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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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一个替身◎

门外的宋元正没听清, 但又觉得不对劲儿,把耳朵趴在门上,急问:“小乙, 阿姮?你再说一遍,你怎么了?”

邵明姮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脑子像被一柄大勺搅来搅去,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热的时候像被蒸熟了,热气四窜,到处都疼。冷的时候又像是掉进冰窟窿里,骨头缝里都是碎冰。

她缓缓抱住手臂,牙根打颤, 昏过去的前刹,听见宋元正一脚踹开门来。

“阿姮!”他嗅到异样气味,没有立时上前, 反手扯碎自己的衣角, 撕下一片裹在面上, 随后疾步冲到床前,抬手覆在她额头。

炭火一样滚烫, 高热令她陷入沉睡, 面颊通红, 嘴唇干的掉皮。

他缩回手, 起身倒水端到跟前,邵明姮牙关紧闭,喂进去的水全都沿着唇角流出来。

宋元正放下茶盏, 一手托起她后脑, 一手攥住她下颌, 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掰, 唇齿启开,水顺利渡进去。

正欲喂第二盏,门口传来一声冷斥。

“宋元正,你在做什么?!”

回头,便见顾云庭阴沉着眼眸,目光像是锋利的薄刃倏地从他手掌,划到他脸上。

他面容紧绷,说话间便要提步走来。

宋元正厉声制止:“别过来!”

顾云庭恍若未闻,披风鼓开弧度,他走的越快。

宋元正起身拦在圆桌前,紧张而又惶恐:“阿姮..她可能得了疫症。”

顾云庭膝盖一软,大手猛地摁住桌案,仅一瞬的怔愣,立时回过神来,冷静问道:“找大夫了没?”

“这里哪有大夫。”

别说是大夫,便是药草都不定充足,人满拥挤的驿馆,每日人来人往,流动性极大,又经过了水患天灾,虽有官兵前来烧过雄黄等物,但不能做到严丝缜密,在人极度虚弱时稍有疏漏便会感染疫症。

“你干什么!”宋元正见他走到床前。

弯下腰,一手穿过邵明姮肩膀后颈,一手绕过膝弯,还未直起身子,宋元正一把攥住他手臂,眼神恶狠狠地瞪去,“别碰她。”

顾云庭蹙眉,冷声道:“她得离开这儿,去一个干净的地方治疗。”

宋元正眼神一松,却还没有让开位置。

顾云庭颇有些不耐烦:“如果你能找到更好的地方,更好的大夫,那么现在就去做!如果不能,便赶紧让开!”

宋元正缩回手,顾云庭抱起邵明姮往外走。

他看着瘦削,但举止间从容不迫,刚走到门口,宋元正不放心,嘱咐道:“你最好带上面巾。”

“知道了。”

青帷车内燃着熏香,添了药粉的气味,宋元正亲眼看着邵明姮躺在榻上,嘴唇动了动,顾云庭回过头来,要扯下帘子,宋元正一把摁住。

“你不能欺负她。”

顾云庭掀开眼皮:“何谓欺负。”

宋元正咬着牙根,啐了声:“若让我发现你对她不轨,我一刀砍了你。”

“那些事,需得等她病好之后。”顾云庭一副不怕死的模样,神情冷冷,眉眼寡淡,丝毫不惧宋元正浑身上下的肃杀之气。

“你永远比不上他。”

“未必。”

“顾二郎!”帘帷快要落到底,宋元正跟着跑了两步,低声叫他,“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

车轮滚动,颠簸着朝署衙方向行驶而去。

末了,宋元正想起邵怀安,忙折返回屋。

邵怀安还在睡着,因为连日来带领流民入城,体力消耗过大,却没有染上疫症。

试过额头,宋元正才松了口气,转身取来备好的药粉,点燃后将每个角落全都重新熏了一遍。

....

“郎君,你得出去。”长荣蒙着面巾,挨处撒了药,见顾云庭还杵在床前,不由得给秦翀使了个眼色。

秦翀咳了声,附和:“邵娘子刚用完药,郎君出来透口气吧。”

若是顾云庭倒下,他们都没法回京交差。

“在这儿拉条帘子,搬张榻放在旁边,夜里我宿在此处。”

“不成!”长荣和秦翀异口同声。

“都出去。”

顾云庭想起来,命令道:“你去驿馆一趟,把药给宋元正留一份。”

“是。”

门合上,顾云庭拉开帘子,望见她湿透的衣裳,黏成一绺绺的头发丝,贴在苍白的面颊,腮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小嘴微张,不似从前那般饱满细腻,干皮翘着,右手攥住胸口的衣襟。

扇子隐隐可见。

他皱眉,去拉她的手,却发现手指捏的很紧,小指甚至勾住了带子,打了个结挂住。

顾云庭肺脏犹如泡在酸水里,竟深深羡慕起邵怀安来。

但他必须帮她换掉湿透的衣裳。

出过汗,已经脏兮兮且有股浓烈的药味,她仿佛不喜欢苦药。

从前他吃药时,她总偷偷皱巴小脸,当他看过去,她又弯眸浅笑,适宜的逢迎讨好。

虽没有梳洗,且还病着,但他仍觉得邵小娘子极美。

手指已经很注意,不可避免的还是会碰到她的肌肤,褪去外裳,他取来干净的巾帕泡在水里,然后看向她颈间的小衣带子,脑中一股强劲的血流直冲颅顶,他眸色瞬间深邃,竭力咽了咽喉咙,伸出手去。

小衣带子系了个蝴蝶结扣,轻轻抽开,带子撒在肩颈。

他顿了少顷,随后取下小衣。

数年后再度看见莹雪细腻,温香软玉,他有种恍惚在梦中的错觉,也只一瞬,便赶忙拧干帕子,小心擦拭起来。

她身上滚烫,高热仍未消退,帕子擦过皮肤后浮起细密的疙瘩,他抬头往上看,见她痛苦的蹙拢双眉,嘴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热的时间太久,骨节和筋肉都会酸疼。

“你很快会好起来。”派往京中取药的人最快两日便可赶回,都是历年针对疫症留下的各种药方,药丸,留在太医院备用。

现下用的方子,是朝廷派发下来的大夫自行研制,效果尚未可知,如今城中百姓都在服用,他看过药方,都是些稀松寻常的药草配成,用来治病是真的,但若要长期补养调理,还是得用宫中金贵的药丸,那里面除了治疫症的药草,还加了人参黄芪等名贵药草,之前便专供皇亲国戚,世家大臣。

整理完小衣,他倒像是洗了个澡,浑身湿漉漉的。

抬手擦了把面额,靠在廊柱上长吁一口气。

“渴...”邵明姮闭着眼,嘟囔。

顾云庭忙去倒水,将她半抱在怀里喂了三盏,邵明姮迷迷糊糊睁开眼睫,似乎看不清楚,水汪汪的眼睛云雾缭绕,她又累的合上。

半夜她咳了几声,顾云庭立时从榻上坐起来,便见她半边身子伏在床沿,吐得酸水都要出来。

顾云庭没有伺候过人,登时有点懵,更多的是害怕。

他望着那些污秽,咬了咬牙走上前,将她裹好被子抱到自己睡的榻上,随后扭头,本想唤长荣进来,但又看了眼脸蛋皙白的邵明姮,立时打消了主意。

这房子比驿馆好,但不比京中宅子,连件像样的遮挡屏风都没有,一条布帘子,能隔开什么。

他扯下**的脏褥子,盖到地上,硬着头皮清理完,又拖到门口。

瓮声瓮气道:“长荣,再拿两套干净的被褥,放门口,我自己拿进来。”

烛光拉长了身影,投出摇曳不定的亮光。

顾云庭坐在圆桌前扶额小憩,耳畔传来细微的哭声,起初以为是做梦,后来打了个哆嗦,想起是邵小娘子的声音。

几乎是弹起来,冲到榻前。

暗淡的光线下,泪水沿着眼尾不停往下掉,隔着一段距离,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烧糊涂了,听不到顾云庭安慰的话,一个劲儿地哭,陷在噩梦中一样,也不知是梦见什么伤心的事儿,如何都停不下来。

顾云庭看的心焦,右手覆在她面上擦去水痕,稍微低头,继续唤她,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摇了摇。

邵明姮缓缓睁开眼睫,睫毛湿成几缕,黏的厉害,她神情凄怆,也不知意识清不清醒。

顾云庭与她对视了许久,怕吓着她,便一动不动等她开口。

邵明姮忽然勾住他颈子,像是一团火,烧的他猛一颤抖。

泪水很快打湿他的衣裳,她默默地哭,也不说话,但能感觉到她胸腔内的悲鸣。

让他也跟着难受起来。

大手摸了摸她后脑,安慰道:“邵小娘子,我在这儿,我不走的。”

邵明姮却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喃喃骂着,仿佛说他是骗子。

他哪里会骗她,迫不及待便要保证,说了一堆郑重其事的认真话,最后又忍不住,哄孩子一样,凑到她耳畔小声道:“骗你我就是小狗。”

说完,脸腾的热了,下意识往门口瞟了眼。

门外,秦翀绷着脸,努力憋笑。

长荣不明白他笑什么,踹他一脚,往屋内撇了撇头。

秦翀一抱胳膊,面朝天,唇角快咧到耳根子。

邵明姮抽噎着,呼吸慢慢平和起来。

顾云庭握着她肩膀往前挪了挪,见她已经昏睡过去,便将人重新放回枕上,又去拉她勾住自己颈项的手臂,刚拉开,她又睁开眼睛。

迷惘的望着他。

顾云庭不敢看她的眼,红通通的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看了便觉得心如刀绞,想亲她,想抚慰她,想逼她说出到底怎么了,他见不得她哭。

恨不能替她受着。

“我梦见你走了。”邵明姮泪眼汪汪,说的时候,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襟。

顾云庭就像被扎了一下,抚着她的脸温声道:“我一直在这儿,哪都不去。”

“你亲亲我,好不好?”她用力往下拽他,央求着靠近。

顾云庭愣住,他虽这么想着,可一直忍着不敢,如今她竟主动开口,那颗跃跃欲试的心登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舔了舔唇,目光对上那干裂的唇瓣,冲动,热烈,狂躁霎时汇聚成勇往直前。

他掀开面巾,朝她吻了过去。

邵明姮的手渐渐没了力气,虚握着抵在两人之间。

他吻得更加难以自禁,但好歹理智还在,怕她透不过气,不得不赶紧松开。

她像是累极了,滚烫的手指触到他的眼睛,嗓音沙哑:“你都不爱笑了。”

顾云庭猛然僵住。

如一盆冰水浇上炽热炭火。

刺啦一声,**瞬时褪去。

他握着她的腰,声音在发抖:“我是谁?”

邵明姮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自说自话:“我没想好画什么,扇面便一直空着,你想要什么?石榴还是骏马,我猜不到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云庭的心一点点下沉,脸色就像冻住了似的。

邵明姮抚到胸口,忽然慌乱地惊叫:“扇子呢,你送我的扇子呢?”

顾云庭冷冷望着她,将人摁着肩膀压到枕上,随之俯身上前,目光幽幽凝视她的眼睛,声音低的犹如来自地狱。

“你看清楚,陪在你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邵明姮瞪大眼睛去看他,一圈圈的光晕像是下雨时的雾气,在她眼前糊了厚厚几层,她看不清,又因着急紧张,剧烈咳嗽起来。

顾云庭松开手,起身走到桌前。

方才的欢喜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心寒,求之不得的沮丧无力感。

冷眸瞥向床头的扇袋,他冷笑一声,想起自己愚蠢的行径,顿觉荒唐可悲。

走过去,一把攥住,从扇袋中抽出扇子。

棕竹扇骨,被保养呵护的如此精细珍贵,这上面的纹路她又摸过多少次,夜深人静时,她每每抱着它睡觉,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是不是觉得抱着扇子,便是抱着宋三郎?

宋昂明明已经死了!

他攥紧扇骨,脑中浮现出无数次她为了这把扇子同自己撒谎的样子。

甚至为了作画,她另外买了笔墨,是嫌他的东西脏?会玷污他们两人纯洁的感情?

寄人篱下时,她为了保全扇子,说是邵怀安做的,脸不红心不跳,何其大胆妄为。

置他于何地,当他是什么!

心难平静,波澜起伏。

他眼眸浓的快要滴出墨来,气血翻涌中,他走到烛台前,烛光打在他脸上,有一丝丝的暖意。

他举起手,将扇子举到离火苗一寸的位置。

只要再往前一点,烧了它,烧掉她和宋三郎寄情的凭证,那么从此以后,世间再无宋三郎。

他脑子混乱成麻,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这把可恶的折扇。

手一动,火苗舔舐着扇骨。

几乎顷刻间,他猛地缩回手来,将那扇子狠狠摔在地上。

“嗒”的一声,扇骨撞到桌角,弹到地上。

竟也没有碎裂。

榻上人唤他。

“宋昂。”

顾云庭僵在原地,许久没有挪动脚步。

邵明姮踢掉了衾被,难受地去扯衣裳,浑身像是烧熟了,红的像起了疹子一样。

“宋昂。”

顾云庭闭了闭眼,朝她飞快走去,揽住她的肩,抱在怀里。

“我在。”

作者有话说:

嗯,今天应该还有一更哦

顾大人:真苦

啪啪啪码字的渣:???还没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