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裏亞蒂給出的任務很簡單, 在約翰·華生醫生附近埋伏, 一到時間如果沒有收到指令,就開槍爆了他的頭。
華生醫生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助手,也是未記名閱讀的那個博客的著作人。
雖說他是個退役軍人,但任誰,除了未記名這種幾乎能算得上被害妄想症狀的,都不會在日常生活中防範被狙擊手爆頭這回事。
未記名挑的位置很好, 從這一層樓, 可以看見對麵房屋裏華生醫生的動向, 就算華生出門了,未記名也可以輕易轉動視角跟上去。
所以這個任務最大的挑戰性,對未記名來說,就在於看著目標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 卻不能開槍。
未記名決定自己一定要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不然手一滑扣下扳機,老板說不定是要扣工資的。
於是他盡職盡責地盯著華生泡茶、吃小餅幹、看書共計一小時五十八分鍾。
然後他覺得自己有點撐不住了。
一局遊戲就三十分鍾, 他之前從來沒有這種需要好幾個小時一動不動、盯著一個中年男人堪憂的發際線發呆的經曆。
“那個,莫蘭, ”未記名挪動了一下,對耳機那一邊的狙擊手說,“我有個問題。”
這種在任務中間煲電話粥的壞習慣,可能也是跟死侍學來的。
未記名聽到耳機那一邊有一陣細小的響動,大概是莫蘭調整了一下固定的姿勢。
“問吧。”低沉的男聲傳來。
“任務取消的信號是什麽?”未記名像向老師提問的三好學生一樣,用十分認真的語氣問道。
聽到未記名這個問題, 莫蘭選擇了沉默,並開始反思自己雇傭來的人是不是真的質量十分不過關。
還是說美國的雇傭兵都沒閱讀過‘反派注意事項101條’這種基本手冊,不知道作為一個反派——或者反派所雇傭的殺手——是絕對不能這麽沒有逼格的嗎?
看看自家這些罪犯,哪怕是業餘招募進來的連環殺手、主業是開出租車,言談舉止也十分拿得上台麵,一點都不丟反派群體的臉。
哪有這麽狀況之外的?
可惜這時候要是順從心中所想、不去理他,最後怕是要出大亂子。
“如果夏洛克·福爾摩斯從醫院樓頂上跳下去自殺,就不用執行任務了,”莫蘭耐著性子解釋。不過他怎麽覺得這話一說出來,整個計劃的逼格就降低了不止一個檔次呢?
下次還是得找英國人,英國人話少還會裝逼。莫蘭默默地在心中給英國籍雇傭兵點了個讚。
“噢,”未記名恍然大悟,“就是那個長臉偵探。”
沒錯,莫蘭內心十分認同,但是他架著狙擊鏡看醫院天台上的情況,並覺得自己不能再聊天了。
“有實況轉播嘛?”半晌的沉默之後,未記名又問。
有一種回答的衝動,有一種吐槽直播的衝動,有一種發彈幕的衝動。莫蘭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意誌堅定的軍人、可以在一個位置保持不動四十八個小時的金牌狙擊手。
直到他遇見了未記名(死侍)式聊天。
你是魔鬼嗎?
不能再聊了,再聊扣工資。
莫蘭拒絕再開口,並把耳麥調成了單向靜音模式,幹脆地防止未記名再用噪音妨礙他集中注意力。
未記名不再無謂地追問。他轉而注意到華生醫生好像在打電話,並且匆匆忙忙出了門。他偏轉鏡頭,並從一個窗戶挪到另外一個,時刻確保華生在他視野中。
華生的目的是一座醫院,普普通通的建築,如果硬要說有什麽特別之處,大概就是因為谘詢罪犯和谘詢偵探兩個人,在這一家醫院的天台上進行他們最後的對決。
福爾摩斯與莫裏亞蒂,倫敦最瘋狂的兩個人,偵探與罪犯。
莫裏亞蒂設下一重又一重陷阱,從讓媒體誣陷夏洛克開始,將輿論當做武器,現在他終於逼近他最後的謝幕演出了。
就在這個醫院的天台上,莫裏亞蒂要逼迫夏洛克自殺——他享受這種將生死的選擇權放在夏洛克自己手中,然後看著夏洛克親手把它打碎的感覺。
遠勝過一把手/槍、一顆子彈,或者十顆。
‘承認吧,’他笑著說,‘夏利,我們殺人不需要粗魯的熱武器。’
遊戲體驗極差,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此時的感受。
就像打遊戲的時候,你明知道關底Boss是誰,卻隻能在通過一重重關卡之後,突然遇上一個打了狂暴加持、戰鬥力至少是平時三四倍的他。
當然,這裏不能說莫裏亞蒂的體型突然拔高成三米巨人,他甚至還沒有夏洛克高,但他帶來的消息,確實使他比平時難纏數倍。
“我有三個狙擊手,”莫裏亞蒂隨意地開口,好像在談論天氣,而非說起三個人的生命,“分別在看著華生醫生,茉莉小姐,和格雷格警探。”
高空中、毫無阻隔的烈烈風聲使得莫裏亞蒂的聲音更難被聽清晰。
或許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夏洛克需要百分百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不僅僅是為了聽清莫裏亞蒂的條件,更加是為了分析對手每一步的用意。
莫裏亞蒂享受偵探的注意力,這簡直就像吸毒一樣令他踩在雲端。
“來,打個招呼,”莫裏亞蒂舉起手機,屏幕上是瞄準鏡的畫麵,準心正對著華生的頭,夏洛克知道這是實時轉播,因為華生正在經過一個車站,這一趟32號車隻有在每天下午三點四十五分準時,才會和17號同時在車站暫停。
現在正是三點四十五分。
“所以,你隨時能殺了約翰,”夏洛克說,他語氣很平靜,一點兒也沒有被威脅的焦急。
所謂‘高功能反社會’那種冷漠被他展現得十一分到位,如果忽略他藏在背後那隻已經攥緊到指節青白的右手,就更有說服力了。
“是的呀,”莫裏亞蒂笑得像剛吃到糖果的小孩,他就站在天台邊緣,毫不畏懼地往下看,“我剛才說了——”
“打個招呼!”他突然聲嘶力竭地大喊,驚得夏洛克差點就渾身一抖。好在他對莫裏亞蒂的神經質早有體會,才做到了處變不驚。
這個瘋子,如果不按照他的劇本來,說不定會立刻讓狙擊手開槍的。任何你認為是細枝末節的東西、任何玩笑話,在莫裏亞蒂手中就會變成殘酷的事實。
“你好,”於是夏洛克妥協了。
“喔…你好,”通訊那一頭傳來一個意外年輕且有禮貌的男聲,那個狙擊手甚至伸出手,在鏡頭麵前揮了揮,表現得十分友好。
聽口音像是美國人,但語音十分標準,大概是來自美國東部某個城市。
這隻手上戴著半指黑手套,夏洛克明顯可以看出手掌上沒有任何繭子的痕跡,但同時這隻手很穩,好像真的隻是在和電話那頭的朋友打招呼,沒半點心慌。
一個合格的狙擊手,手上卻沒有常年握槍磨出的繭子。
手套也並不新了,上麵磨損的痕跡與槍械吻合。半指手套的選擇十分有趣,這樣的設計並不能掩蓋指紋。這個狙擊手很自信自己的身份不會在數據庫中被發現。
左手無名指的手套有一絲不自然的褶皺,是個戒指的形狀:這個人已經結婚了?不,從聲音的年齡來看,更有可能是訂婚。
因為看不見戒指本身,夏洛克無法做出進一步推斷。
莫裏亞蒂收起手機,顯然並不打算讓夏洛克繼續和未記名交朋友。
“你一定有終止任務的密語,”夏洛克突然說,“我隻要逼你說出它,這一切就都結束了。將軍,吉姆,你輸了。”
“隻要我還活著,就有方法能繞過自殺這一步,”莫裏亞蒂卻並不為此動搖,他興奮地在天台邊緣搖晃著身子,突然轉身,伸出右手。
“不握手慶祝一下嗎,夏利?”他眨眨眼睛,眼中的瘋狂滿滿地就要溢出來了,“你看穿我了。”
‘看穿’,不是‘擊敗’。
夏洛克伸手與莫裏亞蒂相握,意料之外,對方突然用力攥緊他的手腕,左手從衣袋中抽出手/槍,槍管倒轉,塞進自己的嘴裏。
在他能反應過來之前,莫裏亞蒂已經扣下了扳機,鬆開與夏洛克第一也是最後一次相握的手,身體朝後,狠狠倒在水泥地麵上,血液由槍傷處流出,很快形成一個血泊。
夏洛克隻是看著宿敵尚未僵硬的屍體,感覺到無盡的荒謬。把自己當做棋盤的一部分,大概是夏洛克和莫裏亞蒂共有的習慣。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莫裏亞蒂就是他自己在鏡子裏的樣子,另一個足夠殘忍、選擇成為罪犯的夏洛克。
他踩上天台邊緣,接通了約翰·華生的電話。
“不是假死啊,”未記名感歎,“莫蘭,你家老板好敬業。”
當然,靜音狀態下,他的話完全到不了莫蘭耳邊。不過就算聲音傳輸功能沒有被關閉,莫蘭大概也無法真正理解未記名在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作話很長,歉。
未記名並不是在打醬油,M一舉一動都有深意。
這個招呼已經注定了未記名無法瀟灑離席。
前情提要,大概H是個智商賊高的偵探,M是個智商賊高的罪犯,兩個人一拍即合(?)你追我趕(?)嘿嘿嘿(?)
如果開始覺得看得吃力或者看不懂了請留評。
大家請不要誤會M死是因為我覺得他菜。相反,他很強,強到讓我不敢在如此短的篇幅內細寫,因為他的魅力在於讓人揣摩不透,區區幾千字無法展現。
M死得這麽快另一原因,因為我想寫的反派不是他:不是怕他難寫,是要寫另一個更難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