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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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乱之前◎

深夜时分, 京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屋檐浸在水里,于漆黑中偶尔折出雪光,周遭陷入静谧, 唯独书房笼在巨大的压迫中,低斥撞动门框,又重重弹回房内。

“蠢材!”

“糊涂!妇人之仁!”

顾辅成的怒火无法浇灭,方一坐下,抬头瞥见顾云慕那不知悔改的臭脸,登时便气炸了,攥住茶盏猛地一掷,碎瓷澎溅开来, 有的扎进顾云慕手背,他却连动都不动。

面庞冷的跟冰一样,眼神怏怏垂着。

顾云庭咳了两声, 这才开口:“爹, 喝茶。”

顾辅成扫了眼, 没接茶,却肃声冷笑:“你的事情还没了结, 擎等着我骂完你大哥, 自来找你算账!”

顾云庭摩挲着茶盏, 淡淡抿起唇角, 顾云慕溺爱顾香君,竟到了心盲眼花的地步,他耐不住她三番五次恳求, 把药私底下送进中宫, 若非暗线及时发现递出消息, 恐萧云已经服下, 变成一具尸体,彼时大错酿成,顾辅成所有的计划都将被迫提前。

萧云是要死,但不是现在。

“混账东西!三娘便是被你惯得不成样子,争强好胜,刁蛮任性,为父在她出嫁前便一再嘱咐要她隐忍,要她坚持,她便是机灵点,也不至于落得现在的下场。

她毕竟是皇后,又能受什么委屈,便是受了委屈又如何,难道忍不了?”

“忍不了!”顾云慕气的打哆嗦,眼珠子兀的瞪圆,“爹,你不知道萧云是个什么东西,他对三娘...简直是畜生!”

他说不下去,顾香君为了求他送药,什么好话软话都说了,实在逼得没办法,不得不给他看自己身上的伤。

顾云慕是她哥哥,疼着护着娇宠起来的妹妹,哪里会受得了这幅景象。

从肩膀到肩胛骨,便有好几处牙印,有两个是咬在骨头上,至今伤口未愈,更别说其他位置,三娘哭的可怜,委顿在地露出被折磨的后背,有抓痕还有掐痕,也有被鞭子抽过的皮肉伤,他当时便疯了,想杀了萧云。

顾香君抱着他,不停哀求,要一种使人日渐乏力的药,她怕萧云死的突兀引人怀疑,怕被顾辅成责怪,怕被查出来要给萧云陪葬。

顾云慕动摇了。

“爹,你若是看到三娘身上的伤,你一定会和我一样,那个畜生该死,我都觉得那药便宜了他,若要我来动手,便得给他划开三十六个血洞,让他死不了,活不成,一日日割他胸口的肉来喂狗,如此,方能解恨!”

顾辅成眸中暗沉,右手搭在雕青鹤扶手处,心里一片寂然。

余光略过旁侧一声不吭的顾云庭,某种念头悄悄升起,原来,他是对顾云慕寄予厚望的,尤其在他掌兵徐州时,调度周遭大将收为己用,如今分派各地的将军里,不少都是他出面去协调笼络的。

而今,他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将兵不一定能将将,当赋予一个人超出他能力范畴之外的官职和权力时,他便会挥霍滥用,毫无节制自控之能。

而今的顾云慕,野心之余不懂收敛,锋芒毕露早早招至忌惮,留给旁人诸多可参可抓的把柄,嚣张气焰仿若明日便要御极,普天之下都已姓顾。

他默默收起打量,顾云庭递过去茶水,顾辅成嗤了声,抓过饮下。

“药的事到此为止,往后没有我的应允,你不许去见三娘。”

“爹!我们不能不管三娘,她如今的状态很是不好,即便没死,也会疯了的,她...”

“疯了我也会养她一辈子。”顾辅成冷冷乜了眼,道:“起来吧。”

顾云慕眼神僵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坐到顾云庭对面的圈椅上。

“二郎,此番擅自去洛宁本该罚你,但阴差阳错你办成一件大好事,功过相抵。别忘了我说过的话,你和邵家那个娘子不可能,趁早打消念头。”

顾云庭抬眸,淡声道:“我要娶她。”

“荒唐。”顾辅成轻笑,不屑的朝他扫去冷厉目光,“你若喜欢她,留在后宅做个侍妾通房,唯独不能是正妻,你的正妻我和你娘正在挑着,你要知道,咱们顾家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必得连婚姻都算计进去,稍有差池,从高处跌落定会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我只娶她,不纳妾不要通房。”顾云庭神情寡淡,似乎根本没听进去顾辅成的话。

说完,顾云慕爆着青筋大笑起来:“顾家出了一个情种。”

顾辅成忍下不悦,“我也告诉你,若她想进顾家门,除非我死。”

话音刚落,两道目光同时投了过去。

顾云慕握着扶手,幽深的眼眸闪过一丝阴郁。

顾云庭则轻笑一声,起身,浑不在乎他的威胁,“最近我会另辟府宅,搬出去,即便她嫁给我,也可以不进这个家。”

门从外合上,吹进一道凉风。

顾云慕撑着额头,仍在回味方才的话。

....

邵家,厢房

邵明姮端了一碗梨水进去,看见宋元正弯腰收拾行李。

她愣了下,问:“你要去哪?”

宋元正把东西放在桌上,“往北边去。”

“为什么?”邵明姮不解,搁了碗走到他跟前,那包袱很简单,只有几件衣裳,“发生什么事了?”

宋元正倒了盏茶,两人坐在圆凳上交谈。

“玉瑾哥如今在御史台,处境你我都清楚,根本不是长久之事,所以我想去范阳一带看看,之前和小甲去过,认识长乡县的一个将军,我去探探路,之后若能安定下来,便折返接你跟玉瑾哥过去。”

范阳一带频起战乱,割据严重,朝堂无法分兵钳制,故而当地的官员拥兵自重,虽不至于颠覆朝廷,但又能不受支配自由扩张,如今范阳换了三个节度使,据说底下仍有虎视眈眈者,伺机上位。

去范阳,是机遇,但更多的是危险。

邵明姮自然不答应:“不行,哥哥的事我们都商量过,等找到合适由头便叫他辞官致仕,就算他们想借刀杀人,也没有机会。

你好容易死里逃生,不能再去白白送死,你就跟我们在一块儿,不要想多余的事。”

宋元正没再说话。

夜里,邵明姮总觉得心里忐忑,爬起来走到厢房门外,叩了叩,许久没有回应。

她猛然推门进去,发现**收拾的一丝不苟,宋元正已经偷偷走了。

她气坏了,转身跑到院里,黑漆漆的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乌云密布,轰隆一声雷响,她咬着唇,暗骂:“小饼你个王八蛋!”

....

一夜折磨,晨起梳妆时,顾太后又着身边人亲自去请,道今日来了几个官眷,叫顾香君过去陪聊。

丹芙小心翼翼给她傅粉,遮住眼底的淤青,又特意换了件高领裙衫,从肩胛骨往下,皆是难以入目的伤口,顾香君面无表情的坐在妆奁前,任由丹芙动作。

丹芙大气不敢喘,待挑选珠钗时,不知顾香君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抽开小匣,抓出一支尖锐的簪子,朝丹芙的手狠狠扎了下去。

“啊!”丹芙只叫了一声,便紧紧咬住嘴唇憋住眼泪,她的手在发抖,往后退了两步跪下。

顾香君站起来,冷眼望着她,咬牙切齿般阴笑:“你是不是也在看我笑话,觉得我可怜?”

丹芙摇头,右手手背血流不止,怕滴到茵毯上,她忙用左手接在下头。

顾香君走上前,抬脚便朝她肩膀踹去。

看着丹芙后仰着倒下,她忽然解气似的笑起来,一股郁结沿着胸口往外窜涌,随后便坐回妆奁前,不疾不徐道:“过来,继续为我簪发。”

顾音华穿的雍容富贵,一袭对襟缠枝牡丹纹长裙,外面的半臂勾出淡淡的织金花纹,随行走若隐若现,搭肩上的帔子拂过白皙的肌肤,牛乳一样润滑,她靠在美人枕上,撑着左额听下面人说话。

来的是几个公侯伯爵家的女眷,聊的是京中琐碎,没一样是她想听的。

顾玥在她旁边,剥了颗葡萄放在白玉盘里,朝顾音华道:“娘娘,这葡萄很甜你尝尝。”

顾音华瞥了眼,心中仍记得刘国公不与自己联合的不快,将这份恨连带着怨到顾玥头上,说话也绵里带针。

“如今你与我是越发生疏了,又不是当着外人,连声姐姐都不叫,不知道的以为咱们不是亲姐妹,你的亲人也只顾相一个呢。”

这番话说完,殿中一片静寂。

顾玥最会装傻,闻言愣住:“妹妹久困内宅,越过越糊涂,一门心思就会看个账本管管内务,哪里得空出门,今日若非娘娘召唤,我怕是还不得空,守着那一摞本子头疼,说起来,我也数月不曾见哥哥了。”

言外之意,你们俩的事,我谁都不帮。

顾音华瞥了记眼白,接过她端来的葡萄,咬了口,又与殿中其他人客套。

没多时,顾香君姗姗来迟,女眷起身行礼。

她便挨着顾音华坐在顾玥对面。

“姑姑好。”她同顾音华行完礼,又与顾玥问候。

顾玥笑盈盈点头,乍一看见顾香君凹陷进去的眼睛,她实则吓了一跳,面上却不显,依旧只询问家常琐事,不提旁的任何尴尬话术。

高宛宁自是看清顾香君如今的情形,忍不住暗暗嘲讽,抬手扶了扶鬓边的金钗,手指勾着红宝石耳铛,眉眼一扫,对上顾音华的眼睛。

“听闻顾大将军又添了个儿子,真是好福气。”

顾香君果真朝她瞪过去,高宛宁柔柔一笑,颔首示意,“皇后娘娘从前是风韵圆润的美,现下倒换了种姿容,更显扶风弱柳之柔婉清丽,虽也美,但娘娘需得爱惜身子,保重自己。”

顾香君最烦她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明明矫情的要死,偏还挑不出错,只能生生咽下恶心。

顾音华开口,叹道:“本宫也喜欢三娘有点肉,毕竟过瘦不利于生养,陛下又只她一个皇后,没有其他妃嫔,子嗣繁衍也只能依靠在三娘身上。

话说回来,三娘都进宫好久了,怎么一直没动静?”

又有人帮腔:“听闻陛下每晚都去娘娘宫中,娘娘真是好福气呢。”

“对啊,娘娘雨露承欢,恩泽持久,有孕也是早晚的事,不必过于紧张。”

顾香君谁都不想搭理,冷着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席上又说了许多,高宛宁是留到最后才走的,顾音华许是为了恶心她,故意让她去送高宛宁。

出了垂花门,高宛宁便卸下伪装:“娘娘现下瘦的着实吓人,都快皮包骨头了。”

顾香君咬着牙根,笑道:“不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巴结太后,别以为我不敢罚你,嫁给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得意的,瞧你着一脸欲壑难填的丑陋样子。

还想算计我二哥,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难怪他不肯要你,你这样的人,合该烂死在阴沟里!”

高宛宁敛起笑,目光幽幽望着她,许久,忽然噗嗤一声,掩唇感叹:“娘娘自小便不喜欢我,只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过得比你更好,活的更为滋润。

从前还羡慕你受尽娇宠,而今看来,你真是可怜极了,你不知道吧,你的那两个哥哥,都不管你了。”

顾香君愤愤瞪着她,高宛宁很是满意:“你大哥又抬了两个小妾进门,先前那俩都怀上孕了,他能想起你在水深火热里?

你那二哥不喜欢你,至今为止他都没来宫里瞧你吧?

你娘呢,你娘也不要你了,若是亲娘,怎么会容忍你进宫受苦,瞧瞧你现在的鬼样子,哪里还是从前那个顾三娘!”

顾香君气急,一巴掌抽过去。

高宛宁避开,笑:“太后可为我撑着腰呢,你便是要打我,也得问问她吧。”

顾香君哆嗦了下,便见顾音华站在高阶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尊石头雕起来的石像,冰冷,阴暗。

她转过头,提步疾走离开。

高宛宁轻嗤:顾家怎么生出这么一个蠢货。

五日后,宫中发生大事。

帝后行敦伦之礼时,皇后忽然发狂,拿着一把匕首刺中皇帝的左肩,若非皇帝反应快,那匕首便会扎到他的心脏。

此事一出,顾辅成连夜进宫。

与此同时,顾云慕整顿禁军,私下令其围堵宫城。

天蒙蒙亮,帷幕落下。

最终以顾香君做噩梦为由头遮掩过去,虽可笑,但当时禁军围城,其他人便是有异议也不敢明说,只是自那日起,顾香君所在宫廷沦为冷宫,萧云再未踏入一步。

顾家书房

顾云慕冷眼看着深思的顾辅成,一下一下点着案面,似在等他最后决断。

顾辅成顿住脚步,回头。

屋里人俱是屏住呼吸。

“半年后,萧云崩逝,三娘伤心过度,导致腹中皇子受损,顾家不得以顺势上位稳定大局,从此天下便是我们的。”

顾云庭抬头,几乎与顾云慕异口同声:“顾太后如何处置?”

“毒/酒白绫,供她任选。”

.....

邵怀安病了,病的很是严重。

邵明姮守在床边,看了眼离开的太医,低头覆在他耳畔道:“哥哥,人走了。”

邵怀安睁开眼,坐起身来穿好衣裳,“多亏你买的药,否则前两次我便躲不过。”

“若可以,我是不愿意哥哥服药的,是药三分毒,多少会对你身子有害。”邵明姮端来一盏排毒的汤药,让他喝下。

邵怀安擦了擦嘴,笑:“没事,再过几个月,陛下见我实在不成气候,便不会再打我的主意。”

请辞的折子递了两封,全被驳回,萧云是不肯轻易放他走的。

一场大雨,天气转寒。

树上的叶子落了满地,仆从在清扫,听见门外传来笃笃的叩门声,忙扔下扫把过去,谁知一开门,便有个面色慌乱的男人,穿着素色襕衫,要往里面闯。

“哎,您这是作甚?”

那人急坏了,偏又不敢大声:“我找你们邵娘子,快,有要事!”

邵明姮恰好从廊下走过,听见动静心里咯噔一声,跟着便跑了过来。

她认得这人,也是在御史台上任,与哥哥关系还算和睦,曾在哥哥病重时到府探望。

“邵娘子!”他二话不说,拉着邵明姮的手臂便往旁边去,避开那几个好奇的仆从,压低了嗓音,“快去找人吧,晚了你哥哥就没命了!”

邵明姮只觉眼前发白,险些摔倒,她扶着柱子站定,“大人,我哥哥怎么了?”

“有些话我不好说,但你记得,你哥哥没做错事,错的另有别人,御史大夫设了套害他,若你没有十足的把握,千万别张扬。

只一句,若能找到人最好,若找不到,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京城,趁着还未牵连你们,走得越远越好。”

他拂了把汗,离开前又撂下一句:“京城,要乱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我尽量早一点,可以看出,虐狗时刻要来,女鹅他们要开辟新地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