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在“真實”之後的真實】
酒已醒,冷風徹骨。
曹植隻感覺自己的心已被撕裂。招攬徐庶時,被兄弟陷害當做替罪羊。本來極為痛恨那種手段,結果這種手段,卻是他敬愛的父親所讚同默許的。
終日飲酒,將自己的心意,寄托給甄姬,最後發現,那樣的相逢,那樣的慰藉,也不過是為了達成她一己私欲的手段和欺騙。這世界,還有什麽是真的?
但這些都不是他最痛的,最痛的是他已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去麵對人生,更沒有勇氣去麵對死亡。否則他絕不會丟下楊修一人,他本知道,這些年,楊修有許多事都得罪了自己的父親,曹操是礙於自己的麵子,楊修才得以安穩地活到現在。
而當楊修為他站出來時,他卻像狗一樣逃走了,隻不過是為了一條自己早已覺得沒有意義的命。
人這一生,有許多時候,隻要一步走錯,就會萬劫不複。
他現在是不是已經萬劫不複?
夜路,夜路曲折而黑暗。他卻不得不走。
他咬了咬牙,準備離開時,背後,卻忽然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他回頭一看,便看見了那雙狼一般的眼睛——司馬懿。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公子留步。”
“你?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實不相瞞,我今夜一直在跟著你。”
“跟著我?你想殺我?我這條命,還值得你動手嗎?”
司馬懿沉默,曹植卻仰天狂笑,除了笑,他已再找不出合適的表情。司馬懿就靜靜地看著他,等他笑罷,司馬懿才開口道:“你笑夠了?”
曹植已不再笑,看見他嚴肅的表情,他已再也笑不出來。
“我今天來,是按我師弟所托,將這八卦陣,交給你的。”
曹植接過八卦陣,瞳孔收縮,道:“先生去世時,將此陣托付給我?”
司馬懿:“他說,此陣或可救你一命。”
曹植默然,想起郭嘉,他心中更不是滋味,郭嘉屍骨未寒,他近日卻大肆酒肉,無論如何,這都是對死去前輩的不敬。
“我來,自然是有另一件事來問公子。”
“你說。”
“郭嘉死前,我聽說,曾與你長談過。”
“卻有此事。”
“不知其中內容,可否告知於我一二。”
“先生生前說,此事已與司馬先生商量好,而令先生危急時刻莫救於他,如今先生怎又來問我?”
“……我知師弟此次喪命,實則是為了‘神變’,隻有神變之後,他才能完成一個願望。但是有一件事,你或許不知……”
“這正是先生與我所說,隻是不知司馬先生所指之事,又是什麽?”
司馬思慮良久,搖了搖頭,道:“罷了……我也僅僅是猜測。”
曹植又看了看他的眼睛,似乎讀出一種莫名的恐懼,但是他並沒有問,誰都有並不想說的事情,他現在所承載的痛苦已太多,他不問,也不想問。所以,他轉身離去,卻又聽到司馬懿在他背後道:“我還有一句話,還望公子記住。”
曹植停下腳步,但卻並沒有回頭。
“好好地活下去,能活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死雖簡單,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曹植聽了這句話,便想起了郭嘉,死,確實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是,他卻已連死的勇氣都沒有。
夜風冷,司馬懿佇立在夜風中,心也變得異常冰冷。
他了解郭嘉,郭嘉若是準備做一件事,就一定會做出充足的準備,在刺殺孫權之前,他必定已將孫權的資料收集完全,也已對以前發生的事情,調查的清清楚楚。
因為郭嘉始終認為,不知古,何以知今?而郭嘉卻是個天賦異稟,不僅古今通曉,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還能預知未來的人。神變?郭嘉早已先於司馬懿便知道這件事是絕不可行的。因為他死前曾與司馬懿說過,他這次死,本是為了一件事,一件或許聽起來很荒唐的事。
郭嘉所說的那段話,司馬懿一直沒有忘過。
“孫權從來都是一個好人,沒人能在孫策孫堅這樣的人眼前心懷鬼胎那麽長時間,但是黃月英確實接到了孫權刺殺孫策的命令。而且於她本意她是不願動手的,但是當孫權用某種手段耗盡孫策氣力時,卻是孫策要求她殺死自己的。而在黃月英的印象中,孫權從前也並不是一個會殘害自己兄長的人……若一定說變化,我曾調查過,一切的變化,在孫權與公孫瓚的一場戰鬥中,自那場被稱為白馬坡之戰的戰爭發生後,孫權似乎體力便大不如前,性情也有了些微的變化……神變?我自知天命,知天命的人,僅是天罰,便不會令我有成神的資格……若是我沒猜錯,孫策之死,或許是為了另一件事……為了證實那件事,為了阻止這場浩劫,我也必須要死……師兄,我知道這件事聽起來很荒唐,我現在也拿不出十足的證據……我隻希望你在那個日子到來前,能夠動用所有的力量……不然,或許我們就真的要迎接那場末日的到來……”
這件事實在是太荒唐,但,司馬懿卻不得不信,今天他來問曹植,已明白了,郭嘉將這件事告訴曹植,隻不過是要掩人耳目,而這秘密那荒唐的真相,卻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了,若是外人問起,他自然要有借口搪塞,有些秘密,是決不允許兩個人知道的,所以,縱然是自己的妻子問起,他也並沒有將自己真正的憂慮說出口,有些負擔,男人隻能一個人承擔,而且絕沒有其它人可以代替。
他深吸了一口氣,隻感覺身子更冷,之後的路,還有很長……
【暗殺】
“我已在這裏等你很久了。”這句話無論是誰,在黑暗的小巷中聽到時,都難免感到恐懼,恐懼長長伴隨著死亡,現在死亡已降臨。
楊修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長劍已從背後貫穿了他的身體。
一個真正的殺人者,隻有在確定對手已經死了時,才會說話,否則伏擊便已沒有意義。他說出這句話,無疑已宣告了楊修的死亡。
劍是好劍——青釭劍,但楊修卻知道,用此劍的人,卻絕非曹操,那麽這人是誰?不及多想,長劍已拔出。他來到這裏,本因為曹植若走,也定是往這條路上來,現在的曹植很虛弱,他跟隨了曹植那麽多年,又怎麽能放心現在的他,那麽,這個人,真正要殺的是不是曹植?
曹植已來了,他親眼看見了,那蒙麵人的劍貫穿了楊修。
楊修卻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大喝道:“走,快走!”
曹植握緊了拳頭,他這次沒有猶豫,也沒有走。他已放棄了楊修一次,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絕不會再拋棄他。他全身凝聚著力——生之氣息。他準備將這氣灌輸到楊修體內,可走到楊修身前,他卻發現,自己的力量居然絲毫輸不進楊修的軀體。
那刺客就站在那裏,一雙死灰色的眼睛,冷冷凝視著曹植。
曹植認得這雙眼睛,曹植的眼中也要迸出怒火。
此時,卻聽見楊修虛弱地道:“你還是來了……”
“我來了。之前,對不起……”
“你來,隻有死……”
“我懂。”
楊修微微笑道:“但,這才是你……”楊修說完這句話,生氣已隨著血從他體內流出。
刺客卻趁這時出手,打散了曹植手中蘊起得那股生命之息。
曹植並不在乎,他輕輕地放下楊修,劍光忽然一閃,血光噴濺,那刺客捂著自己的胳臂,他絕沒想到曹植居然還能刺出這麽快的劍,看來楊修的死,已將他全身的氣力都逼了出來。
而剛才那一閃劍光下,刺客的劍也同樣刺中了曹植,曹植並沒有退,鮮血就從他胸口流出,但他不在乎,眼中的怒火已熄滅,他那雙本已迷醉的眼,又射出了望日那令人徹骨的寒意。
刺客看著他的眼睛,居然有墜入寒潭的感覺。
曹植看著他手中的劍,這劍居然可以貫穿八卦陣,而直接傷到他,這不是青缸劍,又是什麽,難道是他的父親,讓他來除去楊修和他的?
那刺客似乎已看出他在想什麽,道:“他現在是四方之盟主,怎麽能親手除去自己的兒子和臣子呢?你,早已被拋棄了。又何必抵抗。”
曹植不語,但是全身都已開始顫抖。
“現在的你,還殺得了我嗎?我看你,怕是連劍都已握不穩了……”說罷,這刺客就開始笑,在他笑得最開心的時候,也是他一劍刺出的時候。
曹植中劍,路,已行至絕境。血不住地從體內流出。
他已明白,自己再中一劍,便要命歸西天。他還可以用酒,用酒苟延殘喘下去,但是,與其那樣的活著,與其讓對手一遍遍的玩弄至死,不如死得幹幹脆脆,不知何時,他已有了麵對死亡的勇氣。
曹操讓他死!
可是命運還在他自己的手中,他至少還有最後一擊!
曹植劍已歸鞘,劍與鞘,和他的人在這一刻,居然似已合為一體,他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似乎他的身體已承載不住體內那股狂暴而致命的力。
劍光一閃,那刺客卻忽然幽靈般地飄開。刺客身後的一堵牆,吃了曹植這一劍,竟分為兩半,碎石四處飛濺。
可這一劍,還是失敗了,失敗了,就隻有死。
刺客再次幽靈般飄到他麵前,道:“你敗了,我早已說過,你的劍已殺不了人。”
曹植一劍刺出,全身已再無氣力,他抬起頭,看著那刺客,看著那刺客的劍。
“等等。”刺客聽到這兩個字時,劍居然真的頓在空中。
曹丕,來的人居然是曹丕。
“你知道,你一定要死在我手上,是嗎?”
曹植看著曹丕,此刻居然沒有憎恨,反而感覺心中微微一暖,他也說不出為什麽會有如此奇怪的感受。
“我寧願死在你手上,也不願死在一個卑劣的刺客手中。”
“那好,你現在的命是我的。”曹丕說罷,匕首已刺向曹植,曹植看著匕首刺入自己的體內,他並沒有發動八卦陣,死在曹丕的手中,雖有不甘,卻已比死在那刺客的手中,好上許多。
可他並沒有死,這一刀刺入,另一股力量便灌輸到他體內。
疼痛已讓他沉重的身體再次恢複了活力。
“現在,已沒人殺得了你。你可以走了……”
“曹丕,你……”
“活著遠比死要痛苦,你受得苦還遠遠不夠,我怎麽舍得你死呢?”
“大哥……”曹植隻感覺一股熱血在胸中激**,他轉頭就走,他害怕再不走,淚就會流下來,“死,是懦夫才會選擇的路,你要是個男人,就給我好好地活下去!”這才是曹丕要對他說的話。而他,卻一直想殺死自己的哥哥。
痛苦,愧疚一時間湧上心頭,他大步行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曹丕的眼睛已凝住那刺客的劍,冷冷道:“無論這是不是我父親的命令,我都要告訴你,誰也不能動我的兄弟,你懂了嗎?”
那刺客居然點了點頭。
“今天晚上,我就當做是沒有見過你,我希望你快點消失,最好永遠也不要在我麵前出現。”
那刺客聽到這句話便轉身,接連三躍,消失在夜色之中……
【意願】
甄姬並沒有回去,她走在街上,夜已深,街上的人也已稀薄。
寒風在大街上呼嘯而過。她任由風,吹亂她的發,她的心思是不是也已亂如發絲?她忽然也想喝一點酒,或許隻有喝一些酒,才能了解那時曹植的心情。
酒店的客人已不多,她走進小店,小二哪裏見過如此高貴美麗的女人,看見她,他居然已忘了招呼。
甄姬並沒有在意,他隨意找了一個位置坐下,而當她坐下時,卻看見了一個人——荀彧。荀彧的心情似乎也並不好,他看見甄姬,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
甄姬卻已坐在了他的麵前。
“原來是夫人……”荀彧起身,微微行了一禮。
甄姬也已起身,讓荀彧坐下,道:“在外麵,就別那麽多禮數了,大家都不習慣。”於是荀彧坐下,酒已喝了很多,話,也說了很多,但是話,並不是兩人想說的話。
直到甄姬略有些醉了,她才緩緩說出一句:“你可知道,曹植走了。”
“他是因為你走的。”荀彧似乎也醉了,但有時,隻有在醉時說的話,才最可信。
“因為我?為什麽是因為我?”
“如果沒有你,他或許不會變成那個樣子,如果不變成那個樣子,他又怎麽會走?”
“你錯了。”
“我沒錯,你不知道,在你第一次救了他一命時,他便已喜歡你,我已活了這麽長時間,我看得出,你為什麽要那麽對他?隻是因為他已沒有利用價值?”
“我不明白,你們這些男人,怎麽總喜歡將女人想成混蛋?”
“你如果不喜歡他,便更不該利用他對你的喜歡,而毀了他!他本是一個很有前途的人。”
“能毀了他的人,隻有他自己。所以,能讓他再次站起來的,也隻有他自己!這道理,難道你不明白?”
荀彧沉思良久,喃喃道:“是,沒錯沒錯,一個人若是不想倒下,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倒下的,一個人若是想毀了自己,又有誰能救他?”
“這道理在我跟隨袁大人時,便已懂了。”在袁紹那樣的招式下,就算是哭泣,逃避,也沒有絲毫作用,哭泣和逃避的結果,隻有死亡。甄姬若不是懂得這道理,自立自強,從昔日一位劍客的武學中悟透那天下無雙的輕功,恐怕絕活不到現在的。
她繼續道:“他,隻不過是拿我,當做他的避風港,而依附女人的男人,又怎麽能算是真正的活著……”她喝了一口酒,道:“從前,袁大人教過我,你如果想真正的幫助一個要倒下的人,就不要去扶他,因為你如果那麽做,他可能搖搖擺擺地,更走不了多遠。一個人要倒下時,你就讓他徹徹底底地倒下去,隻有他明白自己是怎麽能倒下的,他才能真正的站起來!如果他再也站不起來,那麽他就根本不值得你同情!”
甄姬歎了口氣,道:“隻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站起來……”
荀彧點了點頭,道:“能,他一定能的。”因為從前,就是曹植幫他走出陰霾的。
曹丕呢?曹丕在甄姬心中,是一個真正的英雄,因為那夜,曹丕並沒有侵犯她,他隻是告訴她,希望她能徹底拒絕曹植,她害怕那種糾纏不清地情感,會毀了曹植。他不希望自己的兄弟,被兒女私情毀掉。
因為他相信,曹植也是一個英雄!
“在父親麵前,我隻是想把你救回來才那麽做的,我不能讓自己兄弟深愛的人,就那麽死去。你放心,甄姬,總有一天,你們還會在一起的。”