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起,星點點,月團團,浩瀚銀漢入杯盤。
雅房當中,馥鬱的杏酒香繞繞盈盈,連發絲都浸了酒氣。
紀榛醉得迷迷糊糊半倒在兄長身上,手中拿著瓷杯,含糊道:“喝,我們再喝.....”
紀決接過酒杯放在食桌,音色溫潤如玉,“榛榛,你醉了,睡一覺吧。”
紀榛覺著自己沒醉,可他最聽兄長的話,嘟嘟噥噥地閉眼,由著兄長將他抱到雅房的軟榻上歇息。
蔣蘊玉飲酒如飲水,幾壺烈酒入腹,唯麵頰微紅而已。
紀決替紀榛蓋了薄軟褥,確認紀榛已然熟睡,重新坐回桌旁,道:“你失言了。”
蔣蘊玉放下酒壺,聲音被酒燒得微啞,“紀決哥,你當真要事事瞞著他,首輔大人.....”
“我說的不是朝堂、也不是紀家之事。”紀決目光銳利,接著說,“太子與三殿下爭鬥不休,縱然沒有陛下賜婚,也會想旁的法子彈劾你,你不該把過錯推到榛榛身上。”
蔣蘊玉麵色微變,看了沉睡的紀榛一眼,無言。
他確實是借題發揮。
紀決點到為止,不再追究,倒了酒,舉杯道:“前路漫漫,珍重。”
“多謝。”
—
福祿樓外,沈府的馬車停候多時。
半月前於南苑的風波曆曆在目,而施策之人正閉目凝神靜坐在車廂內。
往來賓客的談話時喧鬧不絕,沈雁清充耳不聞,搭在腿上的食指輕緩敲打。
外界道沈家是清白之家,偏沈雁清不願與父親一般畢生中庸。
三歲讀“棄燕雀之小誌,慕鴻鵠以高翔”,七歲記“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誌”。壯誌淩雲者,豈能頂於天地走碌碌,縱無法“收取關山五十州”,亦誓要“掀雲覆雨立金殿”。
成,青史垂名;敗,貽笑後人,也算不枉此生。
太子與三殿下各有千秋,勢均力敵。前者溫厚深仁有餘,魄力不足,不失為深明大義的明君一個。後者胸有城府,雷厲風行,勇斷決絕的霸主不二人選。
無論何者繼承大統,於大衡朝皆是福瑞。
蔣家削權,紀家傾倒——南苑之前未必成真,但聖心所向,在劫難逃。
世人皆愛揣摩聖意,沈雁清亦投上身家性命做一場豪賭。他追隨的從來都隻是帝心而已。
從他決計擁護三殿下那日起,便不再作另選,至今亦是。
唯有紀榛,是他青雲大道上的始料未及。
在主廂房見到信箋,得知紀榛遲遲未歸是前往福祿樓與蔣蘊玉會麵之時,他不做旁想,隻餘下帶走紀榛的強烈念頭。
待馬車停在樓前,才恍覺自己處事過急。
成事者之大忌。
沈雁清無聲將“克己慎行”四字在心中滾了無數次,堅定本念。
“少夫人好像出來了。”
沈雁清緩緩睜眼,越過車簾看著熙來攘往大門處出現的身影,微幽的燭火於黑瞳裏耀動,點不燃一絲溫意。
紀榛爛醉趴在紀決的背上,蔣蘊玉立於身後,目光灼灼地盯著紀榛緋紅的臉。
“紀大人,蔣大人。”
突然出現的沈雁清讓二人皆蹙了眉,一瞬無痕。
蔣蘊玉冷道:“紀決哥,我先行一步。”
離去前,他又深深望了紀榛一眼,這才翻身上馬,消失在昏暗的街巷。
“府中下人言紀榛到此相聚,我來接他回府。”沈雁清錯開一步,“有勞紀大人。”
紀決穩當地背著紀榛,行至紀府的馬車時略一凝,又繼續前行,直至停在沈府的車前。
沈雁清伸出雙臂,“把紀榛給我吧。”
本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周遭的氣息卻陡然一寒。
紀決氣質溫潤如玉,可究竟在朝堂摸爬滾打近十年,隻一個眼神就能叫常人誠惶誠恐。
沈雁清優遊自如與之對峙。
許久,紀決才背過身緩慢地將紀榛交到沈雁清的臂彎裏。
沈雁清環抱著紀榛,笑道:“如此,我便先帶他回家了。”
紀決目視著二人踩凳上馬,沉聲,“沈雁清。”
沈雁清抱著紀榛回身,垂眸看馬下的紀決,月色如水,落在一高一低的二者衣發上。
“照顧好榛榛。”
“自然。”
簾起簾落,沈府的馬車於夜色中遠去。
紀決抬頭往青天,皎月被烏雲掩去,風雲忽變。
—
紀榛如同稚子被抱坐在沈雁清腿上熟睡。
沈雁清雙手環著細韌的腰,感受趴在自己頸側的紀榛呼灑的騰騰氣息,溫熱的、輕緩的,帶著一點醉人的酒氣。
紀榛跪坐於沈雁清的腿上,二人的胸膛嚴絲合縫地貼著,依稀能感知到藏在衣料與皮肉之下的有力心跳。
馬車顛了下,紀榛的腦袋磕碰到肩頸,悶哼了聲。
沈雁清輕聲說:“裕和,慢些行。”
又轉眸望著近在咫尺的麵頰,紀榛白膩的肌理裏透出胭脂一般的紅暈,因為枕在他肩上,水潤飽滿的唇被擠壓得微微變了形,更顯得純稚異常。
沈雁清就這樣靜默地望了許久,直到難以自抑地吐露兩個絕不該於他口中存在的字眼。
“榛榛。”
意識到自己竟如此親昵地稱呼紀榛,沈雁清臉色還算沉靜,可擁著紀榛的雙臂卻猝然收緊。
紀榛被捁得難受,又在醉酒裏,隻依稀聽見熟悉的稱謂,還以為抱著他的仍是兄長,不禁喃喃一聲,“哥哥.....”
沈雁清眼瞳驟縮,猛然將紀榛從自己腿上掀了下去。
車板上鋪了軟榻,紀榛摔下去倒不疼,隻是酒醒了兩分。他懵懵然地睜開眼,隔著水霧般望見一道朦朧的身影,軟骨頭一般挨過去。
還未碰到,先聽得一道比冬日井水還涼的音色,“清醒了?”
紀榛靠近的動作先止住,遲鈍的腦袋轉啊轉,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這才終於分辨出眼前人是沈雁清。他睡時是在福祿樓,醒來身旁卻換了人,奇怪地問了句,“怎麽是你?”
他隻是稀疏平常這麽一問,沈雁清聲線越發凓然,“你以為是誰,紀決,還是蔣蘊玉?”
紀榛混沌難答,卻不敢再湊近了,也沒有精力思考與他關係冷凝多日的沈雁清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慢騰騰地將自己軟綿的身軀縮在角落打瞌睡。
沈雁清凝注著神誌不清蜷成一團的紀榛,胸腔裏流動過一股暗火。
是紀決就可以又背又抱,是他就得避而遠之?
紀榛迷迷糊糊將要睡去,突又被沈雁清扯著坐到腿上。他巴不得跟沈雁清黏在一塊兒,雙臂主動地攀住肩頭,迷瞪卻又癡迷地盯視著不過兩寸距離的唇瓣。
再近一點就能親到——可他不想再被躲開了。
沈雁清垂眸,喉結微動。
紀榛近乎虔誠地獻了上來,卻掠過唇瓣,隻輕輕柔柔地吻一下麵頰,又趴著沉沉睡去。
沈雁清唇角微沉,言不明的情緒。
回到府中,紀榛睡得更深。沈雁清命吉安端來熱水親自為紀榛擦身。
榻上之人如一塊通體瑩潤的白玉,細膩光潔,似是覺著有些冷了,微微打著顫,想要蜷縮起來,卻還是很溫順地躺著。
沈雁清用打濕的布一寸寸仔細拭過,水漸漸發涼,他沒有再換,隻是靜坐著欣賞春色。
如果當日紀榛不曾逼婚,想必早就是侯爺夫人,蔣蘊玉亦可窺探這樣的春情。
紀榛會如同與他婚後一般時常撒嬌吃醋嗎?
會隨被削爵的蔣蘊玉共患難一同前往漠北嗎?
會與他毫無瓜葛尋常見麵隻客氣地拱手作揖,疏離地喚他一聲沈大人嗎?
君子對青天而懼,聞雷霆不驚;履平地而恐,涉風波不疑。朝中局勢變幻莫測,沉浮仰俯,沈雁清常年居安思危,臨難不畏。可在這一刻,在麵對已經屬於他的紀榛時,卻驟生幾分難以置信的懾意。
千端萬緒道不清。
第23節
他自謬萬事果敢決絕,卻對處置紀榛再三舉棋不定。
殺之不能,取之不得,近恐亂心,欲遠難行。
沈雁清近二十四載讀遍天下聖賢書,受盡嘉許與美名,卻終無法免俗,難斷性靈與私念。
他有所求。
醉夢中的紀榛眉頭蹙起,含糊打斷沈雁清的深思。
“水......”
沈雁清穩靜抬眼,掌心輕貼在白潤的臉頰,紀榛眷戀地蹭著他的指腹,如幼獸求憐。
他倒了水,站在燭影裏沉眸不動。
紀榛似是真渴極了,嘴唇不住的翕動,還不自覺地做出吞咽的動作。
醉酒之人如何自飲?
沈雁清捏住紀榛兩頰,強迫熟睡之人打開唇齒,俯身,在距離半寸的距離停下,凝滯一瞬後,重重地貼上從未有人觸及的柔軟唇舌。
清甜的甘露入口,紀榛皺著的眉心舒展,急切地攫取醴泉。可他很快就察覺到還有其餘的什麽軟物鑽進了他的嘴裏,極為不安分地攪動著。
福祿樓的魚竟然這樣鮮活?
紀榛嘖嘖地吃著躍動的軟魚,含住了想往喉裏咽,那魚兒比他想象中還要活躍,任憑他如何吮動吞食,仍精力充沛地在他口中橫衝直撞個不停,甚至反客為主咬他的舌頭。
好沒有道理、好放肆的魚啊。
紀榛不甘示弱地拿唇舌跟這尾魚打架,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整個下頜都是酸麻的,連呼吸都不暢,才終於成功地將惡魚打跑。
沈雁清半直起身軀,用手背一抹被咬破的唇角,擰了下眉心,而咬傷他的始作俑者正嘟嘟囔囔說著什麽。
他湊近了去聽。
紀榛說的是,“還想吃。”
—
日上三竿,紀榛悠悠轉醒。
他從未如此醉酒過,一覺醒來頭痛欲裂,蜷在榻上啞聲喊,“吉安.....”
吉安聞聲而來,連忙端上洗漱之物,伺候著紀榛起身,又讓小廚房熱好粥食。
紀榛愛幹淨,每日沐浴必不可少,本以為宿醉過後會渾身酒臭,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幹爽清整。
吉安瞧出他的困惑,笑嘻嘻道:“昨夜沈大人在主廂房睡的,替公子換的衣衫。”
紀榛一聽這話頭疼都緩解不少,方一張口牽動唇瓣,痛得倒吸一口氣。
他讓吉安拿來銅鏡一瞧,隻見唇角不知何時裂開了,就連舌頭都有些發腫,倒也沒有多想,隻當是飲酒過度致使。
潔口時受了些苦頭,他咕嚕將薄荷水吐在銅盆裏,嘶嘶抽氣,還想詢問沈雁清宿主屋之事,就見多時不曾出入這間廂房之人踏日而來。
吉安很有眼力見地躬身告退。
紀榛抱著被褥坐在榻上,烏發披散,臉蛋有點蒼白,一雙眼睛卻亮若繁星。
醉酒後的一切紀榛都不記得,他等沈雁清走至塌邊,羞赧地仰麵問:“吉安說你昨夜宿在這兒?”
沈雁清沒有否認,嗯了聲。
紀榛喜不自禁,把這當成與沈雁清重修舊好的苗頭,正想鼓起勇氣再多說些體己話,沈雁清先他一步悠悠道:“酒徹底醒了?”
他忙不迭點頭。
“那好,先用膳,再向你討之前欠下的一半責罰。”
紀榛不解地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對方說的是那六十下藤條,顫聲說:“今日?”
“就今日。”
沈雁清半點兒不給他辯駁的機會,喚奴仆端來清口小粥,靜坐等紀榛用完膳食領罰。
紀榛腳步虛浮地下了塌,坐在凳子上,頻頻看向麵色淡淡的沈雁清,喝了幾口粥後終是忍不住道:“我還頭昏。”
“前後說辭自相矛盾,你自己信嗎?”
紀榛委屈地垂了垂眼,放下瓷碗,“為什麽要罰我,我又沒做錯什麽.....”
沈雁清義正詞嚴,“與外男廝混飲酒不算錯處?”
紀榛瞪眼,“那是我哥哥。”
“蔣蘊玉呢?”
紀榛尚未完全清醒就被沈雁清責問,委頓不堪。可沈雁清好不容易才肯與他同房,他不想再起爭執,隻好道:“我問心無愧。”又破罐子破摔地叨咕,“你想打就打吧。”
大不了留幾日痕跡而已。
他說著,一鼓作氣端著清粥幾大口喝完,耷拉著肩等沈雁清發落。
可等了半晌,沈雁清都沒有動身。
紀榛心思轉動,機靈地把凳子搬過去一點,挨著沈雁清,囁嚅道:“繼續欠著好不好?”
沈雁清掠一眼紀榛微白的臉色,“欠到什麽時候?”
“下次。”紀榛抱住沈雁清的手臂,許久不曾與對方如此親近,他眼尾微熱,哽咽道,“別再不理我了。”
這半個月他既擔心父兄,又日夜盼著跟沈雁清和好,連覺都睡不安穩。
沈雁清沒有推開紀榛,沉聲說:“往後若再擅自外出深夜不歸,翻倍罰。”
紀榛小腿微抽,驚駭道:“一百二十下啊.....”
沈雁清垂眼望著愁眉苦臉的紀榛,不落痕跡地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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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蘊玉出征之日,天色陰鬱,黑雲壓城,隱有暴雨來臨的勢頭。
滿城百姓列於街道兩側,嘰嘰喳喳地議論著此次戰事。身著盔甲的飛騎大軍滿身肅殺之氣踏過人群,立於前首的士兵揮旗開道,整齊的步伐聲混雜著冷兵器碰撞的音色鏘然於耳。
蔣蘊玉身披堅硬黑甲,昂首騎赤金接受眾人注目,明麗容顏在昏色裏冷肅岸然。
從今往後,大衡朝再無蔣小侯爺,唯有披甲上陣的飛騎尉大將軍。
紀榛隨兄長站在城牆上為蔣蘊玉送行。
赤金鐵蹄噠噠前行,蔣蘊玉手拉韁繩,回頭遙望高城之上的紀榛。
經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
紀榛知蔣蘊玉眼神極好,鄭重地無聲道:“活著回來。”
蔣蘊玉朝他高高地揚了揚眉頭,回身抬手握拳,大喝:“飛騎軍何在?”
回應聲震耳欲聾,“我等在。”
“斬匈奴,除韃靼,拋頭顱,灑熱血,飛騎軍視死如歸。”
蔣蘊玉一揮馬鞭,在浩浩的起誓聲中躍出城門,不留餘影。
紀榛心中震動,趴在高牆上大喊:“蔣蘊玉,活著回來,定要活著回來.....”
他喊得聲嘶力竭,直到兄長喚他才恍惚回神。
紀決握住他的手腕抬起,將一個木製的盒子放在他的掌心。
“這是?”
“蘊玉托我給你的。”
紀榛看一眼浩**大軍的末端,緩緩地打開木盒。
一支折斷的箭頭倒映進紀榛的眼裏。
他猛然望向城門,如鯁在喉,竟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千言萬語,祝君凱旋。
紀榛將木盒收好,與兄長一同下了城牆,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纖瘦身影,高聲喚:“小茉莉。”
三兩步跑上前,“你也來為蔣蘊玉送行嗎?”
小茉莉頷首,又朝紀決恭敬行禮,說:“正要回去呢。”
紀榛想到前陣子二人還在黃鶯樓議論蔣蘊玉被參一事,那時覺著對方是皇親國戚不以為意,卻未曾料到短短兩月竟有如此變故,皆很是惘然。
“蔣蘊玉文韜武略,想必定能班師回朝。”紀榛見小茉莉麵帶憂愁,既是寬慰對方,亦是安慰自己。
他本想跟小茉莉回黃鶯樓,可兄長還在候著他,便道:“我得走了,有什麽事就傳話到沈府。”
小茉莉說好,笑送紀榛奔向兄長。
紀決不動聲色地看著二人,上馬前問紀榛,“你與他相識多年了罷?”
紀榛笑吟吟點頭,“七年了。”
紀決透過珠簾,瘦弱的身影已沒入街巷。他收回目光,“啟程。”
紀榛還在回兄長的話,“小茉莉出身雖不高,但俗話說英雄不問出處,他不比任何人差。這些年他對我極好,小曲唱得也可好聽了.....”
“如此,自然是好。”
暴雨終至,嘩嘩打落一地紅果實。
朝堂裏風急浪高,局勢水深火熱,邊境處廝殺不斷,大軍浴血奮戰。
處處刀光血影,潮鳴電掣。
蔣蘊玉出征後以五千精兵抵擋三萬蠻奴攻勢,連連傳來捷報。
最新準信傳到紀榛耳朵裏時他正在院子裏架好的秋千上愜意地吃著青果。
“公子,公子,大好事!”吉安邊喊著邊衝進院內,氣喘籲籲,“蔣小將軍,小將軍.....”
紀榛蹦下來站穩,“慢慢說。”
“蔣小將軍成功擊退匈奴,保住了城池,京都人人都在誇小將軍驍勇善戰,是天降神兵,乃大衡朝之福呢!”
紀榛心花怒放,高興得兜了兩圈,又聽得吉安道:“不過聽說小將軍受了傷,不知傷勢如何。”
“你說話怎麽學人大喘氣呢?”紀榛抓了顆荔枝丟給吉安,自言自語,“話本裏說了,刀劍無眼,打戰難免會負傷,蔣蘊玉吉人天相,應當無事。”
第24節
他又坐到秋千上晃**著。
夏去秋來,在這倒海翻江的京都,唯有沈府的主院風雨不透,得片刻安寧。
這是紀榛嫁到沈府後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福祿樓那夜過後,沈雁清不再與他分房而寢,雖對他一貫冷淡,也總得他主動靠近對方才會正眼看他,卻少了許多冷嘲熱諷。而與他同一屋簷下的沈母亦不再罰他跪祠堂,不再提香火之事。
僅是如此,就足夠叫紀榛心滿意足。
他偶爾午後做美夢,夢中那些曾嘲諷他沒有自知之明的子弟皆向他致歉,誇他是這天底下和沈雁清最般配之人,就連京都百姓也皆道他與沈雁清是神仙眷侶,乃佳偶天成。
紀榛常常做著夢做著夢就笑醒。
連夢中都更愛慕沈雁清一分。
秋日杲杲,紀榛趴在院裏的石桌酣睡,許是風來,竟將他原先的美夢吹碎。
夢裏的沈雁清麵色冷寂,無論他如何靠近都無法觸碰。他心慌意亂,哭著求沈雁清抱抱他,可沈雁清伸出了雙臂,卻是將他推下萬丈懸崖。
“你不配。”
紀榛猛然驚醒,冷汗淋漓,仿佛又回到了與沈雁清初成婚時受盡世人嘲諷之際。
好在隻是噩夢而已。
他捂住胸腔裏瘋狂跳動的不安心髒,許久才得以平靜。
吉安小跑而來,替他穿上潔白的披襖,“公子,起風了,進屋睡吧。”
紀榛怔怔坐著不動,少刻,等來了下朝的沈雁清。他急於從噩夢裏剝離出來,南燕歸巢一般撲進沈雁清的懷裏,聞見對方身上熟悉的清香,終是安心。
“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沈雁清將他從懷中扯出來,淡然回:“有要務商議。”
紀榛從不過問朝事,一是不懂二是不感興趣,眼見對方眉宇之間隱有倦態,張羅著道:“小廚房熬了乳鴿湯,我讓他們呈上來。”
沈雁清沒有反對。
用膳期間,紀榛喋喋說著,可也許當真是公務太過繁忙,沈雁清並未多回應。
他有些氣餒,轉念一想,沈雁清已經待他比從前好太多,他不該奢求。
再有兩月他便與沈雁清成婚整整四載,往後他們還有很多時日,難道還急於這一時半刻不成?
燭滅,他輕車熟路地環住沈雁清的腰。不知為何,他覺著今日沈雁清有些異於尋常,未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困意先一步打倒他。
“紫雲樓新出了牛乳酪.....再有幾日就可以去遊湖了......”
沈雁清一語不發地聽著半夢半醒的紀榛呢喃細語,眸裏潮湧綿延起伏。
半晌,擁緊懷中身軀,對月無眠。
他未能告訴紀榛,陰雨將至,不宜賞湖。
作者有話說:
沈大人,你小子搞偷親那一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