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朝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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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府門前張燈結彩,前來祝賀的賓客把府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愛湊熱鬧的孩童嘰嘰喳喳到處跑個不停,嗩呐聲漸近,眾人異口同聲喜笑道:“接到新娘子了.....”

紀榛也望向由遠及近的接親隊伍,易執穿著新服滿麵春風地騎著大馬,身後健碩的轎夫穩妥地扛著繡了鴛鴦的花轎,有不知事的孩童想要去掀轎側的簾子偷看新嫁娘,被媒婆拿扇子驅趕。

易府的管家點了炮仗,在劈裏啪啦的響聲裏,易執輕輕踹了轎門,媒婆背上新娘子,嘴裏念念有詞祝福語,一同進府拜堂去。

紀榛被這喜樂洋洋的新婚氣息感染,忍不住想擠到最前頭去瞧。方想越過挨擠的人群,沈雁清先一步握了他的手腕,紀榛困惑地回頭。

“走這邊。”

沈雁清牽著紀榛從左側的走廊通往大堂,這處人較少,倒是順暢。

歡聲笑語中,紀榛盯著兩人相握的手,又看著走在前頭的沈雁清,眼前不由得浮現他們婚禮時的場景。今日易執臉上的笑就沒落下過,可當年婚宴上的沈雁清對賓客皆能笑臉相迎,偏偏就是吝嗇給他一個眼神。

愛與不愛,願與不願,一眼就能區分。

一在廳堂站定,紀榛就把自己的手從沈雁清的掌心裏抽了出來。為了掩蓋衝上心頭的回憶,他隨著賓客一同鼓掌叫好,滿目真誠的祝福。

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再美滿不過的畫卷。

沈雁清凝視著故意避開他的紀榛,不由得想起四年前。那場迫不得已的婚宴,雖有順勢而為,但亦對打亂他計劃的紀榛有些怨望,再多的祝賀猶如耳邊風,杯杯薄酒入肚,他被眾人簇擁著到婚房前。

紀榛身著繁瑣的婚服坐在榻上,因是男妻,並未披紅蓋頭,於是沈雁清得以一眼窺見對方桃羞杏讓的眉眼。紀榛被燭光點亮的黑眸裏盈滿了赧然與愛慕,許是緊張,放在腿上的十指不安地緊扣著,見了來人,更是滿麵霞光。

眉將柳而爭綠,麵共桃而競紅。

可沈雁清卻無心欣賞,隻冷語一句“好自為之”,又將紀榛頓然挫敗的神情收納眼底便拋下新嫁郎而去。

如此久遠的、他以為無關緊要的橋段,竟如最細致的工筆畫,每一筆都清晰可見。

年年有新人,舊年難相忘。

禮成,媒婆將新嫁娘送往婚房,大夥拱手相讓到裏屋用席。紀榛走出兩步回頭看,見沈雁清定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些什麽,眉宇間竟罕見地染了幾分哀憂。

這樣大喜的日子,沈雁清在愁鬱什麽呢?

還未等紀榛想出所以然,易執大步上前拍了下沈雁清的肩,“愣著做什麽,還不快隨我入席,今日定要陪我喝個暢快。”又看向紀榛,笑說,“嫂嫂莫要介意,喝過一壇就放他回去。”

上回聽易執叫嫂嫂還是去年春日。

又是一年好春光,再聽此語卻不複歡欣。紀榛笑笑,隨著人潮進了席。

紀榛的衣影消失在轉角,沈雁清卻無端端地追了一步,他難得的有些失神,易執也瞧出來了,戲言,“莫不是真讓紀榛猜中,你對我芳心暗許,我成婚了你為我黯然神傷罷?”

他自個說著受不了地打了個抖,沈雁清拂開他的手,“吃酒去。”

席麵坐滿了交頭接耳的賓客,紀榛隨沈母坐一桌,時不時看向被易執拉去飲酒的沈雁清,隻用著膳,並不多言。

不知哪來一個調皮孩童玩鬧間撲到紀榛的腿上,險些把紀榛撞到,他連忙扶著桌子坐穩,還沒說什麽呢,那小孩兒倒先哇哇大哭起來。

紀榛手足無措,全然不知如何處理。好在孩童的祖母趕了過來,一見沈母,笑說:“哎呀是沈夫人.....”

老人家抱著孩子一頓安慰,沈母站起身逗弄孩童。

“這孩子多大了?”

“剛滿六歲,正是最鬧人的年紀。”

沈母刮著小孩的鼻尖,“就是要活潑些才好呢,不像我家那個,打小就安靜.....”

又有人圍上前交談,皆是些含飴弄孫的內容。

“沈大人年歲也不小了罷,我聽說那誰前些時日還到你府上說媒呢,你想要抱孫,可不是簡簡單單嗎?”

“是呀,”婦人附和,“沈大人乃人中龍鳳,還愁沒有.....”

她話說一半才發現紀榛在旁安靜地用膳,聲音戛然而止,尷尬地捂了下嘴,訕笑道:“我得回我那桌了。”

沈母依依不舍地摸摸小孩兒的臉蛋,重新入座,又忍不住與旁人低語。

紀榛依稀聽見什麽“孫兒孫女”的字眼,一塊炙牛肉噎在喉嚨口似的怎麽都咽不下去。紀家還未落魄時,紀榛念著逼迫沈家結親心中有愧,對沈父沈母敬愛有加,唯沈母要替沈雁清納側室時說了重話。

近兩月上門說親的門戶不少,他知曉沈母從未斷過為沈家添香火的念頭,可心裏清楚是一回事,當麵聽見又是一回事。紀榛明知不該還對沈雁清有旁的念頭,可一想到沈雁清若與他人新婚燕爾乃至延續血脈,他仍難消悲痛。

紀榛費力地咽下嚼爛的牛肉,連同把那些早該消弭的心思一並埋葬腹中。

等飲了酒的沈雁清回來時紀榛已然瞧不出半點異樣。

他聞見對方身上濃烈的酒氣,略有些詫異,記憶當中沈雁清時時刻刻都是克製的,就連吃酒也隻是淺嚐輒止。

這一回卻喝得頗為醉意朦朧,回府路上半靠著紀榛閉眼休憩。

沈家父母雖沒多說什麽,可在長輩麵前如此親昵紀榛還是有些不自在,遂悄悄地推了沈雁清一把。可不知是否喝了酒的緣故,沈雁清並未動彈,紀榛隻好作罷。

回主院的路上沈雁清倒是步履穩當,仿佛在馬車上的不適都是假象。

紀榛略落後兩步跟著沈雁清,對方走走停停,慢慢地便與他並肩。待行至主廂房,紀榛想要往西麵去,沈雁清卻一把將他扯進主室裏。

門開門關,紀榛被抵在牆麵親吻。

酒氣夾雜著清香往他鼻尖鑽,他攥著沈雁清的衣側,微仰著脖子,當是酒意灼人,熏得他眼睛也有些熱意。

沈雁清不說話,隻重重地親他。雙唇含住他的,舌尖往口中探舔他的牙齒和上顎,猶嫌不夠,又吮住他的舌尖往外吸。紀榛把布料都抓皺了,喉嚨渴水似的咕嚕咕嚕吞咽,被抱著坐到了鏡台上。

有木匣的開關聲,須臾,紀榛察覺手腕上多了墜墜的冰涼之物。

沈雁清終於肯鬆開他,他急促呼吸著低頭去看,隻見白腕上戴著的粉玉泛著剔透的光。

紀榛刹那清醒了,下意識就要摘下來,沈雁清擒住他的手,不讓他摘。

兩人較勁一般誰都不肯讓著誰。

紀榛究竟拗不過對方,泄氣地垂下手,說:“我不要這個。”

沈雁清定定看著他,“那你想要.....”

無需回應已有答案——紀榛想要離開沈雁清的身邊、離開沈府、離開京都。

屋內一時靜默無聲,沈雁清雙臂在紀榛背後交叉牢牢擁住對方,額頭枕在紀榛的肩上,借著酒意,低聲說:“今日易執大婚讓我想到我們成婚之時。是,我曾氣恨你強人所難,可萬事已定,我並非如你所以為的那般.....”

紀榛眼瞳閃動地盯著前方。

沈雁清又似醞釀了一晚後才鄭重道:“朝堂之事錯綜複雜,非三言兩語能道清,紀家一事我有愧於你。”

辯口利辭的大學士竟語斷路絕。怕言多必失,又恐詞不達意。

他輕輕地歎一口氣,“紀榛,搬回來吧。”

片紙隻字難載千端萬緒。

紀榛垂著眼簾,字字清晰,卻又不敢入心。他被沈雁清誆怕了,唯恐真的信了之後又是迎頭猛擊——四年,沈雁清都不曾明示過對他有意,每每想起都是冷眼刺語,怎麽如今又要說這些話來擾人心神?

他縮著身軀,忍著不安道:“我.....”

沈雁清抬眼看他。

“我還是想住西廂房。”

沈雁清合了合眼,掩去愴然。他放開紀榛,有些計無可施的,少頃,終是應,“好。”

第43節

紀榛站定了,摸向腕上的粉玉。

沈雁清先一步按著他,如骨在喉,“這便是你的,戴著。”

對方的語氣不容置喙,紀榛想到往後一月多還要依靠沈雁清才能得到兄長音訊,到底沒有再繼續動作。

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走到門前,忽想起以往總是他目送著沈雁清離開此處,如今總算也輪到對方看著他的背影。

他有些孩子氣的得意,也夾雜著些酸楚無聲地笑了笑。

在這局一眼就能定勝負的棋盤裏,癡鈍不敏的紀榛雖輸得慘烈,賭上了四年情意,又賠得傾家**產,但終於也下對了一顆棋子。

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主室,直往西廂房去。

冬風呼嘯刮著他的臉頰,他隻覺涼意。

待到了西廂房外,出來倒水的吉安見了他驚呼,“公子,你眼睛怎的這樣紅,是不是沈大人又為難你?”

紀榛搖頭,想了想將粉玉摘了下來藏好,隨意拿袖子抹了下臉,擠出笑臉,“許是風太大吹的吧.....”又小聲嘀咕著,“不是我的東西我才不要呢。”

英英白雲浮在天,下無根蒂旁無連。時來不道難為雨,直以無心最可憐。

作者有話說:

沈 · 十世情商換一世智商和臉蛋 · 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