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蔽微抬头, 瞧了万良一眼,黑眸中并无多少情绪,他像是被打岔了般,冷淡地开口道:“你呈过来给我看作甚?”
万良这回早已准备好换招式了, 他只腆着脸回道:“这不, 奴婢看不懂。”
楚蔽搁笔的手却转而拿起另一侧的茶盏, 随意地抿了一口。
见陛下似是不急着继续审批折子,万良凑到御案边, 暗藏着别有深意地笑道:“经美人想必也是个乖顺的, 能替陛下解忧。”
楚蔽睨看万良,目光中虽未有不耐,但嘴上说的话却是淡漠至极,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收了后宫中人的好处呢。”
隔三差五的忙活劲,还不用她们知情而感激。
御前内侍人前稳重自持, 背地里却像是个操心唠叨的急婆母,这换谁都能惊讶一番,也亏他一把年纪的掩饰得好。
万良只顾着毫不在意地笑。他无非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着想,才一心想替陛下在后宫中寻个知冷知热的, 伴陛下左右, 红袖添香。
以往他再三提及, 也是干着急, 可近来暗地里有了个咸池殿的风向, 反倒是教一把年纪的万良心中宽慰了些许。
之前知晓那经美人是个木讷胆小的,也没想到如今倒是能讨得陛下的几分眼色。陛下少了与后宫女子无形中的隔阂, 那就已经是莫大的喜事了。
所以说实在的, 万良打心底不愿错失这一回的进益。
毕竟一国之君, 若是多年在位还不诞下子嗣, 少不得在来日招惹出朝纲动乱。纵使瞧着皇位上的楚蔽不急,可眼见着除他之外的人人都神色各异。万良不由地放心不下来。
万良继而说道:“如今此番经美人听话不会声张。要不,奴婢悄悄给咸池殿多添几分用度?”
楚蔽终于认真听进去话了,可说的却是:“你莫好心添乱了。她不见得稳得住。”
万良一听,心中反而一乐。
他只觉得,陛下这话说得,倒是显得同经美人越发熟稔了呢。
以往他磨破嘴皮子,陛下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如今这么个好气象,万良老脸更厚了些,刻意地说道:“是啊!经美人没担过什么大事,只能劳驾陛下多教导些了!”
楚蔽忍不住白了一眼这个忽然唱起戏来似的老头,到底是如了他愿般地捏起了眼前的药方,简单扫视了一眼。
“那奴婢着人去办了?”万良做事谨慎,瞧这药方看样子吃不出来什么事,就满腔热枕地要出去着手安排了。
“先办正事,”楚蔽言简意赅地吩咐道,“你先去告知无姬他们今日的安排。”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都是正事!这就一桩桩吩咐过来。
万良正躬身要走,又记起来多嘴一句,“咸池殿外的两人都抽调出宫外了,陛下若能有空,帮着照看着些经美人?”
“……”
楚蔽已低头继续批起了奏折,面无表情地回了句:“你放肆。”
*
咸毓演戏演全套,那医官问诊完离开后,她直接躺在**睡了一会儿。
等到团儿从司药司拎了一大捆药回来时,她才被团儿唤醒。
“司药司那儿正好煎了第一帖药来,美人快趁热喝。”
喝就喝。
咸毓没心没肺的。反正她这会儿正有些渴了。
咸毓咕咚咕咚喝得认真,一旁的团儿看着心疼,忙着递给她蜜饯。
“美人如何了?可有发烧?需奴婢湿块冷帕给美人敷上吗?”
咸毓一口气喝完热乎的中药,由内而外的都被热到了。这几日天气已经转热了好些,她穿着单薄的中衣,却因装病被被衾盖得个严实,她忍住想伸出来煽风的手,忍耐道:“嗯,我要俩。”
热死她也。
这就像是梦回大夏天拍冬装古装戏的现场,她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汗流浃背了。
咸毓没想到还没到夏天,她就要热死了。之前还觉得自己愁没有空调的古代夏天怎么过是不是愁早了些,没想到她愁晚了。
然而无论是什么情况,她接下来也必须要继续装下去了。
不就是热一点嘛,除此之外她都可以接受的。她只要很简单的躺下去而已,躺着多简单,她肯定能做到的。
团儿在一病不起的经美人额上敷上了冷帕,贴心道:“美人再睡会儿,奴婢先去烧热水。”
“嗯,”咸毓病恹恹地说着台词,“若是有人到访,你可得先唤醒我。”
“是朱宝林吗?”团儿难受地说道,“奴婢方才路上就碰上正要过来的吉喜了,蜜饯就是朱宝林送美人的,吉喜说她家宝林这几日也不来打搅美人歇息了,望美人快些好起来。”
“我知道。”咸毓含糊地回道,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朱宝林肯定不可能是惦记着她这殿里宝藏的人之一。
咸毓又酣睡了好久,睡得她醒来后都快要不知今夕何夕了。
她是被热醒的,为了维持诈骗的全副武装形象,她连睡觉时都仿佛有意识地忍住没踢被子。
那么大一张被衾盖住浑身上下这么久,咸毓热得浑身冒汗,醒来感觉到自己发间都快要湿透了。
咸毓热得没脾气。毕竟不得不还要继续躺下去。
连到太阳落山后该吃些东西时,团儿都是将提来的食盒在她的床榻前摆开来。
有朝一日咸毓通过装病实现了赖**吃饭的自由。
“美人,晚间的药奴婢已经煎上了,稍后美人吃完消会儿食,奴婢再将药呈上来。”
“哦哦。”咸毓应得含糊。
她其实从头到尾都挺含糊的,到现在都懒得问这药她要吃几个疗程,一天吃几次。
啊呀,反正就这么喝着呗,她就当做养生汤了。这可是古代皇家医生出品的药呢,那就是贵族补品免费试吃体验了。
团儿小妹妹却显而易见的情绪低落,低着头不安道:“美人身子骨一向尚好,怎地忽然就病倒了呢。”
咸毓胡说八道地回道:“许是积日已久?恐怕在前些日子的夜里我就受了寒?”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团儿说罢就起身,“奴婢这就将门窗都关上!美人可别再向那日梦游般,受了夜风吹而不自知了。”
“诶……”
团儿背后的咸毓伸出了来不及挽救的手——
不要关啊救命,真的要热死了。
团儿一回身,就见病着的美人竟然还将手伸了出来,她赶忙上前一步,“美人用完膳了快收回手,呀,美人的手真烫!”
说着,团儿二话不说地就把咸毓的胳膊全塞进了被衾里。
“……”咸毓美丽的双眸中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能不烫吗?!
热的呀!
现在唯一能帮咸毓解一点儿热的就是团儿时不时来换的冷帕了,但这几乎就是杯水车薪,等到团儿端来又一碗热腾腾的药,咸毓又一股脑的干光后,她彻底的热炸了。
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咸毓感觉一碗热药喝下肚后,她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热度超标,热情似火,热血沸腾了。
她热汗涔涔地仰躺在床榻上,不断心理暗示自己……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等半夜了,气温至少就会降下来了,她就能凉快一些了。
团儿忙中偶尔还会过来摸一摸咸毓的额头,她摸了之后,面带惊慌地说道:“美人,奴婢怎么摸着越发滚烫了?!”
咸毓只有一个小脑袋露了出来,乖巧地眨巴眨巴眼,说道:“团儿你别担心了,歇会儿吧。”
能不热吗?咸毓自己也完全感受到了。
她都快要觉得她装病还没勾进来外边的人、她可能就已经要成热伤风了。
唉,这事还怪不了酷盖,双方应该都没料想到今天气温会突然飙升的意外,所以完全没考虑到装病竟然会热死她这一茬。
“我先睡啦。”咸毓认命躺平。
睡着就不用着急等待凉快的夜晚了。
……可惜事与愿违。
咸毓有史以来竟然连觉都没有睡着。
她反反复复地悄悄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最后自暴自弃地眼睛瞪得像铜铃,仰躺盯着上方的床幔中央。
枉她心态如此良好,这会儿都有些栽了。
咸毓想了想,这也不是事吧,总不能还只是春夏交替时分,她就捂住痱子来了?
这时候咸毓就联想到酷盖了,想他那天生的冰镇体质,来装她这种病才更合适呢。可惜了,他不是酷美人或者盖美人……
“……美人?美人?”团儿唤了两声。
咸毓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问道:“怎么了团儿,来人了?”
团儿摇头,忧心忡忡地问道:“美人方才是烧糊涂了吗?奴婢叫了你好几声。”
差不多吧。
咸毓觉得自己快要热糊涂了。
“我觉得我好像好多了,服了两副药后出了身热汗,”咸毓实在忍不住了,她说道,“团儿你备热水了吗?我身子黏糊得很,好想沐浴。”
团儿今日全顾着烧来烧去了,热水倒是管够,但她担心美人夜里沐浴着了凉,端水过来前还嘱托道:“美人,你且盖着被衾过来。”
能洗澡就成,咸毓也忍了,听话披着大被子迎接来了洗澡水,三下五除二地脱寝衣进了浴桶。
……嗐,虽然热水也热,但是终于畅快了不少,没了浑身黏糊糊的汗水。
可惜好景不长,咸毓刚泡进水里,团儿去而复返的又端过来一碗新出炉的药来。
咸毓在浴桶中闪避不及:“!”
她从来没想到一天服三次药的经历会如此充满挑战性。
咸毓打起了退堂鼓,纠结地说道:“团儿,要不我……”
“良药苦口,美人。”团儿苦口婆心的劝道,当她是怕苦,“奴婢这就替你拿蜜饯来。”
咸毓:“……”
好吧,她硬着头皮把一碗药都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嗝!”咸毓热得热泪盈眶。
她真的一滴都喝不下去了。
咸毓咬着蜜饯默默哀嚎。
那个医官看起来像胆小怕事的,没想到看起病来这么认真的吗。
咸毓热到仿佛身处火海。
那位皇家医生莫不是治疗感冒的一把好手?竟然开出第三碗药可在沐浴时分服下,咸毓当听到团儿讲解这一点的时候,她都后悔自己刚才忍不住想洗澡了。
团儿倒是安下心来,拿着空碗去收拾了。
咸毓懒靠在浴桶壁上,生无可恋地等着洗澡水赶快凉下来,好给她稍微解解热。
可能是满肚子的药水让她感觉有点胀,咸毓泡在热水中,靠着浴桶浑身松懈了下来,倒是有了些想打盹的感觉。
她平时沐浴也不快,团儿一个人忙着事就没有频繁过来看一眼,咸毓朦朦胧胧地快要浅浅地睡着时,隐约听见了脚步声。
折腾了大半天,她已经懒到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想必是团儿又来添热水了,那她也放弃拒绝了。
来吧,就这么热死她吧。
楚蔽进殿前将外头的宫女牵制住了,进去后见蜡烛虽还亮着,床榻上却没人影。
他随机动耳倾听,闻见人的气息在屏风后。
因没有任何响动,他以为她已换好了衣裳,于是便毫无停顿地走了进去。
“你今日可有……”
“!!!”
咸毓着实受到了惊吓!在她听见声音睁开眼后。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浑身震惊地看着对方。
楚蔽见她满头长发披在光洁的肩颈后,一同没入泡着几色鲜花的浴水中,花瓣遮掩了水下的视野,唯有她皓月般的肩颈和蒸红了双颊的粉嫩面庞。
目光盈盈的双眸中,湿漉漉的神色里带着娇艳欲滴的明艳与光彩,娇挺的鼻梁下,一张微睁的红唇上仿佛都泛着水光。
这时,许久未开的殿门外,涌入一阵阵夜风。
这热了天后的夜风,都夹杂着难以忽视的淡淡热潮。
作者有话说:
兔虎牛蛇狼:咳咳,我们这会儿来是不是有点儿不方便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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