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雄】
“事不可為,則不必為。”這是曹操對曹植說的,然後他繼續道:“你的劍術很強,但若沒有一顆承載劍術的心,便絕難成就大事。”
“那是一顆怎樣的心。”
“冷酷、堅忍,就像是狼一樣。”曹操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卻在看著曹丕,眼中除了嘉許,還有一種奇怪的神色。
曹植是個善良優柔的人,可這個優柔的人卻對著自己的父親說出了這樣的話,“如果自己的兄弟危在旦夕,還要見死不救,才能成就大事的話,那麽我寧願一生都成就不了大事!”
曹操並沒有生氣,反而笑道:“植兒,從小我就教導過你,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曹植搖頭,道:“這如果是活在這世上唯一的生存之道的話,恐怕我永遠做不到。”曹植搖搖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大步離去。
這時曹操卻看著曹丕,臉上是一種奇特的表情,道:“丕兒,你做的很好。”
曹丕不知道該說什麽,他隻覺得背脊發寒。曹操看了曹丕很久,卻再也不發一語。半晌,他才繼續道:“你且退下。”曹丕如釋重負,速速告辭。
這時站在一旁的於禁,才睜開眼睛。
“你為何一直閉著眼睛。”
“不該看的,我很少看。”
“不該聽的,你是不是也不聽。”
“我縱使說了我沒聽,您信嗎?”
“自然不信。”
“就連我自己也不信。”
“我讓你來我手下做事,卻並不是要你來當君子的。”
“曹公,不喜歡君子?”
“江湖若是太平,我倒希望全天下都是君子。”曹操沉默半晌,又道:“你一定有話想說。”
“是。”
“但說無妨。”
“我不懂,您為什麽要批評曹植。”
“為了他將來能活下去。”
“難道這世間好人已活不下去。”
“你倒真是個君子。”
“此話怎講?”
“隻有君子才講本不該說的話。”
“你也說了‘但說無妨’。”
“你若不是君子,也總該聽出這句話後邊還有許多意思的。”
“不該聽的,我也很少聽到。聽得太多,總會太累。”
“有時不累,反而會掉了腦袋。”曹操看著於禁的眼神似有些冰冷,而於禁則還是麵無表情站在曹操麵前。他隻淡淡道:“你若是想要我的頭,應該是拔劍,而不是說出來,是嗎?”
曹操大笑,道:“好!你若不是這樣,你也便不是你了!”
如果於禁不是個君子,又怎麽能練成毅重的功夫
曹操斂起笑容道:“這世界,已早已不適合好人生存,我隻是希望曹植能開創一個好人可以生存的世界,這也是我的願望。”
於禁點頭道:“這是很好的願望。但您又為何誇曹丕?”
曹操:“他總該知道我是不是在真的誇他,一個人就算是狠,也要分清對象的。”
“他會懂?”
“一定會,因為他是我的兒子。”
“我還有一件事不懂。”
“你說。”
“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這真是您想的。”
“是。一個人活在世上,難免要負很多人,不負人,則要被人所負。”
“可是負人,卻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一個有良知的人,心裏難免要承受很多負人的折磨。”
“能承受得起這種折磨的人,才有資格稱自己為男人,才有資格活下去。”
於禁看著曹操,似乎看出了曹操有種說不出的孤獨。曹操凝望著遠方,道:“比起‘他’來,我做的還遠遠不夠。”
【傷情】
想讓一個強大的組織潰敗,比起來自外界衝擊,最好的辦法,無非是讓它從內部腐爛。就如巨大的樹,總是從內部開始腐爛,總是從支持著它的根開始腐壞。
已是一年以後,董卓的勢力已潰敗,曹植聽說,他們的分崩離析,不過是因為一個女人。不過,那個女人也因為這件事,命喪黃泉。
然而,那都是與他無關的事,與他有關的事,隻有酒、詩、劍。
在徐徐的冷風吹散的落花之下,飲酒、賦詩、舞劍卻是件風雅的事。
但是他做這些事,卻絕非為了風雅,他已說過要走自己的路。在這樣的世界,想當一個好人,坦坦****地走下去,絕不容易。
若不付出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那就要付出鮮血亦或是生命。
飲酒隻是為了緩解壓力,賦詩是為了抒發自己的誌向,而習劍,則是為了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到足已承載這世界的痛苦。
亂劍如花,曹植收劍時,漫天的花朵均已自中間被劍削成兩段,他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隻蒼白的近似於透明的手,他從未想過,這樣的一隻手,居然可以使出這樣的劍法。
可是他做到了。
他並沒有興奮很久,因為,他已感覺自己的背後,正有人看著他,他回頭,才看見那個人,這個人的臉上,充滿了疲倦、痛苦的神色。曹植幾乎認不出來他是誰,如果他們未曾見過,他甚至不敢相信,他居然就是曾經那個自信、冷靜的荀彧。
荀彧正在喝酒,喝曹植的酒,一杯接著一杯灌下肚,曹植卻已緊緊攥住他的手。荀彧想掙脫,卻未料到昔年那個連劍都拿不穩的孩子,現在居然可以穩穩地攥住他的手,想讓荀彧難已掙脫,雖然不難,卻也絕不容易。
荀彧的眼,冷冷的看著曹植,道:“你長大了。”
“長大總要伴隨著痛苦。”
“希望痛苦沒有讓你變得絕情才好。”
“我隻望自己莫要太多情才好。”
“可我看到的你,卻連一杯酒都不願讓我多喝。你本是個愛酒之人。”
“正因我愛酒,所以不能讓你如此糟蹋酒,更不能讓這些酒害了你。”
“我現在卻隻想多喝兩杯,你不讓我喝,才是害我。”
“酒解決不了問題。”
“酒卻可以把問題忘掉,是嗎?”
“忘掉的問題,也遲早要解決的。”
荀彧的眼中似已冒出火來,他隻冷道:“你放不放手?”
“我隻想知道,這些年來,你到底去了哪裏?在你身上,我已找不出當年隻隨意一瞥,就能發現的風采。”
“風采?失去了她,我還要風采幹什麽?”荀彧大笑道,狂笑中,眼中卻已流出淚。曹植知道,荀彧是個重情之人,他也有一顆良善的心。有時自己受傷,還要補滿別人的氣力。
他本善用智略,善驅虎吞狼,引強攻弱。
這樣一個人本是曹公手下的強援,而近幾年來,他卻神秘的失蹤了。
他到底去了哪裏?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麽?而他口中的“她”又是誰?
【守護不了的笑容】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是曹操的規則。
任何珍藏起來,卻從未被利用的東西,都是一種更殘忍的浪費。曹操有時甚至不惜自己的體力,來獲取一些力量施展一些平常難以施展的武功技法。
“男人與其留存著過剩的精力,不如將這些精力,用於更有用的事情。”
這樣一個男人,自然會將自己手下的每一個資源好好地利用。
曹操愛才,但若是將他們放在更合適的位置,能發揮更大的作用,他是絕不會吝嗇的。
荀彧對於曹操來說,便是一個很有用的人才,但他卻知道,這樣一個人若是在董卓手下,便能發揮更大的作用了。
董卓暴虐少仁,體力之高,卻是天下獨一無二,荀彧受傷時,便能利用自己的血,讓所輔助之人氣力充足。荀彧對於董卓來說,無疑是個強援,這樣的人若是出現在董卓麵前,董卓自然會非常珍視、重視。
作為一個使大樹從內部腐爛的害蟲來說,荀彧簡直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了。
他能獲得這樣一個身份,還有很重要的一點。荀彧善殺人,而且最擅長假借他人之手。他自己的手上很少沾染血腥,你可以想像,一個組織之內,若總是有人離奇的死亡,若殺人的人最後被證實還是這組織中的人。
那麽這個組織是不是會很快便會潰亂?
荀彧的工作完成的很好,他也負了很多人,負人是痛苦的,但是有時為了成就事業,這種痛苦有時必須要背負。可幸的是,他所負之人,並不是一些好人,死幾個酒肉朋友,總不會使人太痛苦。
可也就在這個時候,荀彧遇到了一個女人,一個讓他一生難忘的女人。
這個女人名叫貂蟬,她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荀彧使計,假托他人之手,害死董卓手下的整個過程。
荀彧想殺她,卻終究沒有,一是因為她很美,當然更重要的一點,她似乎和董卓和董卓之養子呂布,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
沒有節操的女人,荀彧是最討厭的,隻是,這個女人卻並不能輕易地除掉,她若一死,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就要付諸於東水。
可是若是不除掉她,自己的秘密豈不是也會被董卓發現?
可就在這時,她握住了荀彧的手,她的手冰涼而溫柔,眼神卻是熱切的。她輕聲告訴荀彧,自己的目的,其實本也是挑起董卓與呂布的紛爭。他們的目的是殊途同歸的。
荀彧本對她的話將信將疑,但是,他那時也隻有相信,她那時忍不住哭了,她哭得很厲害,美麗的臉上也充滿了痛苦。一個女人若是為了大業,而失去了自己的貞潔,這代價一定是慘痛的,一生的幸福都將毀於一旦。一個女人失去了自己的幸福,她這一生,還能剩下什麽呢?
荀彧也緊緊握住她的手,那時他眼中的貂蟬,已不是一個**,沒有女人會拿自己的貞操來開玩笑的,他忽然覺得貂蟬很聖潔,那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淨,一種不為世俗所染的魅力。
他手上的力氣更大,心中的信念也更堅定,他告訴她,世界上還有一個男人會守著她,等這一切都結束,他就會用最豪華的轎子,最盛大、隆重的儀式,來迎娶她。
他一定會以有她這個妻子為榮。
微笑終於又在她美麗的臉上綻放。他發誓,自己要守護這個女人的笑容。
可是,如今,貂蟬居然已死了。
他還記得那天,貂蟬為了使呂布與董卓的勢力潰敗,離間了兩人。
他還記得那天,他為了守護她,與董卓拚盡了最後一分力氣,故意輸掉之後,用自己的血氣讓貂蟬補上了氣力。
可是一個女人是絕難承受董卓那樣善於玩弄女人的男人之一擊的。貂蟬死了,他看見呂布的方天畫戟刺穿董卓,呂布見貂蟬已死,也是心如死灰,縱起赤兔馬,揚長而去。
而誰也未料到,董卓居然又活了過來,一個嗜酒如命的人,在某些特定的時刻,也會因此保住自己一命的。
董卓是殺死貂蟬的人,然而在董卓的逼迫之下,荀彧卻沒有勇氣去殺他,反而是被脅迫著,補滿了董卓的氣力。
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那麽懦弱。
訴說著自己的痛苦,他又要舉起酒杯。
曹植卻緊緊握住他的手,道:“荀伯,我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荀彧:“我是個沒勇氣的人,我也是個連自己所愛的人都守護不住的人。我這樣的人,還能是什麽樣子?”
曹植:“可你還有理想,還有事業,你忘了你曾與父親的約定嗎?”
荀彧:“那個荀彧已死,我現在,隻想喝酒。”
曹植:“貂蟬若是活著,也絕不希望你這樣的。”
荀彧:“貂蟬若是活著,一定會殺了我。她絕不會想到,她付出性命才殺死的董卓,竟然是我給了他生機,居然是我讓他繼續活了下去。”
曹植:“你害怕?”
荀彧不說話,他隻大口大口地灌酒。
曹植:“走,我們走!”
荀彧:“去哪裏?”
曹植:“我要消除你的恐懼,讓你重新麵對自己的人生。”
荀彧:“你要去找董卓?”
曹植點頭。
荀彧:“初生牛犢不怕虎,你未見過他,永遠也不會了解他的可怕的。”
曹植:“牛犢不是被虎吞的狼,有時牛犢也可以撞死猛虎的。”
荀彧:“你不會知道董卓的酒後一刀到底有多厲害,你也絕不會明白,他玩弄女人時,用得是多麽陰毒的手段。你更不會知道,他到底有多強健的體魄,隻憑你我……”
曹植打斷了荀彧的話,道:“我卻不是個女人,而且,論到酒,我也對此很有一番了解的。況且,一個終日沉迷於酒色的男人,是絕不會有很持久的體力的。”
荀彧:“你真的要去?”
曹植已起身,手中緊緊握著自己的佩劍,準備去找董卓。
荀彧也起身。
曹植很開心的看著他。
荀彧道:“曹公對我有恩,我決不能讓他的兒子,再受到什麽傷害了。”
曹植看著現在的荀彧,便已了解,屬於男人的勇氣,已經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病】
想要找到一個荒**無道,身材巨大的怪物,本不是一件難事。
曹植本以為像是董卓這種人,無論在何時,都會泡在妓院、酒樓這種場所。隻可惜他錯了,董卓竟也是一個懂得忍耐的人。
但可惜,曹植身邊卻有荀彧,荀彧本也不是個適合追命的殺手,但是他對董卓卻太了解。他找到他,憑借的就是多年來,他對他的了解。
曹植和荀彧現在正在董卓麵前,董卓的頭上戴著巨大的鬥笠,身上裹著一身黑袍,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一個刀客,隻不多他的眼中有血絲,看起來還異常憤怒。任何人看見自己的下屬出賣自己,都難免要憤怒的。何況,他已有很多天沒有和女人**過,這對於他這樣的人,簡直難以想象。
隻不過荀彧並非是他的下屬,他本已知道了這個事實。了解了這點,若是還選擇憤怒,那麽是不是有一些愚蠢。隨便發怒的人,本就不會太聰明,他卻有一個將自己變得聰明一些的辦法——殺人。
把使他憤怒的人殺掉,他準備這麽做的時候,黑色的袍子中已亮出了那柄巨大的鬼頭刀。
當曹植真正看清這個董卓時,才有些了解到他的可怕。
可是他卻偏偏拔劍,衝上去,因為,他知道荀彧知道他的可怕,荀彧還需要適應,還需要緩解內心的恐懼,這需要時間。他要用行動告訴,你懼怕的東西,並非真正的會讓人感覺到恐懼,雖然曹植此刻的雙手也難免有些顫抖。
董卓現在一定很想殺死荀彧,若是現在出手,荀彧便一定死定了,他是來為荀彧找回勇氣的,而並不是讓荀彧送死的。
可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荀彧居然先他一步到了董卓麵前,這件事非但曹植沒想到,就連董卓也沒想到,荀彧一掌擊出之時,居然真的中了,而且這一掌的威力,已堪比董卓的酒刀、曹植的醉劍。
於是董卓向後連退幾步,一口鮮血從口中噴濺而出。
“荀伯,你……”
“男人有時總要學會麵對,無論你是早一些,還是遲一些,有些事情,卻總是逃不過的,你說是嗎?”
曹植承認,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荀彧當然也明白這道理。曹植忽然又明白了一件事,荀彧喝下的那些酒,並未使其沉醉,反而壯了他的膽氣,所以他的掌才能施展出如此深厚的內力。
荀彧雙掌緩緩吐出內力,這內力也將董卓的內力引出,這本是他引氣殺人的技巧,董卓在那天的決戰之中,已見識過這招式的狠辣。但此處已隻有三人,這一招使出,所能傷者,無非是曹植或是他自己,所以,這一招,看上去,並不十分高明。
荀彧勝,可他卻將董卓的刀引向自己,血氣湧現,董卓卻似看見荀彧在血氣中,將自己的氣力補充到最豐盈的狀態。然後他幾指連遞,封住董卓的穴道。
然後荀彧急退,曹植出手,曹植出手前,荀彧卻大喝了一聲道:“莫傷他的人。”曹植並不懂荀彧的意思,可是他信任他,所以,他放下了舉起的酒杯,寒冰劍急急掠過,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幽藍色的光,好快的一劍!
這一劍絕快,卻未見血,董卓中劍,卻隻覺得寒氣透骨,真氣被震散了兩分——好詭的劍法!好詭異的劍!
董卓被點中穴道,血氣凝滯,不可行動,但奇怪的事,卻發生了,董卓的身體開始**,似是有血從口中湧出。
這片刻之間,他竟似自損了一分血氣。
曹植看著荀彧,荀彧卻冷笑道:“**過多,飲酒過度,就算是再強的人,也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董卓平日裏靠著手下一群惡棍,為他出去燒殺搶掠,良藥、女人、酒自然也搶了不少,這些對他來說尚可保命,可如今,他隻有一個人,一個人患了這種病,想長長久久地活下去,便絕不太容易了。”
“他這是什麽病。”
“與人動手之時,他的體力若是強於別人,就難免要降下一些的。就像是男人要滿足女人,總要付出一些體力一樣。”
“他和女人在一起的時間是不是已很久。”
“與女人在一起並不是罪過,隻不過是他做的無度。所以,他該死。”
董卓的雙眼已冒出怒火,他憤怒,並不是他們刺痛了他的隱痛,而是他的對手,根本不了解他這個人!更不了解他的病!
但他卻明白,他們,根本不需要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