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郭百户帐篷里出来时, 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
秋日的边塞寂寥,傍晚落日却是壮丽奇美的。
宋凉夜微微抬眼望了望天边那一片瑰丽的金黄霞光, 万丈光芒折洒下来, 将云染成凄绝的艳红,铺满了整个荒漠。
辽阔,又震撼人心。
想起信里女人提到的这里景色美不美?
不由在心里轻轻答了一句——很美。
——
夜里躺在帐篷里, 其他四个人都已经鼾声震天, 宋凉夜还在想白日里郭百户叫他去说的那件事。
燕赤虽被打退三百里,却也没有撤兵地迹象。
且燕赤能人辈出,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结束这场战役的。
据这几日打探到的情报,燕赤那边已经换了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领兵。
恐怕不日就会有不小的动静。
这些宋凉夜都不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只要燕赤那边有所动作,他就有趁势之机。
这一次,那边气势汹汹卷土重来, 显然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宋凉夜翻了个身, 闭上眼睡了过去。
果然,没过多久,宋凉夜就领命带兵前去凤北山埋伏突击。
据探子所报,燕赤的新将领郭越近日会带着几个亲信途径凤北山抵达驻军地。
千户孔孙怕人多走漏风声, 特命宋凉夜带着十人小队埋伏在这必经之地。
边塞秋风萧瑟,一小队兵马迎风疾驰在山间小道上,马蹄四起,带起一片白雾般的尘埃, 吹散在众人身后。
前方领头跑地最快的黑马上是个年轻男子, 黑色劲装, 眉目冷厉, 气势如锋锐的剑。
几人快马加鞭,用了近半月才到达凤北山。
凤北山绵延百里,植被茂盛,常有野兽出没。
宋凉夜一行人到了后又蹲守了几日才看到燕赤人的身影,因植被遮挡,隐隐约约能看清有五六人朝这边来。
打马走在最前面的魁梧男子一手拉马僵,一手提长.枪,威风凛凛。
“总旗,人来了。”梁广悄声靠近宋凉夜,小声道。
宋凉夜打了个手势,众人四散开来,训练有素地隐匿在各处。
燕赤国将军郭越带着亲信走凤北山,是因从这座山翻过去行程会缩减一半。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然不怕什么狼豺虎豹。
山里地势不平坦,不能跑马,郭越的亲信洪雄驱马上前,左右张望一下,警惕道:“将军,似有异样。”
长期征战沙场的人对危险之境尤为敏锐。
郭越也嗅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虎目望着前方,高声喊道:“前方有异,恐有猛兽,提高警惕。”
六人手持武器,浑身绷紧,精神高度集中,马蹄哒哒哒,???*慢慢离埋伏之地越来越近。
宋凉夜隐匿在遮阴蔽日的冠树上,狭长双目半敛,蓄势待发。
风淌过丛林,带起轻微沙沙声。
另一边的梁广率先动了,‘咻’的一支冷箭射出,直逼马上魁梧之人。
郭越眼皮一跳,闪身躲过,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箭羽向他们射来。
“有埋伏,保护将军!”洪雄脸色大变,急急吼道。
几人驱马将郭越围在中间,纷纷抽刀挥掉嗖嗖冷箭。
洪雄一边打掉箭羽,一边回头对郭越道:“将军不若先行一步,属下看来埋伏之人必定不多,这里就交给属下,稍后与将军汇合。”
郭越点点头,冷哼一声:“区区几个小毛贼不足为惧,你且速速将其斩杀。”
说完就一夹马腹冲了出去,看这深浅,还不足以让他出手。
梁广等人看也不看郭越的去向,放完了箭通通现身与留下来的五个燕赤人打了起来,丝毫没有要去追的意思。
那人自有他们总旗收拾。
郭越跑出十里之外才觉出一点不对劲,狐疑地回头望了望,总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然而后方除了山风浮动,枝叶微晃,并无任何异样。
皱着眉转过头来,突地瞳孔一缩。
只见前方十米开外站着一个黑衣男子,直直看着他,目光凛冽,神情冷漠。
郭越不曾想过还有人追上来,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你们是何人派来的?”握着长.枪的手收紧,指关节咔咔作响。
话问出口却没等来回答,那个年轻男子脚尖一点,飞身而起,拔剑出鞘,发出‘铮’地清越之声。
眨眼间就到了近前,郭越心中升起愤怒,旋身下马,持枪应战。
安静的丛林中传来一阵兵器交击之声,原本郭越虽戾气横生,心里却不以为然,只用了不到三成的功力应对。
不到一刻钟就明显感觉到状况不妙,这陌生男子看着年轻面嫩,使出地剑招却尽显狠辣,招招致命。
这人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郭越再不敢大意,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轻敌。
他敛起心神,气运丹田,拿出了真本事。
一人持剑,一人持长.枪,两人势均力敌,寸步不让。
一人是在鲜血淋漓的斗兽场上练就招招毙命的凌厉杀招,势如破竹,剑招锋芒且刁钻,让人难以招架。
一人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经验老到,防守绝佳,不漏一丝破绽。
过招约一百回合后,都没碰到对方要害之处。
郭越越打心里越发谨慎起来,哪里来的小子?竟能接下他所有的招式。
他如今已年过四十,再这样拖延下去,自知耐力恐是弱势。
郭越用余光扫视了一圈,瞥到他的马还在,一个晃招,几步掠到马背上,风一般飞奔了出去。
耗在这里打下去不是上策。
宋凉夜提气施展轻功踩着树梢一路追过去,到了一空旷之地,飞出一把匕首砸在骏马的后腿上。
刀刃带起凌厉的破空之声,几个飞旋,直直刺入马腿。
噗呲溅起血花,马儿刺痛,仰头嘶鸣一声,后腿软倒,轰然翻转在地。
郭越腾身而起,离开马背,心中恼火万分,这人不仅武功了得,轻功也上乘。
他也被这穷追不舍激起了好胜之心,这回是拼着你死我活的架势再次应战。
他还真不信他一个征战沙场,骁勇善战的将军会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虎目里凶光尽现,燃起了熊熊争斗之火。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这一次战况却明显更加焦灼,双方都受了伤。
宋凉夜手臂处和腰腹被捅了一个血窟窿,他却像是悬崖上盘旋的雄鹰,展露利爪,锋芒毕露。
越战气势越发锐不可挡,剑锋快得飞出了残影,带起骇然的风声。
郭越被击地连退三步,胸膛处传来阵阵剧痛,低头一看,剑身没入了半个身体。
他面色发白,强行咽下口中溢出的腥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爆出血丝。
心中不禁升起一丝荒诞之感,他一个堂堂燕赤大将军,威风赫赫。
领军十万前去与大周交战,势必要夺得大周城池。
难不成要交代在领命的路途中?
如若是这样的结局,那将会是燕赤的耻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料。
他郭家满门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几代人的心血和积累将一遭倾覆于此。
他怎么甘心?如何能甘心?
郭越怒吼一声,忍着撕裂之痛,挑开剑尖,带起一抹血光,面露狰狞再次欺身上前缠斗起来。
宋凉夜额间已沁出丝丝冷汗,漆黑瞳仁开始涣散,眼帘无力地半敛起来。
他仍面不改色地与对方做最后的搏斗,手上的剑气无半点松懈。
宋凉夜想起无论哪种野兽,在濒临死亡之际,都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殊死一搏。
这个燕赤人被激发出三倍的力量,胜败应当就在这一刻了。
在实力相当,双方都受了重伤的情况下,最后紧要关头比的就是韧劲。
宋凉夜最不缺的就是韧劲,他的韧劲都是跟无数只猛兽搏斗练就的。
可以说,若没有比肩兽中之王的韧劲,是不可能在斗兽场上活着下来的。
他的意志力远非常人能比!
显然,燕赤的这位将军已是强弩之末,提着最后一口不甘之气咬着牙撑了几十回合后,渐渐应付不及,动作滞缓,终是没避开要害。
剑尖利落扫过脖颈,鲜血喷涌而出,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直挺挺倒地不起了。
血水从他脖子处蜿蜒流出,那块土地很快就积了一小片红色。
燕赤将军虎目圆睁,死不瞑目。
这场硬仗,终是结束了。
宋凉夜捂住腰腹处汩汩冒血的血洞,嫣红的唇色褪去,变得苍白。
此时他满身血污,伤口剧烈绞痛,狼狈不堪。
脖颈上白玉吊坠从衣领处滑落出来,玉佛早已被溅上了斑斑血迹。
滴滴鲜血在洁白无暇的白玉上红得刺眼。
宋凉夜想用手抹去玉佛上的血渍,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满是血红。
他强撑着要闭合的眼皮,在燕赤人身上找到了燕赤国的将军令牌,放入怀中。
踉跄着走到了先前马儿倒地的位置,突觉眼前阵阵发黑,喉头一甜,噗呲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宋凉夜弯腰在马腿处抽出匕首,收刀入鞘,脚步虚浮地往山下走。
走了不知多久,视线一片模糊,眼睛眩晕得看不清脚下的路。
四周郁郁葱葱的树变成了重影,身体体温逐渐下降,寒意席卷着全身。
宋凉夜一脚踩空,滚下了山坡,天旋地转中,最后一丝意志终于支撑不住,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