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朝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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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沈雁清冷落已然成為了家常便飯,但紀榛還是無法當作若無其事。

他失落地在門前凝視著遠去的頎長背影,許久才強壓下酸澀快步追上去。

等回到院落,等待紀榛的是熟悉的細韌藤條。他一見這東西腿就發軟,躊躇著不敢進屋。

沈雁清站在明晃晃的燭火裏,看向扒拉著門框的紀榛,輕聲問:“敢做不敢當了?”

紀榛是最激不得的性子,聞言硬著頭發入內,隻在沈雁清三步開外的距離停下。他怯怯地瞄一眼藤條,據理力爭道:“我在黃鶯樓待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離開了,這也要罰?你怎麽這麽.....”他冥思苦想出個不太恰當的詞來,“睚眥必報。”

沈雁清眸光一沉,他的桃花眼本該多情,可常年笑比河清,再是玉色也透著幾分冷峭。

紀榛與他朝夕相處三年,雖是遲鈍,一見對方這神情也知曉今日定“難逃一劫”,腳底抹油就要開溜。

他才轉身,就被沈雁清拎住了後衣襟。紀榛急忙忙反手去抓,可對方的手卻堪比銅牆鐵壁,任他如何使力都無法掙脫。

一想到又要被那藤條打得布滿紅痕幾日難以消退,他忍不住抗議道:“為何我見小茉莉就要動家法,你日日與易執會麵,我又何曾拿藤條打過你?”

沈雁清施力將紀榛往自己的方向拖,一臂攬住柔韌的腰,一手從腋下穿過捏住兩腮,將人徹底地鎖在自己懷裏,低眸瞧紀榛緋紅的臉,“這是兩樁事,你不必混為一談。”

紀榛氣鼓鼓地扭頭,醋意翻天,“我又不是瞎子,你今日怎樣跟易執言笑晏晏,我看得一清二楚。”

紀榛說話間氣息都噴灑在沈雁清下頜處,溫熱潮濕,兩瓣水潤的翕動的唇隻離他兩寸之近,他甚至還能窺見裏頭一小截鮮紅的軟舌。

沈雁清默然兩瞬,擒著紀榛的力度越重,視線微微錯開兩瓣擾人心神的軟唇。

他向來不喜紀榛拈酸吃醋,可不知道為何,此時聽著紀榛醋味橫生的言語,心中卻並不如往常那般不耐。

大抵聽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紀榛掙紮兩下沒掙開,又聽不見沈雁清回話,以為自己戳中了對方的痛處,正想乘勝逐北,轉念一想,若沈雁清真是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不更加落實了對方與易執關係不明嗎?

他心裏打翻了五味盒,酸甜苦辣鹹嚐了個遍。

紀榛麵對沈雁清總是一輸再輸,可人做了太多回輸家,也不想自己輸得太難看,他企圖扳回一小局,喃喃道:“我不管你和易執,你也別再管我和小茉莉......”

話音未落,被沈雁清推到圓桌處。

紀榛上半身緊貼著桌麵,下半身就著地,還沒有反應過來,藤條已經落在了身上——這回打的不是小腿,而是更為隱蔽嬌嫩的大腿內側。即使隔著布料,藤條刮在肉上的滋味也帶起一股火燒般的灼熱感。

“沈雁清!”紀榛撲棱著,束好的烏發因為激烈的反抗半散,他難堪地轉頭,觸及那雙淡漠的雙眸,哽咽,“你不要,不要欺人太甚。”

沈雁清淩然道:“不想我管你,何必與我成婚?”

紀榛一愣。

“天底下的好事都要叫紀家盡占,你兄長在大殿上一言堂,你紀榛也要學他在沈家獨斷專行嗎?”沈雁清將藤條貼在紀榛的大腿根上緩慢地遊動著,“罔顧禮法卻還理直氣壯,究竟是誰欺人太甚?”

紀榛的伶牙俐齒到了沈雁清這裏全失了效用,旁的也就算了,沈雁清再如何難忍他都是他該自找的,可他聽不得半句詆毀兄長的壞話。

“你我之間的事情,提我哥哥做什麽?”

紀榛對紀決的維護意味濃烈得難以忽視,沈雁清語氣愈發凜冽,“當日若不是紀決脅迫,本不該有這樁.....”

孽緣二字在唇邊滾了滾,到底沒有吐露。

縱是如此,紀榛也能猜到沈雁清之意。京都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小兒,誰不知沈狀元是迫於紀家權勢才無奈成就這樁姻緣,不必沈雁清一再提醒,紀榛也心知肚明對方有多痛恨被逼婚。

“樁樁件件都是我指使哥哥所做,他的錯就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我,不要在我麵前說他的不是。”紀榛神情真切,至高的崇拜從一雙炯亮的眼睛裏跑出來,“我兄長是世間最好的兒郎,放眼整個大衡朝,沒一個比得上他。”

紀決才貌超群,又自幼對他疼愛有加,其餘人再才高識遠也比不得。

在紀榛心中,唯有沈雁清能與兄長一較高下,可是這話他不會也不敢對沈雁清說——沈雁清厭極了他二人,想來半點兒也不需要他的高看。

腕處傳來一陣劇痛,紀榛悶叫一聲,疼得眼裏迸出了淚花。

沈雁清聞聲,驟然鬆開桎梏。

紀榛翻身站直了與沈雁清對視,觸及對方冷漠的神情,揉著酸麻的手腕,半哭不哭。

沈雁清隨手將藤條往圓桌上一丟,極輕地笑了聲,音色浸滿寒冽,“紀決這樣好,你兄弟二人相守一生豈不是更圓滿?”

紀榛難以置信地眨眼,“你說什麽?”

沈雁清有幾分難以自抑地惡意道:“真聽不懂?”

紀榛又惱怒又難堪,雙目通紅,“你不可理喻.....”

沈雁清斂容,今夜如此大動幹戈非他所願。

前塵幕幕清晰明朗,遠景已勾勒出朦朧藍圖,現下正是一個時機,若能做個了斷,他與紀榛也許不至於走至相視成仇的地步。

沈雁清漠然道:“若是悔了,一紙和離書而已。”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砸得紀榛頭昏眼花。

他愣怔地無法做出反應,沈雁清滿不在意的語氣猶如一根尖銳的銀針狠狠地紮進他的心口,疼得他呼吸都放緩。原來整整三年,沈雁清對他依舊避之不及,一直存著想要和離的念頭。

第14節

他毫不懷疑隻要他此刻點頭,沈雁清能立馬寫下和離書讓他離府。

紀榛十指緊攥,縱然知道他這般死纏爛打十分惹人憎惡,卻還是執迷不悟地顫聲道:“除非我死了,否則你沈雁清這輩子的婚帖上隻能有紀榛二字。”

沈雁清似料到了紀榛的回答,神色不改,靜靜地看了紀榛半晌,轉身離去。

可這一回紀榛卻失了追逐的勇氣,他隻是呆呆地目視著沈雁清消失在夜色當中,繼而渾身癱軟地跌到了六角凳上。

沈雁清走出幾步,聽見進屋的吉安低語,“公子,別哭了.....”

他步履一頓,抬頭望月,無聲微歎。

不知是感慨他與紀榛的姻緣,還是無解自己一再的優柔寡斷。

沈雁清曾對紀榛動過真真切切的殺心。

紀榛絕食的第三日,他好言勸解對方無果,翌日收到一封隻寫了“除”之一字的信箋。

平靜無波的朝堂底下是奔騰澎湃,天子多疑,為平衡朝中勢力,放任太子與三殿下明爭暗鬥多年。二者勢力旗鼓相當,終有一日大衡朝會白浪掀天。

在外人看來,沈家信奉中庸之道從不沾染黨派之爭,可早在沈雁清未及第之前就接到了太子和三殿下拋來的橄欖枝。

再三權衡後,沈雁清一封信箋暗中投遞三皇子府,成為三殿下黨一支暗箭。

開國功臣王蒙老將軍手握五萬精兵,若沈雁清能迎娶其曾孫女,王家皆為三殿下所用,對來日爭奪儲君之位大有加持。

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可誰都沒想到半道闖出來一個紀榛。

沈雁清將點燃的宣紙連同信封一同丟進瓷盆裏,燒透的灰燼被從窗縫裏吹來的風卷起。

紀重是內閣首輔,紀決乃吏部侍郎,父子倆在朝堂中位高權重,太子得二者相助如虎添翼,若王蒙再投入太子一黨,對三殿下無疑是迎頭痛擊。

如此境況,當務之急是將紀榛斬草除根。

可沈雁清也不想平白冒險,紀榛前腳方脅迫沈家成婚,後腳就遭暗殺,做得再幹脆利落,紀家寧可錯殺也絕不可能放過沈家。

長街那一箭是對紀榛的警告,沈雁清希望對方能知難而退,但紀榛比他想象中還要固執,甚至於嚇得纏綿病榻也不曾悔改。

一次不成,便策劃第二次,這一回需得見些血才叫紀榛迷途知返。若真到了必須趕盡殺絕之時,他頂多也隻是對幾麵之緣的紀榛有幾分歎惋。

隻是還未實施,王蒙就已暗中向三殿下投誠。

紀家明知王沈兩家有意結親卻還從中作梗,對王家無疑是莫大的侮辱。

其實無論過程如何,是沈雁清迎娶王蒙曾孫女,還是紀榛無意促成王家堅定效忠三殿下之心,兜兜轉轉結果都是相同的。

沈雁清本難以再潛於水底,可王家已然歸順,幹脆將計就計迎娶紀榛,仍是三殿下的一顆暗棋。

人人皆道沈家迫於權勢才與紀家結姻親,可當事人沈雁清卻明若觀火。紀榛是他的一個幌子,他的一個擋箭牌,他明麵處於劣勢,暗裏卻借由此多方便行事。

太子黨忌憚他紀家兒婿的身份不敢多加為難,三殿下黨唯恐他被紀家勸服倒戈不敢拉攏,外界眼中他仍是不偏不黨的涓涓清流。

再好不過。

如若長街刺殺一事不曾被紀決知曉,更是完美無缺。

作者有話說:

沈大人,你小子的心有夠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