喊话的时候,咸毓都差点喊出了“楚蔽”二字。
谁让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那几顿都是和他有关呢。
咸毓一边安抚着自己逐渐失控的肚腹,一边又喊了几声。
“我想见见你们王爷!”
“我想见楚……霰!”
“你们帮忙传个话又不会有事……多说了实在不行,你们王爷忙得话,你们王妃也行啊。”
喊着喊着,咸毓又停了下来。
一来是她喊累了,二来是她忽然有点儿怀疑,这里的人不会不知道她是谁吧?
毕竟昨天楚霰从皇宫的带走她的手段显然一点儿都不光彩。
她倒是猜对了。
看守在屋外的人的确不知道关在此处的她是什么身份。
所以当外面的人听见她指名道姓的叫王爷大名的时候,终于有些松动了。
他们总也不可能随屋里的人一而再直呼王爷的大名吧?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稍后屋里的人是否会对王爷破口大骂?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终于有人又主动去通传了灰袍男子消息。
此时的灰袍男子正在头疼自己主子一反常态的状态,实则也无法支走多大的心思应付过来禀报的人,更何况眼下他本就正在王爷的身边。
楚霰也听见了下首的禀报。
灰袍男子等着他的反应,但显然这点小事也仍旧转移不了此时王爷的心情。
“王爷?”灰袍男子等候他的吩咐。
楚霰只是面色低沉地说道:“随她。”
看来是也暂时懒得理会那个经美人了。
等人领命走了之后,灰袍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事已至此,但显然王爷亲自从宫中掳走经美人之举,也过于意气用事了。
以至于眼下他们所有的筹码都只能提前,甚至有些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谁也不愿见到的事,灰袍男子在一旁唉声叹气,楚霰怎会没有觉察到。
他也不是刚愎自用之人,既然做出了这事,在心腹面前他亦是承认了:“我是气昏了头,才将此人带出了宫来。”
那时他刚被任云霏扇了耳光,眼见得两人之间似乎快要彻底决裂了,却还要被旁人在暗中偷偷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无论是他还是任云霏,自然还有更好的法子处理偷听之人,毕竟后者不是他人、正是最近后宫炙手可热的经美人。
若这经美人还是曾经在冷冷清清后宫不受宠的经美人,处置起来更是再方便不过了。可其实在数月之前他们打草惊蛇之后,便注定着有些东西也遮掩不住了。
楚霰面色深沉:“你以为几月前那一拨人马是谁的人?”
灰袍男子的面色也阴沉了下来,一想起之前的差事败北,他轻咳一声,回道:“属下也并非没有猜过,那是‘当今’暗中的爪牙。”
但实则就像他们依然不介意被楚蔽识破一样,楚蔽那厮或许也不介意被他们知晓吧?
这样一来,眼下楚霰掳走了经美人,干出这般胆大包天的事,倒也不算事最为胆大包天的事了。
楚霰轻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呢,就听见外头有人通传说王妃请王爷过去用早膳。
这倒是少有的事,灰袍男子快速瞅了一眼楚霰,心知肚明王妃那边是为何如此。
而紧接着,屋外传话的丫鬟便听到了里头灰袍男子代为回复的回绝。
传话的丫鬟失望地走了。但灰袍男子也并没有松一口气。
因为事实是王爷就算独自一人,也的确仍旧兴致阑珊。
可想而知昨日在太子妃那受了多大的气。
灰袍男子原先是不会多管闲事楚霰的私事的,因此眼下他也有意不闻不问,转移话题又聊起了正事。
“那属下命人给那经美人一点教训?让她好好听从王爷的差遣?”
灰袍男子阴骘的眼角闪过几道光。
楚霰却不以为意地忽然反问道;“你以为两仪殿为何不寻我发问?”
当今可以实则不在意这个“宠妃”,又怎么可能不在意他这个闲散王爷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佛光寺掳走了“宠妃”这事。
而转眼便是一天过去了,为何还没有任何来那他试问的消息?
需知楚蔽是不可能不知道经美人身在何处的。因为查起来很简单。总归就这么几个最为可疑之人。
所以此时此刻,楚霰其实更担心的是,昨日唯一一个暗自前往过佛光寺的任云霏的安危。
可一想到她,他的心绪便又不可能快点儿好起来。
无论如今物是人非都何种地步,他也不想任云霏沾染这一桩事。
也或许是如此的心绪不宁,使得楚霰撇开了满桌的早膳,兀自沿著书房外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在了清晨的日光之下。
因此不知不觉间,他也听见了关着的经美人传出来的隐隐约约的声音。
……
“开门呐!你不开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
……
“开门呐傅文佩啊不……开门呐楚霰!”
“我知道你在里头啊不,外头!”
刚转头忙完细碎之事赶过来的灰袍男子也:“……”
前不久提问下面的人禀报时,灰袍男子也是知道了的,但当他亲耳听到有人对自己的王爷指名道姓呼喊,还是较为罕见之事了。
而且这个经美人怎会知晓他们正在外面?!
屋里的咸毓其实不过是随口喊一喊罢了。
她将椅子搬到了反锁着的门背后,坐在那儿,每当觉得自己快要饿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喊两声泄愤,也算是转移注意力了。
大不了提前透支体力饿晕过去算了。咸毓逐渐摆烂。
“开门呐傅……楚霰!”
门外的守卫已然噤若寒蝉。
因为他们远远便瞧见了,刚出现的主子脸色好像转得更冷了。
甚至连低头跟着楚霰身后的灰袍男子都皱眉警觉道:“她怎知王爷的母妃姓傅?!”
作者有话说:
咸·好饿·毓:啊?我不知道啊。
楚·望妻石·蔽:老婆你就说是我告诉你的,给你壮壮胆~
咸·无所谓·毓:可这事重要吗?
楚·原男主·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