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围各异的目光之中, 白芨拉着喻永朝走了。
祝景之的突然出现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她并未放在心上。
白芨御着扇子,吹着空气中的风, 这才觉得心中畅快, 如同那日沉仙崖下走入魔渊时的快意。
与祝景之说清了, 她像是真正活过来了般。
喻永朝不紧不慢地跟在白芨的身后。
他的这个师妹, 身上的秘密倒是有很多的样子。他早就发现,白芨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从入魔界到现在,不仅扇子转的像个陀螺。
就连她自己也像个陀螺。
有时候他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魔修讲究的是肆意畅快, 从心所欲。而白芨这样整天憋在心里, 除了修炼就是修炼, 似乎心中只有个证道的目标。
魔祖他老人家都不急呢, 她这么急做什么?
他琢磨了一阵白芨心里的想法,突然想起来那个被他收入囊中的杀阵。
“师妹。”喻永朝与她并行, 不经意地提起:“你刚刚和你的前师兄说的,我都听见了。”
前师兄这个词就很耐人寻味。
白芨看着喻永朝似笑非笑的面容, 有一种接下来的问题如果她答不好,会被大师兄踢下折扇的感觉。
救命,为什么大师兄会给她一种这样的感觉?
于是她立刻开口否认:“不是前师兄!那是玉昆的剑法天才,我怎么敢沾边的呀。”
那人对世间的情感几近毫无感知, 眼中只有善与恶。
不过提起剑法——
喻永朝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白芨的手上。
练剑的剑修, 手上都会因为握剑磨出茧子。
白芨也有。
尽管她入了魔界之后就不再学剑,但是茧子始终还在手上。
他看着不顺眼,直接移开了目光。
“你说林问夏害了你……”他看着腰间那支黑荆花, 不动声色地试探, “是怎么回事?”
白芨沉默了半晌。
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大师兄, 也不知道这样荒诞的事情师兄会不会相信。前世重来的事情她定会埋在心里,只是……
林问夏是个仙门的修士,她是如何获取魔气的呢?
她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我。”
如若她知道林问夏害她的原因,上辈子也不会有如此的执念了。
“师兄。”白芨抬眼,“你知道如何将魔气打入其他修士的体内吗?”
她这话已经间接表明了自己入魔的原因。
“很难。”
“魔修的魔气,大多由自己掌控。魔气也只是化作攻击的一种方式。别说将它保存起来,就算普通魔气进入人的身体,也会很快被修士体内的灵力排挤出去。”
可是为什么林问夏能够保存如此强劲的魔气,甚至魔气入体,侵占了原本灵力所占的位置?
“所以说。”喻永朝下了个定论,“你说的那个林问夏,身份并不简单。”
最起码不是普通的仙门的大师姐。仙门弟子厌恶魔气,是断然不会用这种邪门的手段。
普通修士也无法触碰到杀阵这种禁术。
白芨微微叹了口气。
万般皆是命。她自爆重来,回到的时间点却偏偏还是被林问夏暗害之后。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如若她回到了被植入魔气前,兴许会是另一种结果。
也就不会踏入魔界,拜入魔尊门下,与师兄等人相识。
*
御扇飞行了一段时间,白芨总算离开了古秘境的范围。
脚下是成片的树林。有的树上结了果子,色泽鲜美,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只是看着就让人唇齿生津。
不止是白芨留意到了,她身侧的喻永朝也注意到身下的树林。
喻永朝看了半晌树上的果子,道:“从今天起,每日割三百个果子。”
啊??
白芨瞳孔地震,看向喻永朝。
只见师兄补充道:“一个一个割,不要投机取巧。”
……
大师兄,你蓄意报复的样子真的很明显。
晋王城离他们传出去的地方并不算远。
因为祝景之那件事,白芨被迫练了一路的扇子。经过喻永朝的一对一指导训练后,她的用扇技术显著提升了。
但她觉得她也像百灵鸟一样,秃了。
白芨没入宗门时,就和母亲住在晋王城周边的一个村镇里。时间过去那么久,等白芨能够独自下山历练时,早已物是人非。
想到这里,她像个凡人一样,踢了下脚边的石子。
这动作在喻永朝眼里就变成了泄愤:“……我对你最近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让他有一种,被踢的石头是他自己的感觉。
“没有,师兄教我扇子,我感激还来不及。”白芨轻声说着,把那块石头踢到一边。
前面就是晋王城边境的城门。
她看了看喻永朝的表情,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
晋王城的规矩比较多,不知道以大师兄的性子,会不会遵守。
“想说什么可以说。”
这一路上都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多少次了。
“是这样的。”白芨斟酌着词汇,“为了保持凡人的正常生活,也为了我们不吓到他们,我们进入城内就扮成普通人吧,师兄。”
喻永朝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白芨剩下那些劝诫的话便卡在喉咙里。
想起喻永朝说过的话,似乎他以前就来到过晋王城。
“师兄,你来过这里吗?”
喻永朝道:“年幼时一直住在人界,因此也了解晋王城的规则。”
晋王城的规矩由人皇与世家共同定下:修真者踏入此界,若无宗门任务,不得御剑飞行、不得使用术法,对普通人造成恐慌。
中心城不接纳魔修妖修,修士进入王城一切遵循普通人的规矩,不得插手普通人的生活。交易不用灵石,而用人界的钱币。
白芨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微妙。
她以为大师兄那桀骜的性子,必定会把那些阻拦他的人一剑……啊不,一扇子飘过去,如同切果子一样把他们脖子抹了。
喻永朝斜睨了她一眼。
白芨缩了缩脖子,打量了一下她和师兄身上的装束。
很好,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袭白袍,倘若不施放魔气,谁也看不出他们会是魔修。
想了想,白芨施了个术法,把两人的脸上覆上了银色面具。
“这是何意?”
脸上突然出现了冰凉的硬质面具,喻永朝用手触碰,感知了下面具的形状。
他抬眼看了看白芨脸上的面具。
那面具白底金纹,做成了个狐狸形状,几乎覆了半张脸,白芨那双带着灵气的眸子就尤为突出。
她眼睛眨了眨,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色:“师兄,你戴着面具真好看。”
喻永朝微微俯首,盯着她。
白芨感觉面上有些痒。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大师兄的脸被面具覆住,只露出脸的下半部分,他嘴角微抿着,无端显得有些邪气。而一头的青丝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落下来,其中有几缕随着呼吸贴近她的脸上。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他漆黑的双眸如此专注地盯着她,让白芨无端感到心跳的有些快。
白芨微微屏住呼吸,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
她想了想,觉得师兄可能对她的夸赞词不满意,低下头来:“当然,师兄不戴面具也好看。”
那垂落在她脸上的发丝便离开了。
直到头上那片阴影完全撤去,白芨才抬起头来。喻永朝已经退回到了安全距离,正神色莫测地看着她。
白芨被这样的眼神盯得压力好大,连忙晃醒了肩膀上的百灵鸟。
装睡的百灵鸟不得已睁开眼。
它也顶不住这样的压力好吗!
百灵鸟腹诽了一下,张开嘴,十分机械化地重复着:“真好看!真好看!”
有了百灵鸟,白芨心里的底气也足了一些,她瞄了一眼喻永朝的脸色,继续补充道:“师兄长得如此好看,在晋王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面貌,若不加以掩饰,我们的身份很容易就会被识破。”
这戴面具遮掩容貌的情节还是她从在人界出任务时,在酒楼说书人那听来的。
白芨总算找到地方学以致用了。
喻永朝却摩挲着面具,没有讲话。
他能感受到,自己脸上的面具和师妹的似乎是相同的款式。
也不知师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他们的气质本就不似常人,如若戴上面具,只会在人群中更加引人注目,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这面具……是很好看。
白芨夸赞他容貌的话尤为悦耳。
折扇在手中开开合合,喻永朝看着逐渐变粉的扇钉,终究忍住了打击她的话。
她玩的开心就好。
今日进入内城的人很多,白芨与喻永朝挤在人群中,几乎是寸步难行。
不止喻永朝的脸黑了,白芨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毕竟习惯了御器飞行的绿色通道,谁会乐意人挤人啊?
只是人群之中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戴面具。
白芨心下奇怪:“如今人界很流行这种款式吗?”
周围的男女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甚至连七八岁的孩童,脸上也覆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咯咯笑着。
喻永朝向她解释道:“据说初任人皇登基时,曾斩了此方地界的妖兽应龙,又夺了气运,庇护王城久盛不衰。后来人皇的后代就把这一天设为‘打鬼节’,纪念初任人皇做出的贡献。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打鬼节中,男女老少都会戴着各种妖兽的面具,用以庆祝。”
“可是明明是斩了妖兽,为什么要叫成‘打鬼’?”
“人最信任鬼神之物,也最惧鬼神之物。人皇统治的手段,其中之一就是树威。”
见白芨仍有些懵懂,喻永朝一合折扇。
“罢了,这些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人皇非长生不老之身,既然不能修仙,却能凭借短暂的寿命统治一方,生生不息,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人界的昼夜交替似乎比较快。
只是从城门口被挤入城中,月亮就已经探出了头。华灯初上,城中的人不减反增。白芨随着人群的流动而移动,几乎是被挤着前行。
这就是人界的节日吗。
……恐怖如斯。
比伽蓝塔中的邪魔都恐怖。
道路两侧不光有店铺,还有许多摊贩。白芨目光扫过去,被其中一个摊贩吸引住目光。
这摊位支了个木架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那面具上不光有凶恶的妖兽,还有一些可爱的动物。
但明显妖兽的销量比较好,架子上的小动物面具剩的比较多。
那摊位的老板看见有人走过来,连忙招呼着:“姑娘,要买点什么?我看你手上拿的这个兔子面具就很适合你。”
白芨看了看手上的兔子,又看了看架子上的蝴蝶面具,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有些苦恼,轻声想询问身边的人:“师兄,你看哪个面具比较适合我?”
没有声音。
她以为是周围的人太多,喻永朝没听见,就又喊了一声。
结果依旧没听到师兄的回应。
白芨放下手中的面具,慌忙地转过头去——
街上人来人往,无数带着面具的男子从她身边经过,有的亦是穿着一袭白袍,带着狐狸面具,甚至有的手中拿着一纸折扇,披散着长发,好奇地看着伫立在人群之中的她。
只是人海之中,哪里还有喻永朝的身影?
喻永朝自进入古秘境这一路就未曾跟她分开过,乍然不见师兄的身影,白芨心生慌乱,甚至想不顾晋王城的律令御扇寻找师兄。
白芨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发现心跳的速度微微有些快。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慌乱过了。
明明是她提的主意要两人戴着面具进入王城,可是现在白芨心生懊悔。
若是不戴面具就好了。
这样也不至于找不到大师兄。
就在白芨自暴自弃想动用法术御扇寻找师兄时,人群之中,又是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白衣男子,逆着人群而行,颇为奇怪地看着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的她。
然后那人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白芨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师妹。”
她的声音有些抖,却异常地平静:“大师兄,刚刚你去哪里了?”
喻永朝看着白芨的神色,从衣袖里掏出一袋钱币,轻轻放在白芨的手中。
“既然来了晋王城过节,总要买些什么。”他看着白芨怔愣的神色,放低了声音:“先前看你总是在望着周边的摊位,想着女修逛街时总会买些什么,就去黑市置换了点银钱。”
身后摊贩的老板以为白芨不打算买面具了,正准备把那兔子面具重新挂回夹子上。
喻永朝看了看白芨的表情,抓了一把银钱给那老板:“麻烦把那只兔子给我。”
白芨自他解释完便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喻永朝接了面具,道了声谢,看着手中的面具,轻笑了声。
白芨:?
她焦急地找了半天,就是为了听大师兄笑的吗???
她抬起眼瞪着师兄。
喻永朝见到白芨抬头,立刻把手中的兔子面具往她脸上一扣。
熟悉的气息轻拂在白芨面前。
在很早之前,白芨就觉得大师兄身上的气息很好闻,那是一种清冽的味道,像是冬季的雪。
人群之中,很多人与师兄相像,却没有一人给她那种熟悉的气息。
“眼睛红红的,”喻永朝仔细打量着她,“倒真像个兔子了。”
见白芨仍然一动不动,喻永朝收了那抹笑容。
“树枝。”他道。
白芨没动。
喻永朝握住扇头,将折扇的另一端放入白芨的手中,低声道:“下次我再离开时,会与你说。”
手中的折扇被缓缓握住。
喻永朝看了一眼逐渐翻滚着粉色的扇钉,又把折扇往白芨那边移了移:“抓稳了。”
“不会再让你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